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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技法和城市:《废都》的三个面相

2021-09-12管兴平

荆楚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管兴平

摘要:对《废都》进行的重新理解可从它的三个面相展开。首先必须通过文本的现象直观式的细读,对人物形象进行还原;其次是把握作家的创作技法:实写、虚写和虚实相间,这指向贾平凹创作的要害;再次是分析《废都》作为城市小说的争议,它无疑是一部具有悖论的城市小说范本。

关键词:《废都》;人物形象;实写;虚写;城市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768(2021)03-0053-05

1990年代初在经历了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社会、政策等方面要求发展市场经济,面对新的变化,知识分子惶惶不可终日,一日三惊,社会上道德滑坡严重,一时之间欲望横流,随之在1993年文化上出现了关于“人文精神失落”的大讨论(率先由文学界发起)。在文学创作中,经过了1980年代的变化过程,作家和读者的关系也在发生一些微妙的改变,作家不再高高在上指点江山,而是开始低下身段逢迎读者,其所代表的知识分子精神也遭遇挫折。贾平凹在《废都》中超前写出了知识分子面对的状况以及文学的困局(《废都》的实际完成时间是1992年底,创作历时一年时间)。

在创作后记中贾平凹这样写道:“这些年里,灾难接踵而至,先是我患乙肝不愈,度过了变相牢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再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非非中受尽屈辱,直至又陷入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困境里,流言飞语铺天盖地而来……”[1]461短时的生活聚积了那么多的不幸,所以作家心态和情绪上的幻灭颓唐就可想而知,所以他会有疑惑:“这一部比我以前的作品能优秀呢,还是情况更糟?是完成了一桩夙命呢,还是上苍的一场戏弄?一切都是茫然,茫然如我不知我生前为何物所变、死后又变何物。我便在未作全书最后一次润色工作前写下这篇短文,目的是让我记住。这本书带给我的无法向人说清的苦难,记住在生命的苦难中又唯一能安妥我破碎的灵魂的这本书。”[1]467

因而,《废都》创作带有深刻的时代印痕和作家个人遭际影响。也因此,其中人物不可谓不入木三分,尤其是庄之蝶被认为是一个代表性的知识分子形象,已然成为理解小说的关键。但是我们对小说中人物的理解是否全面,是否出现了偏差呢?其创作技法不可谓不虚写与实写兼具,这样的创作在小说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和传达了怎样的特点?作为进城乡下人的贾平凹创作的这部小说究竟是不是一部城市小说?《废都》作为城市小说对贾平凹个人创作道路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类似的争议也一直不断。随着1990年代以来所伴随的毁誉,面对新世纪二十年来的文学新发展,《废都》中的这些问题依然存在,有必要进行重新理解。

一、人物形象

小说主要写了西京城的四大名人,他们是汪希眠,画家,仿制石鲁画;龚靖元,书法家,因儿子龚小乙吸毒,也因庄之蝶等人逼他儿子要字画抵债而破产,发疯而死;阮知非,西部乐团团长,开歌舞厅,后被人打坏眼睛,装上了狗眼;庄之蝶,文人,名气最大。他们都是西京城的文化名角,通过写他们,小说写出了时代的文化氛围与道德堕落。

其中最主要的人物是作家庄之蝶。他起初在四大名人中洁身自好,名头最响,名声最好。与牛月清在一起虽生活多有不如意之处,但也还过得去,是许多人眼里的一对模范夫妻。但遭遇了唐宛儿的诱惑,说明他依然还是一个俗人,没有能够把持得住,一时宣泄了淫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继而垂涎柳月美色,与汪希眠老婆互诉衷情,与阿灿的两次偷情,均是他情感泛滥导致的结果。其起因在于创作力衰减而追求刺激,其实是心里的欲望的猛兽放了出来,而且把自己看作了贾宝玉,处处关心体贴女子,甚至还当她们面多次流下眼泪,用情不可谓不深、不专。当然女子们看重的是他身上的名人光环,名人效应也给众女子带来了满足虚荣的快感。

小说中庄之蝶虽在城里几十年,但他还是一个乡下人的心态,所以他骨子里依然有三妻四妾的心理在复活,而且少了逢场作戏的随意,而对每个女子都认真的爱,因而到最后身心疲惫,终至于在火车站候车室中风倒下。围绕在庄之蝶身上的自我奋斗得来的身份地位、人际关系、声望一朝倾倒也足够惊心动魄。他对女人的爱以及女人对他的爱诠释了一个时代的没落。但实际上又与正在发生的具体事实无关,抒写了一个更大的、更广的时代悲哀气氛:即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揭示,它的没落、颓废、消沉、自我阉割、自我丧失不只是个人的迷失,而是国家、民族在一个特定的时刻的大迷失与大倒退。但是这一挽歌的献出却又只是献出了作者自己,一干众人却毫发无损,红尘依然滚滚向前,这就带来了更大的个体的悲哀。比如写庄之蝶打官司,不去出庭在街上乱走,来到了清虚庵,看见尼姑慧明在打坐,此时他心有所悟,“一边心里暗自仇恨自己的声名。声名是他奋斗了十多年寒窗苦功而求得,声名又给了他这么多身不由己的烦恼,自己已是一个伪得不能再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人了。”[1]311

与庄之蝶相关联的几个女人也各具特点。其一是唐宛儿。她是潼关城的小妇人,有丈夫、二岁儿子,遇周敏私奔西京,爱好文学,好豪华、排场、奢侈,爱出风头。小说写唐宛儿:“这妇人是好风光的尤物,喜欢宾馆的豪华和漂亮的时装,又喜欢读书,有奇奇妙妙的思想。”[1]8-9唐宛儿有小市民气息,爱慕虚荣,且水性杨花,尽管她对庄之蝶一门心思,但是他们的关系是用性爱维系着的,她有自甘被玩弄的心理,也极愿意做一个摆设、花瓶、装饰品,她的最终理想是嫁给庄之蝶,以便赢得众人的仰视。唐宛儿可以说是城市文明的附庸体,在她身上寄予了作家对消费社会到来时的新奇、惶惑与慌亂,正是贾平凹身不由己的心态的反映。

其二是柳月。她是庄家小保姆,陕北乡下人,爱读书,也仰慕庄之蝶。柳月出场时,“竹帘外的红衣女子换了个姿势坐了,脸面正对了这边,但没有抬头,还在读书,便显出睫毛黑长,鼻梁直溜。”[1]39柳月儿从一个西京四合院人家的保姆果断投奔庄之蝶,有一股闯劲,其心劲是庄之蝶见面时带给她的自信,唐宛儿也说庄之蝶看上了她就给她带来了自信,这是底层女子面对高一层次男性时的仰视心理作祟。柳月单纯,但有心计,她明白自己非庄之蝶所选,总有一天要离开庄之蝶,终于做出了嫁给市长儿子残疾人大正的决定,此前由于在庄家受宠爱,而一时之间想风头盖过牛月清的做派无疑是没有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其实也是一个愚昧无知之人,但她最终醒悟,不过不彻底,终究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在柳月儿身上寄托了贾平凹对农耕文明渐变式的观察,对进城乡下女子自身蜕变的感慨。

其三是牛月清。她是庄之蝶老婆,大头,大脸,方正,说不上漂亮但周正,拥有比较传统的爱情婚姻观。牛月清在家庭生活中是一个正夫人的角色,夫妻二人之間的日常琐事毁掉了两人的爱情,但她眼皮浅,不能及时察觉眼睛底下所发生的事情,一些事情发生之后虽然发脾气,但多选择了隐忍。也有为人残忍之时的暴露:她将传递信息的鸽子杀掉煨汤,让庄之蝶、唐婉儿二人当面吃下,其心不可谓不毒、辣、狠。牛月清的形象正代表了社会上的一些正统观念的没落,她的形象的变化正说明了表面看来善良无辜女子的复杂性。

牛月清是庄之蝶身边的传统,唐宛儿、柳月是庄之蝶的物欲的外化,而阿灿则是庄之蝶的最高、最浪漫化的表达。

阿灿是生活在西京城的河南棚户区的美丽安徽女人,不满自己平凡的丈夫和平凡的生活,是庄之蝶一次偶然到地方办事时认识,阿灿对庄之蝶非常仰慕,她把自己的献身看作是无私奉献。她对庄之蝶的献身就是为了成全庄之蝶的完美,也将之看作是一种自己自信心的复活。因为庄之蝶的名望给了她极大的自我满足。她觉得这样的一个名人爱上了她(和她有性爱关系),是她一生的幸福。阿灿的出现,也极大地满足了庄之蝶作为一个男人和文人以及名人的虚荣心理。她毫无功利的爱着庄之蝶,一心想给庄之蝶生下一个孩子,爱的最纯粹,也是小说中关于爱的最高存在。也是贾平凹的女性观的最高理想化的表达。

另外几个女性:汪希眠老婆,身体有病,虽嫁汪,但她也喜欢庄之蝶,有一场对庄的表白,庄之蝶回头也有寻思,但终未得手。夏捷,孟云房老婆,管丈夫实际上没管住,和汪希眠老婆、牛月清都是传统型女性。还有景雪荫,在小说中一直未出场,她曾和庄之蝶谈过恋爱,但不知何原因分手,因周敏的一篇文章而与庄之蝶打起了官司,不依不饶,在中院判决庄之蝶胜诉,但到了高院时庄之蝶终归败诉,给人留下了许多茶余饭后的闲话,庄之蝶因此一事,而顾首不顾尾,其最后衰败下去与其人其事有极大关联。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特别的女性,她就是尼姑慧明。这个人物指明了佛门也是是非之地,并不清净。慧明起先是一名佛学院毕业的学生,由于长相漂亮,被孟云房看中,二人有一些非正常交往,这已经属于不正常,更过份的是,慧明还有功名利禄之心,并不比凡尘之中人少,自从利用手段当上住持,开始交往官员和社会人士,小说中暗示她还为他们打过胎。这个人物是当时时代下甚至今天佛教界变化的一个大的缩影。作家一方面通过一些佛教方面的描述给人物心理精神以支撑,另一方面写作中又有回避不了的现实实情,正是社会转型期作家矛盾心理的体现。

二、实写与虚写

贾平凹结合西方文学和中国传统文学,在小说中显示了的丰富的创作技法,其中实写、虚写和虚实相间的创作技法特别突出,这已成为具有贾平凹标签的一个面相。小说首先是实写庄之蝶的人生经历;其次是虚写鬼怪、奇门遁甲、佛事和牛的思考;再次是又实写又虚写庄之蝶与女人的性爱,以及尼姑慧明的怀孕刮胎。

(一)小说中的实写

庄之蝶人到中年,事业如日中天,但已是危机四伏。首先是与牛月清的感情不咸不淡,基本没有性爱的生活让他的创造力也大为萎缩。还有岳母娘的见神见鬼,庄之蝶虽小心对待,有时候也不免于胆战心惊,说明他本身也是有一些神神道道的。一个作家少不了寻求新鲜的刺激,但是刺激过度会带来相反的效果。他的开书店、画廊谋生赚钱心理是时代大潮的一角显露,他并非完全洁身自好。特别是小说实写他与众女子的欢爱,却是他精神败坏的征象:他已经不能把控自我的精神,而随意地任由物质欲望控制,自身无法找到一个支撑点来克服自身的局限与缺点。这与这一代知识分子先天不足有很大关系:传统精神再也找不到,所回到的是文人与风尘女子的同好同居的“同心同德”,实际上文人已经陷入底层,表面上的光环并不能掩盖这一价值事实。而表面的西化皮毛(社会只允许接受这些皮毛)进一步将人之赖以生存的东西打碎、破坏,人浮于事,内心无法沉静下来。庄之蝶接近佛理佛教以及一些奇门遁甲之术,而不是接受消化吸收西方文化的关键比如基督教等因素就很能说明这一点。小说最后写到柳月倾心接待一名美国男子,两人之间的情爱游戏也说明了所接受的皮毛物欲(物质与欲望),而始终有意不去接触西方文化的核心内涵。

(二)小说中的虚写

小说写鬼怪之事、占卜打卦等一些民间文化以及官方支持下的佛教寺庙的修复等是虚写。人生有实的一面,也有虚的、精神化追求的一面,其实这也是人生的精神所分散掉的一面。民间文化在当时的盛行也并没有构成现实的支撑,只是反映出现实所无法控制下的一些空隙呈现,是人的精神零碎化、零散化的传达,因为在中国文化中并没有一个强大的核心凝聚力把它们拢在一起。倒是官方支持下的佛教寺庙的修复饶有意味。在某些方面中国现当代政治因为结合了某些文化传统而杂乱、怪异,小说中写尼姑慧明怀胎而流产正说明了它们的结合不能产下什么新事物,连私生子也不能产下,只能去刮胎。

小说中写牛作为哲学家的思考具有一定的思辨哲理性。对自然与人生、城市与乡村、人与动物等关系作了一些在庄之蝶与女人交合背景下的严肃探讨。庄之蝶因为喝了牛的奶,他也就成了一头劳累的牛:为官司、为女人、为家庭、为事业、为名声等等,牛最后终被杀死,预示了庄之蝶也不得不倒下。《废都》中时不时牵出“哲学牛”来发表自己的见解,让读者又有了想象空间。牛有四次思考,第五次出现时被杀了。

第一次,庄之蝶说牛是一个哲学家,牛开始了思考,“牛正是受人的奴役,牛才区别于别的野兽,而随人进入了文明的社会。”[1]49“这头牛洋洋得意了,实在天降大任吧,竟是第一个赤裸裸地以牛的身份来到人的最繁华的城市里了,试问在哪个城市有牛能堂而皇之地行走于大街?!”[1]50庄之蝶说牛像哲学家,“使它一下子醒悟了自己神圣的使命。”[1] 50第二次,庄之蝶腿受伤了,牛来了喂他奶,又开始思考,“牛的反刍总是一种思索,这思索又与人的思索不同,它是能时空逆溯,可以若明若暗地重现很早以前的图像。这种牛与人的差异,使牛知道的事体比人多得多,所以牛并不需要读书。”[1]124第三次,刘嫂在庄家吃了饭,天晚了,“牛终于醒悟城市到底是什么了,是退化了的人不太适应了自然宇宙,怕风怕晒怕冷怕热而集合起来的地方。”[1]225第四次,牛病了,“它是恨不得挤下成吨的奶来,甚至想象那水龙头拧开的不是水而是它的奶,让这个城市的人都喝了变成牛,或者至少有牛的力量。但这不可能,不但它不能改变这个城市的人,这个城市的人的气氛,环境反而使它慢慢就不是牛了!”[1]309

贾平凹给牛赋予了人的思维情感和灵魂,同时也隐含了贾平凹的古典、现代与玄思兼具的文化心理。

(三)既实写又虚写

可以从性爱描写和宗教观察两方面来看。小说中的性爱描写具有《金瓶梅》笔法,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但是同时也损毁作家的声誉与对他的创作才能的怀疑。对于性爱描写,中外文学中都有极端化的批评的一面,甚至因此作品遭禁而屡见不鲜。贾平凹在市场经济年代开始的初期的“犯禁”,显示了他的大胆与过人之处,虽然他因此而遭难,但是历史和当代文学史给出了判决,到今天已有许多评论家和读者认为《废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相比于物欲化的实写,这被一些人认为是粗鄙的。小说还显露了一定的精神内涵和深度,庄之蝶与女人的性爱其实表达了生命的虚空。欢爱是短暂的,人生的痛苦是久长的主题。庄之蝶没有用性爱拯救自己,而是毁灭了自己:生命被掏空了,情感、身体被掏空了,是人生败相的显现,其深处显示了知识分子以及时代的败相。

慧明的怀孕刮胎中有作家对宗教观察的特别之处。慧明作为佛学院学生时就开始受到诱惑,正式成为佛家弟子之后又有进一步的改变,起初是情欲之门的打开,就已经是破了戒,后来是有了极强的功利之心,这时她和官员以及企业界人士的通奸和偷情更多的是为了建立自己的佛门地位,她甘于受利用,也在极力地利用别人。佛家所追求的精神的一面就这样消融在了名利场之中。从中可以看到《红楼梦》中妙玉的身影,不过是妙玉的冰雪聪明也难逃被玷污,那就更不用说慧明的下场了。在这样一个时代,佛门并不清净和干净,时代是混乱的,有的只是“伪佛教”、“伪宗教”。

三、作为城市小说的《废都》

《废都》出现在1993年,王安忆的《长恨歌》出版于1996年,实际影响力发生在2000年以后,金宇澄的《繁花》则是出现在2012年,可以说,这三部作品跨度十年,在中国当代的都市文学创作之中均产生了大的影响。如果将这三部小说进行比较,小说中人物生活环境、穿着打扮、兴趣爱好等都有着天壤之别。《废都》写的是乡村化的都市,《长恨歌》重点书写大都市的时尚,而《繁花》则是更偏向市井化人生书写。《废都》出版不久就遭受批判,人们往往从一种道德观念出发予以谴责,批评者也就忽略了这部小说对都市文学的贡献,同时也将贾平凹扩展创作路向的个人努力消抹掉。其后的《长恨歌》和《繁花》所受待遇稍好,因为批评界和读者已经开始认同都市文学创作,特别是《繁花》,一开始在网络上出现就大受好评,一时风头无两。这都是社会风气变化了,时代的变化以及消费社会出现的特别现象。

中国传统都市的含义有别于一般的理解,“在中国传统的观念和制度上,从首都到州府再到县,说到底都属于官制上的‘都市,而市镇群即使变得像汉口和佛山那样,即从任何角度都是都市,但在中国式的官方定义上仍是‘乡村。这可以称为中国式的大气,称为中国式的暧昧也不是不可以。”[2]40《废都》中所写西京(西安)在1990年代初的城市发展起头阶段,保留的是传统都市形象与功能居多,不免于阴暗和杂乱,这和近代以来都市的地理景观相似,“在杂乱、混沌之说背后隐现的是从19、20世纪的欧美都市中归纳总结出的先进都市的‘应有形态。在近现代都市地理景观的一般印象包括:市中心是金融、商贸,无论是地价还是土地利用都显示出作为中枢部分、头等地(最高地价)的特征,接下来随着都市向郊外方向的延伸这一氛围呈同心圆状或者扇面状逐渐递减。顺便一提,19、20世纪人们访问中国都市所得印象与欧美相比,都会感到其阴暗、贫穷且杂乱的外观。”[2]90

但是在中国1970年代末期以来的变革下,特别是随着农村改革带动下的城市面貌的改变之中,人的精神面貌也在发生悄悄变化,面对变化的精神面貌,农村和城市显露出的征象是同一的。面对一些人认为“贾平凹并不了解城市生活,他笔下的城市更近于一个巨大的农村”时,有论者为之辩解:“但是,让我们放过城市生活中那些浮云般的符号、时尚和经验表象,直接回到最基本的层面:这里不正是声名、利益、财富、雄心和欲望的集散之地吗?那么,有谁能说贾平凹不曾透彻地领会和理解了这一切呢?”[1]5也有人认为:“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确实有一个城市化的高潮,但是这样的城市化在精神上被认为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入侵。而人们也从中看到物质主义欲望、金钱欲望肆意涌动。”[1]26正说明时代改变之下物质性是人欲的基本需求。

争论的焦点在于《废都》发表之初一些论者所认为的并非是一部城市小说,“《废都》当然不是一部城市小说。在那儿我们看不到城市景观。我们只是被通知,故事的发生地点是一个被称为‘西京的古都,而今是一个衰败的、缺乏现代性的‘大城镇,一个几乎被遗忘,对我们时代不构成文化影响力,它的意义正在全面失效的‘大城镇。”[3]争论的焦点还在于《废都》之中的主要人物庄之蝶的城市身份。小说中孟云房劝牛月清时说:“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这不是一回事,但又是统一的。别看庄之蝶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了,但他并没有城市现代思维,还整个价的乡下人意识。”[1]426庄之蝶是西京城里符号化的人物,代表的是一种城市的精神,但是在這里城市化是他的外衣,乡村化是他的里子。庄之蝶带有抹不掉的乡村痕迹,他是从乡村出走的知识分子。小说中没有写到一些农人,多是一些城市游走者,但是乡村文化精神脉络却在他们身上显现。这当然都是“中国式的暧昧”,带有变革时代的印痕。

贾平凹的《废都》写出了“现代感”的精神实质,则和城市文学所表达的精神实质是同一的。所以有人说:“无论是他的小说还是散文,他应用的都是中国化的思维和语言,但探查的却是很有现代感的精神真相——他是真正写出了中国人的感觉和味道的现代作家,仅凭这一点,你就不得不承认,贾平凹身上有着不同凡响的东西。”[1]33当然,这样的城市表达既具有西方化的内涵,同时也是中国式的。 “游客之所以最想去西安(长安)和北京等城市访问,除了这些都市曾是首都,似乎还因为在这些都市中可以体察到中国式的思考及习俗。”[2]46也有论者指出《废都》所受中国古代小说的影响显露出的中国性,对《金瓶梅》和《红楼梦》的语言形式和精神气质的成功借鉴,“这是属于前现代中国语境里的美,它们对现代以来的读者构成理解障碍。”[4]

考察《废都》所受影响,首先是从小说叙述方式、内在精神气质、结构方式等方面所受到《红楼梦》的影响;也有民间传统文化比如《聊斋志异》、明清笔记小说、巫鬼文化等很深的影响。这些都反映了作家的古典情怀以及“中国性”,但这些并不影响《废都》作为一部优秀的具有“现代”意义的城市文学的存在价值。小说也受到魔幻现实主义影响,以及对大文豪托尔斯泰人生经历的借用。尤其是小说没有分章节,凭着意识流而写,其对现代主义艺术技巧的借鉴等等方面,都能够说明《废都》作为城市文学存在的这一问题,它是作家意识、体验、写作技巧和时代的对接与融入,在中国新时期以来城市文学的创作以及贾平凹本人的创作链接上具有“先行者”的地位。同时,《废都》在社会层面上具有现代性的价值观,在审美层面上具有反现代性,从而显示出它已成为有一定悖论的城市文学范本。

参考文献:

[1] 贾平凹.废都[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

[2] 斯波义信.中国都市史[M].布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3] 吴亮.城镇、文人和旧小说——关于贾平凹的《废都》[J].文艺争鸣,1993(12):69-70.

[4] 张莉.贾平凹:难以转译的“中国性”——重返《废都》[J].名作欣赏,2013(2):116-120.

[责任编辑:黄康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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