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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默两首短诗解读

2021-09-15庄晓明

名作欣赏 2021年9期
关键词:短诗诗人诗歌

一首短诗的伟大

——张默诗《内湖之晨》解读

一片青翠蜿蜒在我的呼吸里

今早的山路显得特别短

伴着拾来的松枝

指点着眷舍尽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鸡啼

噢!天是真正的亮了

(张默《内湖之晨》)

大概是受当下这个商品社会的控制与潜意识影响,人们对文学的评价,似乎愈来愈以篇幅的大小作为依凭,从而使得真正的文学,离大众的视线愈来愈远,自然,这亦使得那些为商业操作而推向大众视野的文学愈来愈骨骼疏松,了无趣味。然而,另一方面,真正的文学,尤其是诗歌,并不会因为商品的疏远,就放弃了自己的存在,它们仍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如大自然的植物一般恣意地生长,直至人们在某次随意的散步中与它们邂逅,在一种由衷的喜爱中,发出一种早该如此栖居的叹息。

在这一意义上,张默先生的五行短诗《内湖之晨》,就是这样一首令人由衷的喜爱并向往栖居的杰作。它的似乎妙手偶得的轻松、平和、深远之境,令人联想到陶渊明、王维,而诗人亦在这样的诗境中,真正贴合了自己隐秘的精神世界。内湖,是台北一处山水优美的地方,1972年,已入中年的诗人举家迁居于此,并定居至今。在内湖,诗人颠沛的生活,终于得到了安顿,无论是创作事业,还是编辑事业,均进入黄金时期。而更为重要的是,诗人终于寻到了自己精神上栖居的“家”,这“家”亦曾属于陶渊明的“东篱”、王维的“辋川”。 “居家”的放松、自在,使得诗人在给读者印象深刻的主体创作中,那种巨灵式扭曲的肌肉,刀劈斧削的诗笔,恢复到一种和风轻拂、怡然自得的漫步状态。显然,这样的状态,不仅属于诗心自然流泻的时刻,亦属于与一个伟大的传统承接的时刻:

一片青翠蜿蜒在我的呼吸里

今早的山路显得特别短

诗篇开门便相迎的“一片青翠”,一下子将我们置身于一个“空山新雨后”的山水田园背景。万千气象的大自然,在诗人的画笔下,凝练成了一抹有着生命的青翠,蜿蜒而来,并侵入诗人的呼吸——也就是说,与诗人的生命合为了一体。其诗境可谓“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的一种现代表述。显然,诗人希望这种与大自然相汇、相融的晨景,能够在时间中无限地延伸下去,然而,实际的山路之程的有限,又使诗人的步行受到了局限,而在一种心理的落差中,抱怨这王维的山路太短了。期待的永恒,与永恒在现实中的局限,是纠缠着一代又一代诗人的古老命题。但无论如何,诗人至少已拥有了这样一个奇妙的时刻:他已由昔日的重复了无数次的山路,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新的时间——他与《桃花源记》中那位捕鱼为业的“渔人”,缘溪行中忘了“路之远近”,所处的其实是一种状态,一种在两种时间的过渡中的恍惚状态。

伴着拾来的松枝

指点着眷舍尽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鸡啼

随后的这两行诗中,诗人俨然是置身于“桃花源”了,在一种自然、平和的心境中,捡拾着松枝,从事着一些简单、简朴的劳作。而眷舍处的“几声鸡啼”,不仅使得世界更为宁静,亦是与陶渊明的“鸡鸣桑树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相迭印。或许,我们不妨更进一步,把这位捡拾松枝的诗人,看作“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虽然时隔千年,但他们动作的节奏与指向无疑是一致的。然而,我们不禁随之要问,当高士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时候,现代诗人张默见到了什么呢?

噢!天是真正的亮了

与“悠然见南山”一般,这一句诗平白如话,无须任何解释。然而,由于有了前面诗句的铺垫,已是此境非彼境,它是诗人经历了一段“山路”的穿越之后,而终于获得的一种生命的“觉醒”。关于陶渊明的“南山”,曾有注者在诗后这样解道:江西庐山。或许,注者还以为庐山这一风景名胜,增添了陶诗的诗意。但说实在的,它完全败坏了我的兴致。在陶诗给予我的想象中,“南山”似乎应是一抹绿的色彩,为峰峦的线条勾勒,浮动于时间与空间的某个位置——它是诗人觉醒的生命之光在前方的一种投影。而无论是陶渊明,还是张默,他们的生命觉醒之光,都是来自于自己的生命在大自然磁场中的运动,而获得的一种感应电流后的效应。如同大自然的现象一般,张默诗中“天亮”的光线既单纯又复杂,它的单纯,读者已在诗境中得到体味,它的复杂,则是因为它经历了一层又一层的折射,它是桃花源中那位缘溪行的“渔人”,穿越“仿佛若有光”的“洞口”之后,而获得的一个明亮的世界的肯定;亦是王维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那一斑有着佛学意味的光在现代的敞开。

其实,这种颇具禅意的生命觉醒之程,不仅于中国古今诗人之间相通,于中外诗人之间,也有着许多的重迭之处。波兰大诗人米沃什有一首著名的九行短诗《美好的一天》,堪作张默的《内湖之晨》的姊妹篇。米沃什的诗从雾气消散的早晨开始,诗人在花园里干着活儿,与蜂鸟,忍冬花瓣,这些大自然的伙伴一同品味着生活。于是,诗人与那个充满着丑恶世界对立的神经松弛下来,所有曾经的不幸,都为大自然的晨光所过滤。诗人的心境此刻一片恬淡,当他挺起劳作的身来,看到了“前面是蓝色的大海,点点白帆”——实际上,这海市般升起的点点白帆,完全可看作张默的“早晨之光”的一种投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境,在西方的一次出色的演绎。

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特意翻阅了作家出版社2007年10月出版的《张默诗选》后面的“张默写作年表”,在入选各种诗选,或翻译成外文的张默诗中,似乎并未见《内湖之晨》的影迹。由此,我不禁想到诗歌的写作与鉴赏中,一个经常被忽视的重要问题——“心境”的问题,一首作者漫不经意间因厚积薄发而轻松得之的诗歌,可能自己都没太重视,却赢得了读者的由衷喜爱;而一首作者刻意下了很大功夫,立意、技巧都很出色的诗,读者却不一定认同。“心境”的问题同样存在于读者一方,当读者以一种放松的、寻觅心灵交汇的心境来欣赏一首诗时,他能很准确地遇到那些他由衷地喜爱的诗;而当他以一个“诗选者”,或“大赛评委”的身份来面对诗歌时,他的眼球肌肉便立刻紧张起来,而将目光聚焦到那些“立意”“技巧”等与诗的心境关系不大的地方——这就是无数的《诗选》或大赛获奖作品,表面上似乎分量很足,但往往短命,无法在时间中流传的原因。《唐诗三百首》之所以是唯一的,能与时间并行的,就在于蘅塘退士在编选那些不朽的诗歌时,不是以所谓“诗选者”的身份,而是以一种“赏玩者”的心境来进行的。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曉”,如果拿到今天的各种诗赛上,大概是拿不到什么“金奖”的——它们的“金奖”,是由一代代的读者由衷地热爱出来的。关于诗的“心境”问题,或许需要专门的文章来探讨,但我可以确信地说,张默的《内湖之晨》就是这样一首自然地揳入我们的心境,让我们由衷地热爱的诗。

时间与真相

——读张默的诗《时间水沫》

真相,绝迹

黑暗,蜂涌

时间,慢慢地就寝

(张默:《时间水沫》)

或许,在哲学家看来,对于时间的探讨,已到了它的终极,即宇宙的最终死亡。在这一终结之墙的撞击面前,所有时间的触须,都将无奈地卷曲、枯萎。然而,诗人却不这么认为,尽管对时间的叩问,诗人比哲学家有着毫不逊色的激情,但诗人与哲学家的一个显著区别在于,诗人不仅仅叩问着时间的终极所在,他更热衷于倾听那叩击之处反弹的回声,以及在自己的生命所激起的涟漪;或者说,就是诗人要借助这反弹的声波,来探测自己及人类的生命。对于生命的丰富、复杂、深邃,恐怕至今还没有一位诗人,敢夸口说自己已洞察并掌握了它。因此,關于时间的杰出诗篇,不仅在漫长的诗史中,如大江推涌的浪花般层出不穷,即在哲学似已走到尽头的当今,仍在不断地闪现,长篇巨制如洛夫的《致时间》,短篇佳构如张默的《时间水沫》。如果说,洛夫长达260行的《致时间》,是以巨匠的视野,对时间做了一番天问式的探寻,叩问;那么,张默的三行短诗《时间水沫》,则似禅师的精锐一瞥,得窥时间的一种真相。这两位台湾《创世纪》的创造者,都在自己的晚年贡献出了自己的“时间之诗”,并在长诗与短诗的领域相互辉映。

然而,初次阅读张默的《时间水沫》,我并没有想到它与洛夫《致时间》的这一颇有意味的长短对应,它是后来的理性梳理所得。记得当时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之后,我首先联想到的,竟是元人马致远的《秋思》,待我想把这一联想作为文章展开的引子,才发觉它们之间在外型与结构上存在着很大的沟壑。或许,是张默这三行诗中每行开头的“真相——黑暗——时间”的名词排列,在视觉上触发了我对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的著名排列的联想。仅仅只寻到这样一些算不得坚实的联系,我不免有些失望。待冷静下来,停笔了数日,再探访这两首诗,恍然发觉它们之间在深层上触动我联想的“真相”,即这两首诗都拥有着一种诗性逻辑上的穿越、惯性,以及这种穿越中仍保持着的清晰的层次感,这些都是中国当今诗歌较为缺乏的品质,也是我作为一位诗歌创作者在长期的实践中,一直极为推崇的诗艺、诗境。只是马致远的诗更侧重于一种画面的层递,张默的诗更偏向于一种玄思的拓进,我初时的直觉性联想并非没有道理。记得在数学方程的解析中,有这样一个有趣的方法,就是有时需从方程外引进一个代数或数字,从而使得解析过程得以合乎逻辑地进展下去。这启迪了我的又一个灵感,于是,我试着在张默的《时间水沫》与马致远的《秋思》之间,再插入一首我一直喜爱的歌德的《游子夜歌》:“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中/栖鸟缄默//稍待/你也安息”。或许,张默诗与马致远诗之间在外型与结构上的沟壑,便不会那么显眼;并且,这三首诗还形成了一个比较有意味的排列:歌德诗的前三节在意象上的演变及层递,与马致远诗的前三句叠印;而歌德整首诗中所潜隐着的一种生命与时间的哲思,又与张默诗发生共振。至于歌德诗最后一节的“稍待/你也安息”,与张默诗最后一句的“时间,慢慢地就寝”,我们也不妨可看作马致远的“断肠人”在“夕阳西下”之后的天涯归宿。

一首优秀的短诗,须迅速聚焦起它的力量,并指向突破的方向。五行的《秋思》如此,八行的《游子夜歌》如此,只有三行的《时间水沫》更是如此,它甚至不能有过渡的从容,便把攥紧的拳头直接击入了世界的本质。或许,我们阅读过的能够触及世界本质的诗歌并不算少,但它们大多缺乏一种持久的魅力,悠长的回声,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些诗歌触及世界的本质之后,往往就此止步,甚而退缩。而《时间水沫》,仅以短短的三行诗句,便在真相、黑暗、时间这些触及世界本质的深层,形成了一种诗思运动及惯性,体现了深厚的诗歌功力。为了便于说明张默诗的这种运动及惯性,我想引进物理学上的水平轴与依其上下的脉动。《时间水沫》第一行出现的第一个词“真相”,显然属于一个抽象的词语,它没有标明是涉及哪一段历史,或哪一个事件的真相,它的零度性使它置于水平轴上。随后出现的“寂灭”,则是一个带有判断性的动词,然而,它指向着消逝、虚无,我们仿佛看到“真相”一词,若某种恐龙式的庞然大物,因为诗人的一挥手,从曾经占据着的广阔舞台缓缓退出,留下一片巨大的真空、寂静。因此,给第一句勾勒出的波形线应在水平轴之下;既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空白、真空,就应有一个新的事物来占据它,填充它,第二行首先出现的“黑暗”一词,虽比第一行的“真相”多了些暗色,但仍属于一个抽象性的词语,它没有说明这“黑暗”,是属于黑夜的黑暗,还是某个物体内部的黑暗,或某种社会政治的黑暗,它在词性上使第一行的波动线复归到水平轴。而随后注释“黑暗”的动词“蜂涌”,则给人以异峰突起的感觉,本是雾一般无声地蔓延、渗透的黑暗,突然像无边的黑压压的蜂群一样,嗡嗡作响着,占据入“真相”退出后留下的真空。因此,相比于第一行的虚、寂,第二行的实、喧,所勾勒的波形线应在水平轴之上,并与第一行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脉动。黑夜的宁静,本是人类最好的眠床,但处于诗中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黑暗中,人类大概是无法入睡的;第三行,也是最后一行,呈现的却是属于人类的时间在昏昏欲睡了。这属于人类的时间之所以昏昏欲睡,或许可以这样来理解,就是它再也看不下人类所制造的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了,而无奈地隐避之。第三行的时间,同样是属于一个抽象的词语,但与前面两行诗中的“真相”“黑暗”相比,它又最给人以诗意的联想,自古即有“时间如水”之说,孔子也曾感叹着“逝者如斯!”但现在,这个曾“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奔腾的人类时间,终于流进了一片黑色沼泽,慢慢地睡成一个黑色潭渊。第三行以“时间”在水平轴上继续承接前面的一段脉动,“慢慢地就寝”,给予读者的阅读感受,就仿佛那依着水平轴上下脉动的波形线,幅度愈来愈小,并慢慢地归于水平轴——而水平轴,则像一簇箭锋一样,继续锐利地穿越。

“真相”,及与之关联的“真理”;“黑暗”,及与之关联的“死亡”“;时间”,及与之关联的“生命”——都是人类一直关注的本质问题,因此,张默的这首《时间水沫》在某种意义上,可看作是一首哲学之诗,或思想之诗。而另一方面,这首诗的简洁、简练,以及它在读者的阅读中所呈现出来的巨大张力、空间,又使之堪为一首真正的纯诗。这篇文章的前面,我曾将《时间水沫》,与歌德的《游子夜歌》、马致远的《秋思》联系起来谈论,显然,这三首诗都堪称纯诗的典范,有着妙手偶得之且难以重复的品质。但就哲学意味而言,《秋思》最淡,主要是一幅人生漂泊无依的宿命图;《游子夜歌》居中,将一种人生的哲思契合于自然之理,最终达到一种人生的超越;而《时间水沫》最显,短短三行诗句,每一行都涉及最为本质的哲学问题。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张默诗在诗思的运动中,与歌德诗一般都抵达了一种尽头,但不同于歌德诗的偏于精神世界的求索,张默诗还呈现着浓郁的个体生命的荒诞感受,因而也是更属于现代人的。为了避免误解,这里,我想附带说明一下,这篇文章多次将这三首杰出的短诗放在一起谈论,并非是要评判它们的高下,也无须如此,而只是试图将它们在相互的比较中,展现出所论诗歌的个性。

虽然,在诗歌的文本及语言上,《时间水沫》的三行诗句,皆以抽象的名词,与其后具象的动词相互注释、相互激荡,其诗性空间的展开,也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色。但一篇文章难以面面俱到,何况这篇文章进展到现在,有一个事实到了该提出的时候,就是马致远的《秋思》与歌德的《游子夜歌》,都是作为单篇存在于诗人的创作中。张默的《时间水沫》虽也可以作为单篇对待,但在张默先生的诗集中,它还是作为长篇组诗《时间水沫小札》中的第86首,也就是最后一首的面目出现的。在这篇组诗的“附记”中,张默先生有这样的说明:“至于内容主题,大约不外童年回忆,乡野生活闲情,季节转换变调,读书求学的轶事,以及旅游世界的种种观察反思点滴……等等。”因此,这一完成于2006年初,由86节三行短诗组成的长篇,可谓老年张默为自己的一生所作的一种身体与精神的漫游自传。处于组诗尾声的这首《时间水沫》,它所要表达的,似乎是一个已显疲惫的老人,在漫长的一生漫游后的感慨、感受:他的双手已没有昔日的力量,去把握一个真实的世界。所有的往事,如今都已恍若隔世,成为一种幻觉。老年昏花的视线中,无可避免地混杂着无数黑暗的斑点,如嗡嗡作响的蜂群一般,愈来愈多地占据着他剩余的世界。作为一位老人,他的时间还能如何呢!?他准备上床了,想进入那抚平一切的睡眠。

张默的《时间水沫》作为一首独立的短诗,与作为长篇组诗的尾声来阅读,其诗意空间的呈现无疑是有着差异的。但这不应是张默诗的遗憾,相反,应被看作是诗歌文本张力的一种表现方式。这种文本阅读时的复杂状况,张默诗并非孤本,诗歌史上历来有之,不仅存在着这种单篇阅读与在组诗中阅读时的不同感受,甚至一些名句与其在各自的单篇中,亦存在着复杂的阅读效果。“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其诗境的张力与空间,均远超其所在的诗篇。对此,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或许是一个注释,他精辟地指出:语言符号本身的“能指”与“所指”并非相互对应的关系,一个“能指”能引发出一系列与它相连又相异的其他“能指”,从而使之具有无数潜在的歧义,造成意义的不断延宕、变化。由此,关于文本的“误读”,如今已成为诗学批评所关注的领域,并正拓展着新的批评空间。张默的这三行短诗,不仅仅是属于他的那篇组诗,不仅仅属于老年张默,或许是所有老年人的感慨、感受。可以这样说,无论年龄大小,代沟如何,作为一段历史,或一个事件的见证人,乃至一个重病患者,或一个每夜入睡前的敏感者,都应对张默的这首短诗有着属于自己的感悟。

《时间水沫》真正使我略感些意外的,是张默先生在这首诗后注明的创作时间:2006年。此时的他已是75岁,这样的年龄,大多的中国诗人早已不写诗了,如还在写的话,出品的也多是一些所谓的淡泊静远的休闲之作——即使他此时的心境根本与淡泊静远无关,他也要掩饰起这个“真相”,以免愧对老年诗人这项荣誉。张默先生的《时间水沫》显然不应归于这类“老年诗人”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倒更像一个终于看破世界,并一把扯下其表象的鞭撻之作。因此,当这篇文章进展到尾声,我并不准备完全认可张默先生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已“绝迹”的判断,当这个世界昏昏欲睡的时候,至少有一个人已抽身出来,冷嘲地对峙着那“蜂涌”而来的黑暗。如果他也昏昏欲睡的话,就没有我们现在阅读的这首《时间水沫》了。在这首杰出的《时间水沫》的背后,实际上还潜隐着这样一个“真相”,或被这个充塞着幻象的世界挤到一边的“真相”:透过这三行简练、简洁,且依然筋骨如铁的诗句,我们读到的是一个生理上已届老年,而精神依然强健的老人,对裹挟一切的时间的不服从。

作 者: 庄晓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各大刊物发表诗歌、评论、随笔、小说若干。已出版有诗集《晚风》《踏雪回家》等,随笔集《时间的天窗》,寓言小说集《空中之网》,短篇小说集《寓言与迷宫》,诗学论集《后退的先锋》等。诗集《形与影》获第二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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