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的鲁迅(上)
2021-09-15商金林
1928年3月,鲁迅在为译文集《思想·山水·人物》所作的“题记”中写道:“倘要完全的书,天下可读的书怕要绝无,倘要完全的人,天下配活人的也就有限。每一本书,从每一个人看来,有是处,也有错处,在现今的时候是一定难免的。”a人也是这样,即便是再杰出的历史人物也是人,不是神,都有其不可避免的弱点、缺点和局限性。这一点也适合于鲁迅本人。但鲁迅是被誉为“空前的民族英雄”的文化巨人,具有他人所没有的巨大的思想深度。作为“北大人”,我们自然对鲁迅更多一份敬意。
鲁迅与北大
鲁迅与北大的关系可以追溯到1912年。1912年7月2日,蔡元培邀约入阁的同盟会会员王宠惠(外交总长)、宋教仁(农林部总长)、王正廷(工商部代总长)到总统府,当面向袁世凯辞去总长职务,轰动一时的四总长联名辞职函也出自蔡元培的手笔。鲁迅7月2日记:“蔡总长第二次辞职。”7月15日记:“下午部员为蔡总长开会送别,不赴。”7月19日记:“下午与季市访蔡孑民不遇。”7月22日记:“晚饮于陈公猛b家,为蔡孑民饯别也,此外为蔡谷青、俞英厓、王叔眉、季市及余,肴膳皆素。”蔡元培辞职后,“教育部有人建议改聘他为北京大学校长,并由教育部向袁世凯提出。袁世凯对此断然拒绝,认为蔡既是革命党员,又力倡革命思想,现在发生的许多‘反动事件,多与他有关,如再让他培养出革新人才来,定会使自己的政权发生动摇”c。教育部建议改聘蔡元培为北京大学校长的部员中少不了会有鲁迅,仅从上面援引的日记便能看出,鲁迅与蔡元培的关系很不一般。
也正是因为互相敬慕,1917年蔡元培担任北大校长后,就嘱托鲁迅为北大设计校徽。鲁迅8月7日记:“寄蔡先生信并所拟大学徽章。”这枚校徽曾被刘半农戏称作“哭脸校徽”,为圆形,白地黑圈,“北大”两个篆字上下排列,上部的“北”字是背对背侧立的两个人像,下部的“大”字是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像。篆文“北大”字样是三个“人”,是一个顶天立地正面站立的“人”用双肩托起两个“人”,这个构思突出了鲁迅“立人”的思想,是鲁迅对北大同时也是对现代教育的殷切期望。这之后,鲁迅与北大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鲁迅8月9日记:“下午钱中季来谈,至夜分去。”钱中季,即钱玄同,时在北京大学任教,并担任《新青年》编辑,特地来劝请鲁迅为《新青年》写稿。自1918年起,鲁迅开始参加《新青年》的编辑工作。《新青年》同人编辑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钱玄同、高一涵、刘半农、鲁迅、沈尹默等都是实名的北京大学教授或兼职教师。鲁迅在《忆刘半农君》中说,“《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d,因而和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北大教授兼图书馆馆长李大钊等《新青年》同人的关系都比较融洽。鲁迅1919年4月8日記:“寄李守常信”,16日收到回信,这是鲁迅和李大钊的第一次通信。在《新青年》时代,鲁迅与李大钊“为站同一战线上的伙伴”e;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说:陈独秀“是催促我做小说最着力的一个”f。从1918年5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4卷第5号起,到1921年出版的第9卷第4号止,将近三年的时间里,鲁迅在《新青年》上共发表小说5篇,新诗6首,随感录23则,思想批判论文2篇,通信3则,翻译文学作品4篇,附记、正误等其他文字7则,还作为编者,为《新青年》辑录《什么话》5条。此外鲁迅以“庚言”的笔名在《每周评论》周刊上发表了书评《美术杂志第一期》和《随感录》三篇。“这些确可以算作那时的‘革命文学”g,引起了广大读者灵魂的震撼。
鲁迅与北大学生及学生社团的往来也很多。他大力支持在启蒙大潮中与《新青年》相呼应的新潮社,充分肯定了《新潮》里发表的小说创作,认为这是上海鸳鸯蝴蝶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这样下去,创作很有点希望”h。在《新潮》杂志上,鲁迅发表了小说《明天》、译文《察拉图斯忒拉的序言》和译后附记。鲁迅将《呐喊》《中国小说史略》和译作《桃色的云》交给新潮社出版,并借钱给新潮社出版部出书,这在鲁迅1921年3月和4月的日记中有记载。鲁迅还热心为《北京大学日刊》撰稿,为北大《歌谣》周刊和《国学季刊》设计封面,为北大图书馆校勘珍贵图书《太平广记》,并担任北大学生春光社的导师i,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里,盛赞由北大学生陈翔鹤、冯至等组织的沉钟社为“中国的最坚韧、最诚实、挣扎得最久的团体”! 0。北大认鲁迅为自家人,鲁迅也把自己视为“北大派”。
1920年8月,蔡元培签署聘书,聘请鲁迅为北大国文系讲师。1922年1月,鲁迅又被聘为北大研究所国学门委员会委员第一届委员。1920年8月至1926年8月,鲁迅在北大任课整整六年,先是开设“中国小说史”课,鲁迅以他渊博的学识、鞭辟入里的精湛分析和密切联系实际的教授法,使这门课成为听讲人数最多、最受学生欢迎的一门课。王士菁在《鲁迅传》中是这样描述的:
他叙述着中国小说史实,用着极平常的语句。可是,教室里却时时爆发出笑声,他的话时时被迫停顿下来。在每一个听众的眼前,赤裸裸地显出了美与丑,善与恶,真实与虚伪,光明与黑暗……人们似乎不是在听他讲授“中国小说史”,却仿佛是在听他分析人们的心灵深处的秘奥,通过每一件具体事实把那蒙着历史灰尘的古代人物的真实面貌,显示给听众。他不单是在讲解着“中国小说史”,而且是在解剖中国的社会和历史。他把自己的分明的爱憎,直接传染给青年人。! 1
从1924年起,鲁迅又以他翻译的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为教材,讲授文学理论,同时讲授“中国小说史”。通过在北大学教课,鲁迅和青年人很快地建立起了经常的联系和亲密的友谊。鲁迅鼓励青年学生写作,帮助他们抄书校稿,解答他们各种各样的问题,关爱之心犹如“耶稣为门徒洗脚”(孙伏园语)一样的忘我和赤诚。
1925年,北大27周年校庆之际,应北大学生会邀请,鲁迅先生写了一篇《我观北大》! 2。针对段祺瑞执政府的“整顿学风”措施和以总长章士钊为首的教育部一再打压北大的举动,如散布解散北大的谣言,决定停发北大经费等,鲁迅写道:“第一,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虽然很中了许多暗箭,背了许多谣言;教授和学生也都逐年地有些改换了,而那向上的精神还是始终一贯,不见得弛懈”;“第二,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北大究竟还是活的,而且还在生长的。凡活的而且在生长着,总有着希望的前途。”对于投向北大的“暗箭”,北大人向来有反省的自觉,但更不乏坚守的勇气。正因为是一个与北大命运息息相关的“北大派”,鲁迅才会坦露这样一种光明磊落而又热忱真挚的爱护之心。
1926年8月26日,为逃避军阀迫害,鲁迅离开了他生活十四年的北京。1929年5月15日至6月2日,为了探望生病的母亲,鲁迅第一次回到了他离别三年的北京。在北京,鲁迅会见了北大国文系主任马幼渔,拜访了北大的老朋友沈尹默、张凤举等人;又与来访的沉钟社的杨慧修、冯至等青年朋友相晤,同至中央公园午餐。5月29日,鲁迅到北大第二院做了题为《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的演讲,当晚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听者有千人,大约北平寂寞已久,所以学生很以这类事为新鲜了。”! 3第二天,鲁迅与李霁野等一起,专程到西山看望在那里养病的韦素园。韦曾旁听于北大国文系,是未名社的骨干。鲁迅对于他的为人、他努力介绍外国进步文艺十分器重,在《忆韦素园君》说:“素园却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于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植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 4鲁迅赞赏“石材”与“泥土”的品格,深知这是民族与国家的基础,可见作为民族文化大厦的伟大建筑师与精神文明花圃的辛勤园丁的鲁迅,对北大学子有多爱惜。
鲁迅第二次回北京,是1932年11月13日,母亲又病了,特地回来看望,共停留了16天。11月20日,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我到此后,紫佩、静农、寄野、建功、兼士、幼漁,皆待我甚好,这种老朋友的态度,在上海势力之邦是看不见的,我已应允他们于星期二到北大、辅仁大学各讲演一回,又要到女子学院去讲学一回。”加上师范大学、中国大学的两次,共讲演5次,这就是有名的“北平五讲”。鲁迅在北大第二院讲演的题目是《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11月23日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昨天往北大讲半点钟(日记记:讲四十分钟),听者七八百,因我要求以国文系为限,而不料尚有此数。次即往辅仁大学半点钟,听者千一二百人,将夕,兼士即在东兴楼招宴,同席十一人,多旧相识,此地人事,似尚存友情,故颜欢畅,殊不似上海文人之反脸不相识也。”! 511月26日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旧友对我,亦甚好,殊不似上海。专以利害为目的,故倘我们移居这里,比上海是可以较为有趣的。”! 6
鲁迅是中华民族现代民族精神的代表,是“民族魂”。郁达夫生前在谈到鲁迅的伟大时,着重说到鲁迅“观察之深刻”:“当我们见到局部时,他见到的却是全面。当我们热中去掌握现实时,他已把握了古今与未来。”! 7在谈及“打算写点关于他(鲁迅)的纪录,但终于不能成功”时,郁达夫感叹道:“鲁迅先生的思想、人格、文字,实在太深沉广博了。要想写他的评传,真也有点儿不容易。譬如一座高山,近瞻遥瞩,面面不同。写出了此,就不免遗漏到彼。”! 8其实,何止是写“评传”,即便是写某一个专题的文章,我们都会遇到郁达夫所说的这种顾此失彼的困境。像郁达夫这样的与鲁迅极为亲近的朋友都很难理解鲁迅的“思想、人格、文字”,作为“后来人”的我们由于时代的隔膜以及学识和认知上的局限,认识鲁迅、理解鲁迅的难度就更大。鲁迅生前也曾多次说起过他的“深刻”和“孤独”。他在1925年5月30日致许广平的信中说:
我所说的话,常与所想的不同,至于何以如此,则我已在《呐喊》的序上说过:不愿将自己的思想,传染给别人。何以不愿,则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终不能确知是否正确之故。! 9鲁迅所说的“太黑暗”,正是郁达夫一再强调的“太深沉广博”,也可以理解为“世人皆醉我独醒”。正因为是“独醒”,有着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的鲁迅反倒使自己多了几分“顾忌”,以至于“终不能确知是否正确”,诚如他在《写在〈坟〉后面》中说的:
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有时批评说,我的文字是说真话的。这其实是过誉,那原因就因为他偏爱。我自然不想太欺骗人,但也未尝将心里的话照样说尽,大约只要看得可以交卷就算完。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 0
……
有人以为我信笔写来,直抒胸臆,其实是不尽然的,我的顾忌并不少。我自己早知道毕竟不是什么战士了,而且也不能算前驱,就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回忆。还记得三四年前,有一个学生来买我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我手里,那钱上还带着体温。这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 1
鲁迅出于对“酷爱温暖”和喜爱他作品的“青年”的关爱,不愿意在文章中“毫无顾忌地说话”,不忍心“全露出”他的“血肉来”,以免“毒害”了纯真的青年。“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题〈彷徨〉》中的“荷戟独彷徨”@ 2,以及《彷徨》扉页上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也正是这种心态的表现。不过,鲁迅所说的“彷徨”和“求索”,却又正是他“荷戟独冲锋” 的最形象的写照。“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实的人”,但又“偏要使所谓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几天”。这种“站着”与黑暗抗争的“恶魔精神”,着实令人感动。
遗憾的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对“神化”鲁迅的溯源和清算,走下“神坛”后的鲁迅受到种种丑化和亵渎,致使研究者发出了“远离鲁迅让我们变得平庸”的忧虑。对鲁迅解读得最深刻的当推毛泽东。1937年10月19日,毛泽东在陕北公学纪念鲁迅逝世周年大会上的演讲中说:“鲁迅在中国的价值,据我看要算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 3
不过,鲁迅向来拒绝“导师”与“圣人”的身份。他非但不期待成为“圣人”,甚至对于可能沦为“圣人之徒”也时刻保有一份本能的警惕。而毛泽东把孔子称作“封建社会的圣人”,把鲁迅誉为“现代中国的圣人”,这就把“鲁迅”和“孔子”联系起来,又用“封建社会”与“现代中国”两个既前后延续又全然不同的“时代”,将“鲁迅”与“孔子”切割开来,为我们认识鲁迅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如何看待批判“权势者们的圣人”与“推开了古人”
鲁迅出生在封建士大夫家庭,家学渊源,从小就受到以儒学为中心的传统文化的熏陶,孔孟的书读得最早。鲁迅曾说,“我几乎读过十三经”(《华盖集·十四年的“读经”》),十六岁前就读了“四书”“五经”,以后又读了《尔雅》《周礼》和《仪礼》。“读经”最初的目的,也“只是为写文章作准备”,到“能写文章”之后再去“参加科举考试”,从这个意义上说,像鲁迅这样的世家子弟在感情上原本是亲近孔子的。
1901年2月28日(阴历庚子除夕),鲁迅作《祭书神文》,同诸弟一起祭拜书神。祭文以决绝的态度嘲讽了那种“钱神醉兮钱奴忙”,对反遭冷落的“书神”表示欢迎,“把酒大呼兮君临我居”。鲁迅后来曾回忆这段时期的思想,说:“契诃夫想发财,是那时俄国的资本主义已发展了,而这时候,我正在封建社会里做少爷。看不起钱,也是那时的所谓‘读书人家子弟的通性。”@ 4祭文最后还说到“他年芹茂而樨香兮,购异籍以相酬”,表达了爱读书和乐于搜求“异籍”的志趣。虽说这只是游戏之作,“似乎是随便胡诌,其实含义还是一本正经”@ 5的,可以看出当年在鲁迅身上确有孔孟的思想烙印,既有读书人看不起钱的“清高”,也有看不起俗丁伧父的“优越”。
孔子是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和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是中国古代文化传统的主要代表之一。作为“封建大家庭”的“少爷”,鲁迅“熟读圣贤书”,对孔子自然知之甚深,虽说没有像“尊孔论者”那样去顶礼膜拜,但也有过很多正面的评价。1926年2月27日写的《无花的蔷薇》中,将孔子定位为“伟大的人物”@ 6。1934年6月7日在致山本初枝的信中说:“君子闲居则为不善。孔夫子漫游一生,且带了许多弟子,除二三点可疑之点外,大体还可以。”@ 71935年12月,鲁迅作历史小说《出关》,借用老子的话来评说孔子:“我们还是道不同。譬如同是一双鞋子罢,我的是走流沙,他的是上朝廷的。”@ 81936年4月写的《〈出关〉的“关”》中,鲁迅对比孔子与老子,说:“至于孔老相争,孔胜老败,却是我的意见:老,是尚柔的;‘儒者,柔也,孔也尚柔,但孔以柔进取,而老却以柔退走。这关键,即在孔子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无大小,均不放松的实行者,老则是‘无为而无不为的一事不做,徒作大言的空谈家。要无所不为,就只好一无所为,因为一有所为,就有了界限,不能算是‘无不为了。”@ 9欣赏孔子积极入世、有所作为的进取精神。
不过,诚如有的学者所提出的,在中国似乎有“两个”孔子,即“原孔”和“后孔”,也有“两个”儒家,即“原儒”和“后儒”。鲁迅很早就觉察到这一点,在《无花的蔷薇》中所说的:孔丘、释迦、耶稣基督等“伟大的人物”,生时“每为故国所不容,也每受同时人的迫害”,这是“原孔”;而故去后却像“傀儡”一样被人们“恭维赞叹”# 0,这就是“后孔”。对于经过“种种的权势者”用“种种的白粉”精心地“化妆”(鲁迅:《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出来的“后孔”,鲁迅是“颇近于不敬”的,甚至有过“偏激的声音”,而这些又都与他的“经历”有关。
鲁迅那一代人,从小就深受“后孔”的束缚。在私塾,每天得对“大成先师像”一跪三叩,即便是新式“学堂”,也得“一跪三叩”。1902年4月,鲁迅进入东京私立弘文学院,先读普通科,后入师范科。曾任日本汤岛孔庙执事的弘文学院院长嘉纳治五郎一贯“尊孔”,弘文学院在规章中规定“学生必须尊重本国的国体和本院的体面”,“凡逢孔圣诞辰,晚餐予以敬酒”等。鲁迅后来在《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一文回忆说,在入学不久的一天,“学监大久保先生集合起大家来,说:因为你们都是孔子之徒,今天到御茶之水的孔庙里去行礼罢!我大吃了一惊。现在还记得那时心里想,正因为绝望于孔夫子和他的之徒,所以到日本来的,然而又是拜么?一时觉得很奇怪”# 1,对弘文学院的这种规定感到很失望。
而此时的中国,“尊孔”的风气越来越盛。1906年4月4日,清政府把“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实”作为全国教育的宗旨。“尚公,尚武,尚实”谈何容易,清政府所要的其实只是“忠君”和“尊孔”。1909年,鲁迅回国后在杭州两级师范学堂任教。12月下旬,原任监督沈钧儒因被选为浙江咨议局副议长而离任,继任的夏震武到任的前一天,写信通告教员和学生必须按照常规穿袍服,准备随他排班“谒圣”;又传令教务长许寿裳率领全体教员,穿戴礼服,行下属见上司的“庭参”礼。鲁迅和具有民主思想、革新意识的同事夏丏尊等用“罢课”来抵制。夏震武斥责他们“非圣无法”,鲁迅就与众教员一起用“全体辞职出堂”的强硬态度与之抗争。夏震武思想冥顽,鲁迅给他取了外号,叫“木瓜”,并戏称这一场抗争为“木瓜之役”。
其实,“木瓜之役”也只是鲁迅等人存心和夏震武斗气,虽说赢了,但丝毫不会转移社会上“尊孔”和“祭孔”的风气。清末民初,政府每年旧历二月和八月的丁日在国子监毗邻的孔庙举行祭礼,时称“丁祭”。1912年2月,鲁迅到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担任部员。5月,随教育部迁京。10月7日,“以昌明孔教,救济社会为宗旨”的孔教会在上海召开成立大会,教育部也于是日规定:从民国元年十月七日始,永定阴历八月二十七日为“孔子诞辰纪念日”,由教育部举行祭礼。
1913年2月,陈焕章主编的《孔教会杂志》在上海创刊(第二卷改由紀景福主编)。3月,康有为在《不忍》杂志上抛出“宪法草案”,主张“以孔教为国教”,宣扬“有孔教乃有中国,无孔教是散中国矣”。6月22日,袁世凯发布尊孔祀孔令,宣称“天生孔子,为万世师表”,下令要“根据古义,将祀孔典礼折衷至当,详细规定,以表尊崇而垂久远”。8月15日,陈焕章、梁启超、夏曾佑等以孔教会名义,向参众两院提出“请定孔教为国教”之请愿书。9月27日(孔子生日),孔教会在山东曲阜开第一次全国大会。袁世凯等派代表参加北京孔社召开的“孔子诞日纪念会”,黎元洪在武昌祀孔。10月31日,宪法起草委员会通过《天坛宪法草案》,其中第十九条规定“民国教育以孔子之道为修身大本”。11月23日,孔教会推康有为任会长。11月26日,袁世凯再次下令尊孔,并接见“衍圣公”孔令贻,授予一等嘉禾章。
1914年1月29日,袁世凯指使其御用机构“政治会议”通过祭天、祀孔两个决议案。3月11日,袁世凯颁布《褒扬条例》规定:凡“孝行”“婦女节操可以风世者”,由大总统给予“匾额题字,并金质或银质褒章”,受褒人及其家族“愿建坊立碑者,得自为之”,以宣扬和维护封建纲常名教。8月26日,袁世凯批令执行由政事堂礼制馆拟定、经国务卿徐世昌核定的《祀孔典礼》。9月25日,袁世凯发布祭孔“告命”。9月28日,袁世凯率各部总长并文武官吏,穿着古怪祭服,在北京孔庙举行“秋丁祀孔”。10月,孔教会、孔道会、孔社等组织分别举行大规模“孔子圣诞纪念会”等活动。
作为教育部官员的鲁迅当然也只能违心地参与祭孔。据鲁迅在教育部的同僚林冰骨回忆,“当时清政府的学部旧人留用很多,他们的封建观念和保守意识都很强烈”# 2,鲁迅1913年9月28日日记中有极具历史讽刺意味的一笔:“星期休息。又是孔子生日也。昨汪(大燮)总长令部员往国子监,且须跪拜,众已哗然。晨七时往视之,则至者仅三四十人,或跪或立,或旁立而笑,钱念敂又从旁大声而骂,顷刻间便草率了事,真一笑话。闻此举由夏穗卿主动,阴鸷可畏也。”# 3夏穗卿即夏曾佑,浙江杭县(今余杭)人,时为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司长。鲁迅用“阴鸷可畏也”来咒骂这位同乡,可见他对“祭孔”的反感到了极点。
1914年3月2日,因孔教会李文治、陈焕章、李时品等人举行丁祭,鲁迅与教育部佥事徐吉轩到国子监参拜。“是日参加者大多数均穿长袍马褂,戴六合统一帽”,“行三跪九叩礼。”# 4鲁迅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晨往郢中馆要徐吉轩同至国子监,以孔教会中人举行丁祭也,其举止颇荒陋可悼叹。”# 5
1915年3月17日,国务卿徐世昌代表袁世凯祭孔,鲁迅因职务关系,被派往任执事。鲁迅是日记:“黎明丁祭,在祟圣祠执事,八时毕归寓。”所谓执事,就是每届春秋二祭,“将所谓‘帛或‘爵递给鞠躬或顿首之诸公的听差之谓也。”# 6
1916年7月12日,范源濂第二次出任教育总长,在任内卖力鼓吹尊孔读经,引起鲁迅、杨莘士、许寿裳、钱家治、张协和、张宗祥等从浙江同来教育部任职的六人的愤慨,联名写信,坚决反对,据理驳斥。“该信一式两份,一份送范源濂,一份作小字报摊放在办公桌上,让大家观看,是辨明是非”;“范源濂恼羞成怒,陆续把反对他的人排挤出外,名义上是外放厅长,实际上明升暗降。鲁迅因为是社会教育司的,所以无法把他弄到外地去。”# 7封建统治阶级和复古派倒行逆施,使得鲁迅身不由己。从1917至1924年,鲁迅均于祭孔时被派任执事。1923年3月25日,鲁迅一大早到孔庙当执事,“‘执事后坐车回寓”,途中坠车碰落二颗牙齿。# 8
1925年之后,鲁迅不再参与“祭孔”,对“尊孔”“祭孔”的批判也更激烈了,这从他在1925年写的《十四年的“读经”》便能看得出来。1926年,鲁迅应邀到厦门大学执教,校长林文庆也是“尊孔”派,著有《孔教大纲》和《孔教精神》。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林文庆“对我虽然很恭敬,但我讨厌他,总觉得他不像中国人,像英国人”# 9。1927年南京政府成立后,“孔子”又成了蒋介石巩固和扩大自己权力的王牌。1934年2月,蒋介石在南昌发表演讲,强制推行“新生活运动”,提倡“尊孔读经”。同年7月国民党政府根据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会议通过的《先师孔子诞辰纪念办法》,明令以8月27日孔子生日为“国定纪念日”,南京、上海等地举行规模盛大的“孔诞纪念会”。鲁迅发表《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将这一年的“祭孔”盛典与袁世凯1914年颁布的祀孔令联系起来,称1934年民国政府明令的“尊孔”,“是民国以来第二次的盛典”$ 0。
联系到这些背景和史实,我们便不难理解鲁迅一贯“绝望于孔夫子和他的之徒”的严正立场。1926年2月27日,鲁迅在《无花的蔷薇》中就曾指出,孔丘、释迦、耶稣基督等伟大的人物,生时“每为故国所不容,也每受同时人的迫害”,而“死掉”后却像“傀儡”一样,被利己主义者称作“伟人”。“待到伟大的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伟人时,他已经变了傀儡了。”“有一流人之所谓伟大与渺小,是指他可给自己利用的效果的大小而言。”$ 1在统治阶级那里,孔子之“所谓伟大”,只不过是因为“他可给自己利用的效果的大”而已。
1926年7月4日,鲁迅在《马上支日记(七月四日)》中评说日本安冈秀夫《从小说看来的支那民族性》一书,结尾说:“中国人总不肯研究自己。从小说来看民族性,也就是一个好题目。此外,则道士思想(不是道教,是方士)与历史上大事件的关系,在现今社会上的势力;孔教徒怎样使‘圣道变得和自己的无所不为相宜;战国游士说动人主的所谓‘利‘害是怎样的,和现今的政客有无不同;中国从古到今有多少文字狱;历来‘流言的制造散布法和效验等等……可以研究的新方面实在多。”$ 2鲁迅始终关注的是“现今的政客”和“孔教徒”,是怎样“使‘圣道变得和自己的无所不为相宜”,并对此进行揭露和批判。
1927年9月23日,鲁迅作《述香港恭祝圣诞》,讽刺香港殖民当局借孔夫子诞辰大搞“恭祝”,其尊孔和“崇奉孔教”的目的,为的是“打倒贼子乱臣,免得赤化宣传”,“破坏纲常伦纪”。$ 3
1930年1月,鲁迅在《流氓的变迁》中说:“孔墨都不满于现状,要加以改革,那第一步,是在说动人主,而那用以压服人主的家伙,则都是‘天。”把“改革”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人主”身上。$ 4社会纷乱,群侯僭越,面对礼崩乐坏的现实,孔子提出了“克己复礼”的主张,都是为“人主”着想的。
1933年10月7日,鲁迅在给增田涉的信中说:“在中国,也有人说要以孔子之道治国,从此就要变成周朝了罢,而我也忝列皇室了,真是做梦也未想到的幸运!”$ 5鲁迅点出中国的统治阶级和“孔子之徒”抬出孔子,其目的就是要用“孔子之道治国”。“孔子之道”的核心就是君臣、父子、夫妇的三个根本关系,用来“治国”只是“做梦”。
1934年8月,作历史小说《非攻》,借墨子的口,批判“儒者”,“说话称着尧舜,做事却要学猪狗,可怜,可怜!”$ 6
1935年4月29日,鲁迅作《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称孔子为“摩登圣人”$ 7,感叹在孔子的故乡“圣裔们繁殖得非常多,成着使释迦牟尼和苏格拉第都愧弗如的特权阶级”$ 8。鲁迅更深刻地揭开了孔夫子被变相利用的事实,即在孔夫子死后,“种种的权势者便用种种的白粉给他来化妆,一直抬到吓人的高度”。他说:
总而言之,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者们捧起来的,是那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们的圣人,和一般的民众并无什么关系。然而对于圣庙,那些权势者也不过一时的热心。因为尊孔的时候已经怀着别样的目的,所以目的一达,这器具就无用,如果不达呢,那可更加无用了。在三四十年以前,凡有企图获得权势的人,就是希望做官的人,都是读“四书”和“五经”,做“八股”,别一些人就将这些书籍和文章,统名之为“敲门砖”。这就是说,文官考试一及第,这些东西也就同时被忘,恰如敲门时所用的砖头一样,门一开,这砖头也就被抛掉。孔子这人,其实是自从死了以后,也总是当着“敲门砖”的差使的。$ 9
也正是因为孔子“总是当着”“权势者”“‘敲门砖的差使”,“中国的一般的民众,尤其是所谓愚民,虽称孔子为圣人,却不觉得他是圣人;对于他,是恭谨的,却不亲密”。鲁迅把“权势者”和“愚民”对孔子的态度加以对比,指出“能象中国的愚民那样,懂得孔夫子的,恐怕世界上是再也没有的了”。这是孔子本身的原因所局限的,“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的方法,但那都是为治民众者,即权势者设想的方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他只是“权势者们的圣人”。% 0《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原是用日文写的,发表于东京《改造》月刊6月号。日刊《文学评论》二卷八期上说:“鲁迅的孔子论是痛快的,真不愧为道地的人,令人钦佩,……你的国里的民众不关心孔子,我们国里的民众也同样地是一点都不关心的。”鲁迅6月10日给增田涉信中说:“《孔夫子》也承夸奖,据说还有赞同的文章,闻之颇为安慰。”% 1
鲁迅对孔子的解读可谓入木三分。孔子创立中庸主义,一者强调“仁”,劝告统治者多施仁政,不要使民众控诉“苛政猛于虎”,而民众只要觉得眼下的生活尚无太大困难,那么也就安于现状,不会怨气冲天以至于闹气暴乱;二者强调“义”,劝谕民众要克己复礼,正名定分,即使有愤怒不平,也要“发而皆中节”,要而言之,就是为了确保政权的稳固,统治者要注意实行人道主义,而被统治的民众要安分守己,这正是鲁迅将孔子定位只是“权势者们的圣人”的依据。
鲁迅在将孔子定位为只是“权势者们的圣人”的同时,点出孔子周游列国,宣传“王道”的用心,“恐怕是为了想做官”。他在1934年3月发表《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中写道:
汉的高祖,据历史家说,是龙种,但其实是无赖出身,说是侵略,恐怕有些不对的。至于周的武王,则以征伐之名入中国,加以和殷似乎连民族也不同,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可是侵略者。然而那时的民众的声音,现在已经没有留存了。孔子和孟子确曾大大的宣传过那王道,但先生们不但是周朝的臣民而已,并且周游历国,有所活动,所以恐怕是为了想做官也难说。说得好看一点,就是因为要“行道”,倘做了官,于行道就较为便当,而要做官,则不如称赞周朝之为便当的。然而,看起别的记载来,却虽是那王道的祖师而且专家的周朝,当讨伐之初,也有伯夷和叔齐扣马而谏,非拖开不可;纣的军队也加反抗,非使他们的血流到漂杵不可。接着是殷民又造了反,虽然特别称之曰“顽民”,从王道天下的人民中除开,但总之,似乎究竟有了一种什么破绽似的。好个王道,只消一个顽民,便将它弄得毫无根据了。% 2鲁迅将孔子定位为“权势者们的圣人”“摩登圣人”,对“三纲五常”展开全方位的批判。1933年9月,鲁迅作《男人的进化》,批评“孔圣人”为男权社会中男女两性设计的不同道德标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却要比嫖妓更高明。这制度之下,男人得到永久的终身的活财产。當新妇被人放到新郎的床上的时候,她只有义务,她连讲价钱的自由也没有,何况恋爱,不管你爱不爱,在周公孔圣人的名义之下,你得从一而终,你得守贞操。男人可以随便使用她,而她却要遵守圣贤的礼教,即使“只在心里动了恶念,也要算犯奸淫”的。% 3
1935年3月,鲁迅作《“寻开心”》,批判孔子的“孝道”。文中写道:
如读经,在广东,听说是从燕塘军官学校提倡起来的;去年,就有官定的小学校用的《经训读本》出版,给五年级用的第一课,却就是“孔子谓曾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那么,“为国捐躯”是“孝之终”么?并不然,第三课还有“模范”,是乐正子春述曾子闻诸夫子之说云:“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无人为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故君子顷步而弗敢忘孝也。……”% 4
短篇《祝福》中祥林嫂生的悲哀、死的恐惧《;阿Q正传》中阿Q的凡男的和女的在一起一定有“勾当”、凡“尼姑一定和和尚私通”的“理论”,以及吴妈哭着闹着要寻“短见”的缘由;《离婚》中“知书识理”的七大人的“公婆不喜欢(儿媳)就得走”的“吩咐”;《伤逝》中子君“默默”的“死”,都是对“孔教”和“三纲五常”最直接的控诉和批判,锋芒所向正是被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化、道德化、宗教化了的“人造孔子”。鲁迅执着地要“把孔子从圣人的地位请下来”,恢复“孔子本来面目”,其目的就是为了清除封建纲常名教对于“人”的束缚,扑灭“古习惯”% 5,信奉科学,合理地做“人”。鲁迅早在1918年10月15日发表的《随感录·三十三》中就曾写道:
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的人的对头。……
据我看来,要救治这“几至国亡种灭”的中国,那种“孔圣人张天师传言由山东来”的方法,是全不对症的,只有这鬼话的对头的科学!——不是皮毛的真正科学!% 6
鲁迅明确地指出:要救治这“几至国亡种灭”的中国,“只有这鬼话的对头的科学——不是皮毛的真正科学!”而决不是“孔圣人”和“孔子之道”。1925年5月26日,他在为俄文译本《阿Q正传》作序时,就揭示了“圣人”与“国人”之间的隐微关系:
我虽然已经试做,但终于自己还不能很有把握,我是否真能够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来。别人我不得而知,在我自己,总仿佛觉得我们人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各个分离,使大家的心无从相印。这就是我们古代的聪明人,即所谓圣贤,将人们分为十等,说是高下各不相同。其名目现在虽然不用了,但那鬼魂却依然存在,并且,变本加厉,连一个人的身体也有了等差,使手对于足也不免视为下等的异类。造化生人,已经非常巧妙,使一个人不会感到别人的肉体上的痛苦了,我们的圣人和圣人之徒却又补了造化之缺,并且使人们不再会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
我们的古人又造出了一种难到可怕的一块一块的文字;但我还并不十分怨恨,因为我觉得他们倒并不是故意的。然而,许多人却不能借此说话了,加以古训所筑成的高墙,更使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现在我们所能听到的,不过是几个圣人之徒的意见和道理,为了他们自己;至于百姓,却就默默的生长,萎黄,枯死了,像压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样,已经有四千年!% 7
在鲁迅看来,“中国现在有许多二重道德,主与奴,男与女,都有不同的道德,还没有划一”% 8。其原因来自“古训”与“几个圣人之徒的意见和道理”的束缚和压制。1927年2月,鲁迅在题为《无声的中国》的演讲中,号召中国当时的青年把一个无声的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厉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真心的话发表出来。”% 9鲁迅在这里所说的“推开了古人”,显然包括孔子在内。在鲁迅看来,孔子虽然是“伟大的人物”,积极入世,“知其不可而为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但孔子毕竟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人”,尤其是统治阶级推崇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让国人就“像压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样”,“默默的生长,萎黄,枯死”,正是从这个立场出发,鲁迅不遗余力地批判“权势者们的圣人”,“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真心的话发表出来”,激励后人做绝望的抗争。
a《鲁迅全集》第1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0页。(本文援引《鲁迅全集》较多,凡未注明出版社及出版年份的,均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b陈公猛,名威,绍兴人,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光复会员,时任财政库库藏司司长。
c梁柱:《蔡元培与北京大学》,宁夏人民出版1983年版,第9页。
d! 2 @ 6 # 0 $ 1 $ 2《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3—74页,第167—168页,第272页,第272页,第272—273页,第351页。
e鲁迅:《〈守常全集〉题记》,《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39页。
f《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6页。
g鲁迅:《〈自选集〉自序》,《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8页。
h鲁迅:《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新潮》第1卷5期,1919年5月1日。
i许钦文:《忆春光社》,《学习鲁迅先生》,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版,第13页。
! 0 ! 4 @ 9 # 1 $ 0 $ 7 $ 8 $ 9 % 0 % 2 % 4《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2页,第702页,第539—540页,第326页,第115页,第326页,第329页,第327—328页,第329页,第10—11页,第280页。
! 1王士菁:《鲁迅传》,中国青年出版社1959年版,第103页。
! 3《两地书·一三二》,《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6页。
! 5 ! 6 # 9《鲁迅全集》第1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4页,第346页,第2页。
! 7郁达夫:《鲁迅的伟大》,《郁达夫文集》第7卷,花城出版社1983年版。
! 8郁达夫:《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福州《小民报·怒吼》1937年10月20日。
! 9《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0页。
@ 0 @ 1 # 6 % 6《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99—300頁,第300—301页,第264页,第314、318页。
@ 2《鲁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56页。
@ 3毛泽东:《论鲁迅》,《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3页。
@ 4鲁迅:《19350824致萧军》,《鲁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8页。
@ 5许寿裳:《鲁迅的游戏文章》,《我所认识的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版,第74页。
@ 7 $ 5 % 1《鲁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5页,第263页,第359页。
@ 8 $ 6《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57页,第468页。
# 2林冰骨:《我所记忆的四十五年前的鲁迅先生》,《鲁迅回忆录》(上册),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70页。
# 3 # 5《鲁迅全集》第1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0页,第108页。
# 4《本会纪事·总会》,《孔教会杂志》第1卷12期,1914年1月。
# 7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编:《鲁迅年谱》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51页。
# 8鲁迅:《从胡须说到牙齿》,《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64—265年。
$ 3 $ 4 % 9《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52页,第159页,第15页。
% 3鲁迅:《男人的进化》,《鲁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01页。
% 5鲁迅:《十四年的“读经”》,《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39页。
% 7《鲁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83—84页。
% 8鲁迅:《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91页。
作 者: 商金林,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著有《叶圣陶年谱》《叶圣陶传论》《朱光潜与中国现代文学》《闻一多研究述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