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影响的实证分析
2021-09-16黄敦平
黄敦平,方 建
(安徽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一、引言
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明确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要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但当前中国农村仍存在人力资本不足、农民增收致富能力不强等突出问题,而劳动力回流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主要途径之一,也是实现乡村全面振兴的必由之路。[1]劳动力回流创业从事非农生产活动将把丰厚的资金积累、较高的人力资本水平、开阔的眼界和意识带回乡村,激发当地发展新活力。此外,随着城乡关系进入融合发展新阶段,将逐步出现城乡要素双向流动,其中将有大量劳动力回流。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各类返乡劳动力累计达780万人。因此,本文分析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微观决策机制,分析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决策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与理论意义。
早在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也曾出现过乡村劳动力回乡的“创业潮”,但此阶段创业者回乡创业大多数是被动的,如失业、伤残等,并不支持乡村劳动力回乡的“创业神话”,外出务工依然是解决农民就业和增收的主要途径。早期学者主要从推拉理论分析劳动力回流问题,认为“推力”主要有城乡二元户籍制度造成农民工在城市无法找到归属感、东部沿海地区经济发展放缓、产业结构升级,“拉力”主要有家庭因素。[2-4]随着2008 年金融危机引发乡村劳动力大规模回流,学者又主要从产业梯度转移、城镇化、农业产业化、社会保障等角度研究对乡村劳动力回流的影响。[5-8]对于农村回流劳动力特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年龄结构、家庭禀赋、受教育程度等方面。[9-11]近年来国家大力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新时代的劳动力回流开始呈现,与以前的被动回流不同,此阶段的回流并非因为乡村劳动力在城市生存艰难,而是因为乡村出现了更好的发展机会。[12-14]此外,学者们还主要从工业生产方式变革、农业适度规模经营、乡村环境和乡村文化等角度探讨新时代劳动力回流产生的原因,认为新时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是在综合考虑了社会生产、家庭生活和未来创业等多方面因素后做出的理性选择。[15-17]
学者从不同视角分析劳动力回流的影响因素。首先,健康、学历等特征将对个体迁移决策产生影响。研究发现健康状况较好的乡村劳动力更倾向于外出务工,健康状况较差的乡村劳动力则会选择长期回流。[18]受教育程度可以通过影响乡村劳动力迁移就业的预期收入间接对其就地迁移决策产生影响,而对于异地迁移的劳动力不产生显著性影响。[19]其次,劳动力在城市的社会融入及与乡村的社会关系也会影响其回流迁移。研究发现个体社会网络对乡村劳动力流向城市、融入城市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迁移劳动力在迁入地的社会融入程度越低,越倾向于回流,[20]乡村社会网络和故土情结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劳动力回流,那些流出地社会资本越多的农民工回流意愿越强烈。[21]第三,家庭资源禀赋会对乡村劳动力回流产生较大的影响。研究发现家庭人力资本越丰富,劳动力越容易选择留在农村就业或者回流农村,但是家庭人力资本值达到一定程度后,乡村劳动力又倾向于外出就业。[22]土地资源较丰裕的家庭劳动力外出后返乡意愿更高,而劳动禀赋较丰裕的家庭选择外出的倾向更高。[23]
通过以上文献的梳理发现对乡村劳动力回流影响因素的研究比较多,但从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经济资本、自然资本四个方面分析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研究相对较少。本文强调个人和家庭禀赋在乡村劳动力回流决策中的突出作用,认为个人的预期收益并不能完全解释乡村劳动力回流,家庭作为一个利益单位在劳动力回流决策中同样起到重要作用,乡村劳动力回流的个人决策同样也会受到家庭利益驱动,故将乡村劳动力回流看作是个人与家庭利益最大化综合决策的过程。基于此,本文将乡村劳动力的资源禀赋划分为个体禀赋和家庭禀赋,其中,个体禀赋包括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家庭禀赋包括经济资本与自然资本,分析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微观决策影响。
二、数据来源与变量说明
1.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源于2016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该数据在我国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流动人口较为集中的流入地,采取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 方法进行抽样,调查涉及流动人口的基本特征、住房、就业、收入等微观信息,调查数据结果具有代表性。
2.变量说明
根据研究目标以及调查问卷数据,本文选取在本地居住一个月及以上、非本地区户口的15周岁以上的乡村流动人口是否具有回流意愿作为反映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被解释变量,将无回流意愿的乡村劳动力赋值为0,有回流意愿的乡村劳动力赋值为1。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核心解释变量包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主要考察乡村劳动力的个人能力和社会关系,在选取衡量指标时侧重于个体资源禀赋,属于乡村劳动力的个体特征;经济资本和自然资本属于乡村劳动力家庭所拥有的资源,家庭因素将间接影响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属于乡村劳动力的家庭禀赋。将影响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决策的因素划分为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经济资本、自然资本四类。人力资本参考刘同山和孔祥智的研究选取教育、健康状况作为衡量指标;[24]社会资本描述乡村劳动力在工作地的社会交往情况,选取社会经验、社会参与、社会网络作为衡量指标。其中,社会经验描述劳动力的人生经历和处世技能,社会参与描述劳动力对工作地的融入程度,社会网络描述劳动力在工作地的人际关系结构;经济资本描述乡村劳动力家庭应对风险的能力,是乡村劳动力迁移行为的主要动机,选取家庭的收入水平、集体经济状况作为衡量指标;自然资本主要是指有利于现在或未来家庭生计的自然资源,选取家庭有耕地、有宅基地作为乡村劳动力自然资本的衡量指标。
本文选取性别、年龄、年龄平方、婚姻状况、租房、流动范围、回流地特征、社会保障等作为模型的控制变量。
三、实证结果与分析
表2 模型1-4 分别为先后将乡村劳动力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经济资本、自然资本加入模型后的回归结果,模型5为将所有核心解释变量同时加入模型后的回归结果,本文将依据模型5结果做出如下分析:
表2 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影响的分析结果
1.人力资本
受教育程度在1%显著性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负向影响。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升,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在逐步降低。受教育程度高的乡村劳动力学习能力相对强,能掌握更高的职业技能,更愿意在城市从事较高收入的工作,回流意愿也相对较低;健康状况在1%显著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负向影响,健康状况差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相对较高。健康状况较差的乡村劳动力在就业市场缺少竞争力,难以找到相对理想的工作,回流意愿也相对较高。
2.社会资本
社会经验在1%显著性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负向影响。社会经验越丰富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越低。社会经验越丰富的乡村劳动力在城市从事工作可选择性较强,回流意愿也相对较低;社会参与在1%显著性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负向影响。积极参与城市社团组织活动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相对较低。社会参与代表了乡村劳动力对城市的融入程度,融入程度越高,在城市的归属感越强,回流意愿就越低;社会网络在1%显著性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负向影响。相较于和其他外地人来往较多的乡村劳动力,和本地人来往较多的乡村劳动力拥有更低的回流意愿。和本地人来往较多的乡村劳动力的生活习惯更接近于本地人,对本地的好感度会上升,回流意愿也相对较低。
3.经济资本
收入水平在1%显著性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产生负向影响。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将随家庭收入水平的提升而降低。乡村劳动力进城主要是因为城市相对于农村能获得更高的收入,相对较高的收入将使得农民工更愿意留在城市,而不选择回流;集体经济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不产生显著性影响,原因可能是农村集体分红的金额相较于乡村劳动力在城市工作获得的收入仍然较少,对农民工回流的吸引力不强,集体经济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不具有显著影响。
4.自然资本
耕地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不产生显著性影响。我国农村人多地少,绝大多数耕地规模小且高度分散,生产效率不高,抵御自然风险、市场风险的能力不强,导致外出乡村劳动力的种地积极性不高;宅基地在1%显著性水平上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正向影响,相较于那些在农村没有宅基地的乡村劳动力,有宅基地的乡村劳动力有更高的回流意愿。乡村劳动力大多拥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情怀,如果农村老家有宅基地,更愿意将来回农村养老。
控制变量的分析结果如下:
首先,年龄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影响呈现“U 形”关系。年龄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影响显著为负,而年龄的平方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影响显著为正,表明随着年龄的增长,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现出先降低后增加的“U 形”关系。这与现实相吻合,年轻乡村劳动力的思想更加开放,在就业地的选择上更加倾向于留在城市,但老一辈的乡村劳动力由于身体、家庭等因素影响,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倾向于回流农村。
其次,性别、婚姻状况、流动范围、社会保障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男性外出乡村劳动力相较于女性拥有更低的回流意愿,在乡村劳动力对城市依附的韧性上,男性依然占据明显优势;此外,跨省流动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更高,乡村劳动力之所以会选择跨省流动,是因为可以获得比本地更高的工资,为此可以牺牲与家人团聚的时间,但近年来,随着各地区间工资差异的缩小,跨省流动的乡村劳动力更愿意选择回流,在照顾家庭的同时也能获得理想的工资收入;社会保障越好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越低。当乡村劳动力在城市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时,可以应对更高的风险挑战,这将降低乡村劳动力的回流意愿。
最后,租房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租房代表着部分乡村劳动力拥有较差的经济能力,没有能力在城市购买住房。此外,也代表着部分乡村劳动力没有在城市长期居住的打算,对城市没有归属感。因此,相较于那些在城市买房的乡村劳动力,租房住的乡村劳动力更倾向于回流农村。
四、代际差异分析
为进一步分析年龄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影响的非线性关系,构建非线性模型:Y=αx+βx2+ε。得出年龄一次项系数α为-0.029 40,二次项系数β为0.000 56且都在1%水平上显著,进一步验证年龄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U 形”影响。回归方程一阶导数为零的条件是乡村劳动力年龄为26岁,表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从减到增”的拐点为26岁。即在26岁之前,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减弱,在26岁之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增强。而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为2016年数据,向前推算26年,则1990年为拐点,将在此之前出生的称为“90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在此之后出生的称为“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故可进一步分析资源禀赋对“90前”老一代与“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影响的代际差异(见表3)。
表3 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影响的代际差异
1.受教育程度和健康状况对“90 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没有影响,但对于“90 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90 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由于受教育程度不同而导致的获取信息能力的差异已经不产生显著影响。但“90 前”老一代农民工的受教育程度则有较大差异,受教育程度越高的“90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获取信息的能力越好,进而拥有的职业技能较高,回流意愿越低;“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身体素质较好,健康状况没有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产生影响。但“90 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身体素质相对于“90 后”新生代较差,身体健康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增加。
2.集体经济和宅基地对“90 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没有影响,但对于“90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集体经济的分红收益相对较低,对“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已经不具备吸引力,但对“90 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的回流仍具有一定的正向吸引力。“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暂时不会考虑老家是否有宅基地对未来养老的影响,但“90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有更浓厚的思乡情怀,会考虑宅基地对未来养老需求的影响。
五、稳健性检验
为了检验结果的可靠性,本文采用两种方式对实证稳健性进行检验。首先将Probit 模型替换为Logit 模型重新回归,其次为排除极端值对模型的影响,分别剔除乡村劳动力家庭收入前10%和后10%的样本进行重新回归,表4结果表明本文实证结果具有较强稳健性。
表4 稳健性检验
六、结论与政策思考
本文将乡村劳动力回流看作是个人决策和家庭决策的综合过程,分析资源禀赋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的影响,得出以下结论:人力资本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现负相关关系,拥有更高的受教育程度和更好的健康状况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越低;社会资本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现负相关关系,拥有更丰富的社会经验、更高的社会参与、更倾向于在居住地构建社会网络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越低。经济资本中,家庭收入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现负相关关系,家庭收入越高的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越低;家庭集体经济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不存在相关关系,家庭是否拥有集体经济对乡村劳动力回流没有影响。自然资本中,是否有耕地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不存在相关关系;宅基地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现正相关关系,老家有宅基地的乡村劳动力相较于老家没有宅基地的乡村劳动力的回流意愿更高。年龄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呈现“U形”关系,26岁为拐点,26岁之前,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减弱,26岁之后,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增强。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存在代际差异,受教育程度和健康状况对“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没有影响,但对“90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集体经济和宅基地对“90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没有影响,但对于“90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实现全面脱贫为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奠定坚实基础,在未来乡村振兴过程中仍需要大量劳动力,应合理引导劳动力回流乡村,全力参与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需从流出端着手,营造良好的回流环境,让乡村劳动力“想回去、回得去、回去之后留得住”,做到乡村劳动力“回得来、留得住、用得上”。为此,提出以下政策思考:
首先,强化不同代际劳动力的分类管理,鼓励各类乡村劳动力回流。流出地政府可以根据乡村劳动力的代际差异,实施更有针对性的鼓励回流措施。如研究表明家庭拥有集体经济和宅基地对“90 后”新生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没有影响,但能显著提高“90 前”老一代乡村劳动力回流意愿。因此,回流地政府可以利用宅基地吸引其回流,参与村集体经济。
其次,加大乡村公共服务供给力度,为乡村劳动力回流提供保障。研究表明乡村劳动力之所以会留在城市,是充分考虑了自身的教育水平和健康状况后做出的选择,而城市相较于农村有更好的教育、医疗条件、文化基础设施。因此,要加大流出地的教育、卫生医疗、文化等公共服务方面的投资建设力度,避免由于与流入地的公共服务水平相差太大,造成回流劳动力的反复外出。
最后,健全外出劳动力返乡创业服务机制,为回流劳动力提供创业支持。对于有意向返乡创业的乡村劳动力,流出地政府应全程跟踪,通过加强服务、培训、联谊和扶持,切实解决其在创业上的问题和困难。此外,政府部门在积极引导有技术、有资金、有创业能力的返乡劳动力主动回流自主创业的同时,还应制定政策保障被动回流劳动力的就业问题,解决其回流的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