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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探索》与中国当代诗歌理论批评的进展

2021-09-10张桃洲

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 2021年1期
关键词:公共空间

张桃洲

摘要:在 40 年的办刊过程中,《诗探索》以一种跟踪的方式,密切关注当代诗歌理论批评的进展,深度介入当代诗歌发展的诸种话题。该刊秉持“探索”理念,甘为勇于奋进的诗人及其创作充任摇旗呐喊者,同时遵循某种开放、多元的“‘后顾式’编辑思路”;该刊栏目相对稳定而不失灵活,各个板块的创制和布局有着很强的“设计感”;该刊与同时期其他报刊、机构进行着良性的互动,在彼此应和与互补中构筑了一个将论文发表和诗学言述逐渐敞开的公共“空间”。

关键词:《诗探索》;当代诗歌;理论批评; 公共空间

作为应思想解放之运而生的当代首家诗歌理论刊物,创办于 1980 年末的《诗探索》在中国当代诗歌理论乃至当代诗歌发展过程中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应该将这份刊物置放到中国当代诗歌潮流更迭的错杂背景下,对其 40 年间的独特贡献进行论析和总结,并合理地评价其历史功绩和意义。[1]

可以看到,自创刊伊始,《诗探索》就发起或参与了中国当代诗歌一些重要的理论议题, 在引导或推动相关话题逐渐深化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些理论议题包括:1980 年代初的“朦胧诗”论争,贯穿 1980—1990 年代的诗歌语言研究(20 世纪 90 年代更是推出多个专辑), 1990 年代以后的“后朦胧诗”(“后新诗潮”) 讨论、诗歌中的“后现代”问题辨析、“女性诗歌” 溯源、“字思维”论辩,世纪之交的“盘峰论争”(“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争),新世纪之后的网络(及“新媒体”)诗歌研究、“诗与歌词”关系考察、“中生代诗歌”探讨、“80 后诗歌”观照等。实际上,这些议题也是中国当代诗歌理论批评在过去 40 年间的主要议题,而《诗探索》几乎以一种“跟踪”的方式,密切关注当代诗歌理论批评的进展,深度介入当代诗歌发展的诸种话题,甚至在当代诗歌理论批评的一些节点上引领着潮流,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着与当代诗歌创作界的密切互动。因此,将该刊称为中国当代诗歌的“见证者”和“当事人”, 是并不为过的。

《诗探索》的创刊可谓适逢其时。1970 年代末期,中国当代诗歌的变革之潮开始涌动,涌现出了一大批突破以往审美规范的“新潮诗”“古怪诗”,亟待评论界对之作出评价和解释。当时即有诗人敏锐地注意到:“诗歌评论远远落后于诗歌创作的实际,诗歌评论的队伍也很小。这个状况已到了非改变不可的时候了。因为它影响了中国新诗走向繁荣的速度,也影响了诗歌质量提高的速度。不重视诗歌评论的看法是不妥当的。”[2]经过充分酝酿和筹备,这份当代首家诗歌理论刊物诞生了。

大概由于受创刊之际的革新风潮所推动,《诗探索》从一开始就彰显了明确的自我定位与发展取向,标举一种如其刊名所提示的“探索” 理念。正如刊物主編谢冕在其执笔的发刊词《我们需要探索》中所说的:“我们需要探索,不仅过去,不仅现在,而且更着眼于将来。我们愿意生活更加美好,我们才需要探索,我们愿意诗更加美好,我们才需要探索。墨守成规永不会有创造。诗人在用诗探索人生和人的心灵、我们,则探索诗,探索诗人从事这一精神生产所达到的和未曾达到的思想与艺术的境界。探索的精神,就是一种思想解放的精神。不满才有改变,改变乃是一种催促前进的动力”,“我们深愿《诗探索》是一个始终充满了首创精神的充满了青春与朝气的探索者。”[3] 显然,他所期待的“探索”首先体现为一种积极进取的诗学意识和原生性的内驱力,是对鼓励“创新”的时代精神的回应,同时也呼唤着诗歌创作和批评的自主与独立。该刊毫不犹豫地亮出“探索”的名号,甘为勇于奋进的诗人及其创作充任摇旗呐喊者。

不过,发刊词《我们需要探索》也提出:“我们将在《诗探索》上体现各种不同观点的交锋…… 我们希望经常保持一种不同意见自由论战的热烈局面。我们想让大家都习惯于生活在这样一种艺术自由民主的空气中,从而确认这是一种正常的秩序。”[4]这种兼容并包的开放态度,其实与对“探索”的倡导并不相悖,毋宁说正是某种开放性维护了“探索”的施行及其葆有的活力。譬如,《诗探索》介入那场声势浩大的“朦胧诗” 论争时,一方面为年轻的“探索”者们提供了展示自我、表达意见的平台,另一方面也发表了对“朦胧诗”持异议的文章。该刊创刊号上发表了一组《请听听我们的声音——青年诗人笔谈》, 堪称一份难得的历史文献,作者分别为张学梦、高伐林、徐敬亚、顾城、王小妮、梁小斌、舒婷、江河,他们是参加了 1980 年 8 月由《诗刊》组织的“改稿会”(即首届“青春诗会”)的部分诗人,《诗刊》当年 10 月号以专辑形式发表了这些诗人的诗作;“改稿会”期间他们还参加了《诗探索》创刊前举办的青年诗歌会议,上述的笔谈显然是为呼应“青春诗会”、助力青年诗人的集中亮相而特意推出的。创刊之初的《诗探索》在第一时间为青年诗人的发声提供了一个通道,其办刊宗旨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诗探索》并不排斥对“朦胧诗”(或维护“朦胧诗”的理论)提出批评的观点,而是愿意给出版面、促进讨论氛围的形成。同样是在创刊号上,该刊特地设置了一个“新诗发展问题探讨”栏目,转载 1980 年 5 月 7 日《光明日报》发表的谢冕《在新的崛起面前》一文的同时,紧随其后刊发了两篇与之进行商榷的文章:丁慨然的《“新的崛起”及其它——与谢冕同志商榷》和单占生的《新诗的道路越走越窄吗?》,其中不乏对谢文的尖锐批评。就这样,《诗探索》始终留意“朦胧诗”论争的态势,及时推出对“朦胧诗”进行学理探讨和深入分析的文章。正如研究者所总结的:

在“朦胧诗”论争中,它(《诗探索》)以先锋的姿态出场,开辟相对独立的批评空间。努力保持自身立场,为“朦胧诗”论争提供发表各方意见的平台,不受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为多种“声音”提供发声的平台。并在论争高潮阶段, 竭力保持自身的理论倾向,避免陷入感性争论和话语权力之争的泥淖,在“朦胧诗”以及相关诗论受到普遍批判的时候,《诗探索》依然坚持自身倾向性,倡导相对宽容的诗坛生态环境。即便是在“朦胧诗”论争演变为非诗艺探讨的政治批判时,也没有随声附和地发表批判文章,而是从变味的论争中及时抽身,转向对多层次、多方位的诗歌理论建设,拓展诗歌理论研究的深度与广度,维护批评空间的独立性。[5]

这种开放甚至保持“中立”的做法,在《诗探索》对当代诗歌理论话题的参与过程中是一以贯之的。另一个显著的例子是,1999 年当一场影响较大的诗学论争——“盘峰论争”[6]爆发后,《诗探索》给参与论争的双方提供了同等的发言机会和论文版面,先后编发了于坚《真相——关于“知识分子写作”和新潮诗歌批评》、邹建军《中国“第三代”诗歌纵横论——从杨克主编〈1998 中国新诗年鉴〉谈起》、孙文波《我理解的 90 年代:个人写作、叙事及其他》、王家新《知识分子写作,或曰“献给无限的少数人”》等有各自偏向的文章和更具学理性的陈仲义《日常主义诗歌——论 90 年代先锋诗歌走势》、王光明《个体承担的诗歌》等论文。多年后的 2012 年,《诗探索中国新诗会所会刊》编篡了《盘峰诗会资料汇编》,以一种留存历史资料的态度反顾了那场论争。实际上,力求客观、葆有历史意识是《诗探索》在诸多诗歌“事件”、问题上的“原则”。

当然,也许有人认为,这种看似“不偏不倚” 的做法大概显示了刊物“守成”的一面。其实, 这与《诗探索》最初确定的办刊思路有关,该刊虽取名为“探索”,也宣示了“探索”,但其对一些诗学问题的诗歌史透视,对一些被淹没的诗歌群落、资料的挖掘与整理,对新诗发展态势的持续跟踪与剖析,无不贯彻着论者所概括的“‘后顾式’编辑思路”,而非一味地保持某种前驱姿态。

在其自我定位的引导下,《诗探索》的栏目构成与选稿方式也显示出某些独具匠心之处。在40 年里,该刊的栏目相对稳定而不失灵活,各个板块的创制和布局有着很强的“设计感”。比如,“诗人论”是《诗探索》板块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不仅仅是一个单一的栏目,而是一个栏目群,其中涵盖了不同的层面及编稿宗旨:冠以“×× 研究”(“郑敏研究”“牛汉研究”“邵燕祥研究”“昌耀研究”等)的是对老诗人进行研究的专辑,在“关于 ××”(“关于食指”“关于北岛”“关于多多”等)标题之下的是对一些成名的中年诗人展开论述的专辑,“结识一个诗人”专栏则是对崭露头角的青年诗人的推介—— 这种布局体现了代际更迭的诗歌生态和历史延续的轨迹;每个专辑由 3—4 篇文章组成:篇幅较长的诗人综论、诗歌文本的细读和诗人自述。此外,“姿态与尺度”里有对新的诗人现象和作品的评述,“诗歌群落”聚集当代诗歌史上产生了影响的社团流派(“他们”“非非主义”“莽汉” 等),21 世纪之后又增加了“中生代诗人研究”“驻校诗人研究”等。无疑,这些不同层面的“诗人论”包含了各自的诗学问题指向。

值得留意的是,《诗探索》的栏目在保持一定连续性的同时也进行过适当的调整,这些出于主动或被动的調整,从一个侧面暗示了中国当代诗歌理论批评的走向。比如,该刊早期阶段用较多版面刊发了诸多致力于诗学原理探究的论文, 一般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或栏目,其倡导和鼓励的意图颇为明显。总的来说,这些论文中,从形式、本体角度剖析诗歌的所占比例最大,其中又以探讨诗歌语言者居多,其余的则涉及意象、结构、格律、意境、节奏、建行、语体、风格、文字及手法(比喻、象征、转喻)等方面;另外, 关于诗的思维、想象、精神、创造等,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阐述。这些文章的字里行间洋溢着理论创新的热情(与彼时的诗歌创作空气相呼应)。不过,整体上细察《诗探索》40 年间的篇目不难发现,探讨诗学原理、诗歌美学的论文主要集中在 1980 年代及 1990 年代前期,1990 年代中期后逐渐减少,2002 年之后直至最近几年几乎一篇也没有了。这其实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 1980 年代以来新诗研究的某种趋势:由对诗学原理的探讨渐渐转向了对诗歌现象的描述和评析。对此作出的解释可能是:有关“诗是什么”、诗歌的构成要素以及诗的功能、价值、创作规律等原理的探讨,是一个相对静态乃至封闭的论域,经过若干年反复、深入的探究后,有些问题基本上获得了解决或者不再具有新的学术价值,故而也不再能够引起研究者的兴趣;研究者也许更愿意回到具体的历史场景,或者针对某些实际的创作现象, 而非孤立地就诗歌的原理问题进行探讨。《诗探索》在编刊思路上进行相应调整,是难以避免的。

对接着不同的栏目要求和预期,《诗探索》运用了多样的选稿方式,其中一个重要方式便是组织学术会议,或参与某些诗学活动。1990 年代以后,以 1993 年 9 月 18 日《诗探索》与北大新诗研究中心在北京文采阁举办的“93 中国现代诗学研讨会”(在会上宣告了《诗探索》的复刊) 为起点,该刊复刊之后先后独立(或合作)举办了近 30 场专题研讨会(不包括为老中青各代诗人或作品单独召开的研讨会),每次会议拟定了不同的议题,会议举行过程中自然收纳了不少参会论文,那些就成为该刊一些专题栏目的重要稿源,如“中国当代诗史写作暨《诗探索》新刊座谈会”“当代女性诗歌:态势与展望”“世纪之交:中国诗歌创作态势与理论建设研讨会”(即“盘峰会议”)“中国新诗理论国际研讨会”“‘字思维’与中国现代诗学”“新媒体与当代诗歌创作研讨会”“中国新诗一百年国际学术研讨会” 等。即便处于休刊期间的 1986 年 10 月,《诗探索》也还与《诗刊》联合举办了主题为“诗歌观念的变革和诗的反思”的学术研讨会。

在这些会议中,《诗探索》对主题的设置、人员的安排乃至成果的预期等均显出明确的主导性,这一方面推进了相关理论话题的有序展开, 另一方面以刊物和研讨会培养了一代代诗歌批评家:老一辈不消说,后来十分活跃的中青年批评家如陈仲义、王光明、耿占春、程光炜、陈超、唐晓渡、孙基林、沈奇、张清华、罗振亚、陈旭光、李震、姜涛等,以及诗人批评家于坚、西川、王家新、孙文波、臧棣、西渡等,他们诗歌理论批评成就的相当部分是与这份刊物联系在一起的,并且他们相当一部分曾经引起反响或有分量的论文均首发于《诗探索》。这很大程度上兑现了《诗探索》创办之初许下的以团结和培养诗歌研究和评论队伍为己任的诺言,同时也表明:

《诗探索》荟集各路理论精英,为他们提供了诗学理论的试验田,由此见证了一代又一代诗论家的成长历程。

兹举两例。其一,现在不大为人熟知的诗评家钟文,在参加著名的“定福庄会议”[7]时与谢冕、吴思敬等相识之后就成为《诗探索》的重要作者,频频露面于《诗探索》的他格外引人注目;他充满理论锐气,在《诗探索》上先后发表了《发展中的“诗美”内涵》《传达出自己声音的诗》《诗辨》《诗歌的美学语言》等长篇文章, 极大地释放了自己的诗学热情。其二,当下分量很重的诗论家耿占春,正是在《诗探索》上初现了其理论的锋芒,他在该刊发表《论想象的形式》(1982 年第 2 期)一文时应该尚未大学毕业,这篇论文讨论诗歌想象的问题,提出可以“从新诗的想象形式中概括出这样三种:象征、意象和超现实形象”,然后分别对之进行了阐释;他断定“使诗歌遭受危机的原因是艺术理论的僵化,形式的贫乏在于想象的退化”,认为“艺术如不能赋予现象的真实内容以精神的现实性,它不免只有一瞬间的意义”,这是一篇有深度的论文,该文切入问题的方式、具有思辨性的行文风格和对理论资源的处理态度,在耿占春后来的诸多诗学文章中得到了延续。

有必要指出,《诗探索》还吸纳了不少非专门研究诗歌的学者和评论家的文章,将不同代际、文体、领域的研究者汇集在一起,以跨界视野和别样的视角切入某些理论议题,其间不乏真知灼见。比如,赵毅衡发表在 1981 年第 4 期上的《诗歌语言研究中的几个基本概念》一文,是新时期之后较早探讨诗歌语言的专论,他写作此文时尚在诗人卞之琳的门下攻读硕士研究生,该文对诗歌中意象和语象的区分、对比喻的老化和活化的剖解以及对象征类型的辨析,较多地借用了英美新批评和符号学理论的资源,而后者恰好是赵毅衡本人后来着力开掘的研究领域,相关向度已在该文中显出端倪。赵毅衡并非专门研究新诗的学者,他早年的这篇诗学论文至今仍是富于启发性的。其他一些颇具特色的“跨界”文章还有:何凯歌(何其芳之子,曾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民间文学室)的《音乐·诗歌·格律》(1982 年第 3 期)、南帆(主要从事小说批评和文学理论研究)的《诗歌语言的“意思”与“情感”》(1983 年总第 11 期)、范一直(主要从事杂文创作和艺术评论)的《论诗的内在节奏》(1983 年总第 11 期)、方兢(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的《汉语诗歌的节奏型理论》(1983 年总第 11 期) 等。从今天的眼光看,这些文章依然有其参考价值,因而显得弥足珍贵。

一个显见的事实是:无论是介入当代诗歌理论话题的讨论,还是通过组织会议进行专题研讨,《诗探索》都与同时期其他报刊、机构进行着良性的互动,从而在彼此应和与互补中构筑了一个将论文发表和诗学言述逐渐敞开的公共“空间”,而不仅仅拘泥于纸面、封闭在诗歌内部。其回应 1980 年代初的“朦胧诗”论争是这样,在推动 1990 年代末期的“盘峰论争”有序发展时也是这样:针对既包含美学歧见、又隐含政治观念壁垒的“朦胧诗”论争,《诗探索》在组织文章回应报刊上的“崛起”说(1980 年5 月7 日《光明日报》上的谢冕《在新的崛起面前》、《诗刊》1981 年 3 月号上的孙绍振《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的过程中,充分展现了“朦胧诗”的美学追求与 1980 年代社会文化征候之间的关联;“盘峰论争”爆发后,《诗探索》与《北京文学》《读者报》《科学时报·今日生活》《太原日报·双塔文学周报》等报刊密切配合,刊发的文章在当时激烈甚至充满火药味的论争中负起了纠偏、平衡各方的责任,并有意将相关讨论引向纵深,探究诗学分歧背后的历史渊源和文化价值观冲突。这种“联动”机制构建了一种特殊的诗学场域和文化场域。

《诗探索》在新世纪以后增设的重要栏目

“中生代诗人研究”同样是“联动”的产物,此栏目源于该刊对“中生代”这一命名所引发的话题的持续关注。“中生代”作为诗学概念较早由《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以“编者按” 形式提出并予以阐释:“这个我们命名为‘中生代’的诗人群体,以 1960 年代出生的诗人为主,他们的写作大多开始于 1986 年诗歌大展前后,1990 年代中期引起关注。相对于朦胧诗、第三代诗歌运动的横空出世,这代诗人的理论主张与诗歌文本更内在、驳杂,缺乏鲜明、易于概括的特点,是当代新诗潮‘后革命’期的产物;其精神背景是 1980 年代末和 1990 年代初的社会转型, 与朦胧诗的“文革”背景、第三代的改革开放背景迥然有别。由于这批诗人艺术观念、美学风格、修辞手段等等的各不相同,在诗歌技艺上更综合化,文本呈现上又更个人化,因而,中生代研究必须建立在具体的具有代表性诗人及其作品的深入研究、梳理與把握之上,否则难以获得有价值的指认与确立。中生代诗歌具有‘非代性’ 这种悖论性特征。”[8]

这一概念的提出得到了《诗探索》主编吴思敬的积极响应:“我的意见是可以把‘中生代’ 这个概念引入当下诗坛,但其内涵可在《江汉大学学报》编者按提法的基础上做适当的调整与扩展。我觉得‘中生代’的含义应该单一化,即不把它看成是流派概念、诗群概念,而仅仅是作为一个断代的时间概念,在目前可定位于 20 世纪50-60 年代出生的诗人。这样‘中生代’就成了文学史时间序列叙述的一个概念。”[9]在他的倡议下,《诗探索》先后推出了几组探讨“中生代”的文章,以呼应同时期的《南方文坛》《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等刊物上的相关讨论,并于 2008 年创设了“中生代诗人研究”这一固定栏目。在阐述“中生代”命名的意义时, 吴思敬还将其与 1990 年代的“中年写作”联系起来,认为囊括在“中生代”群体中的“那些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中年诗人”,“经历了政治风浪与艺术革新风暴的洗礼,经历了改革开放与全球化,青春期的躁动与狂热已转化为中年的沉静与坚实。在学习西方与继承传统之间,在个人化抒写与社会承担之间,在情绪的勃发与艺术的节制之间,在发散性的幻想与意象的凝定之间…… 正一步一步地寻找自己的定位”,“这一代诗人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任重而道远。用‘中生代’的称号把他们在诗坛的位置突显出来,以引起评论界及读者对他们的重视,既可以对这一代诗人进行整体考察,又可以对他们中的代表性诗人进行个体解剖”[10]。此应当可被视为《诗探索》创设“中生代诗人研究”栏目的动因与宗旨,这番对“中生代”代际特征更为透彻的阐发,深化了这一概念的内涵。

《诗探索》所构筑的诗学“空间”的公共性,还体现在该刊与一些诗歌群体和诗人个体的互动上。前一方面格外值得一提的是,1994 年 5月 6 日至 9 日,《诗探索》组织 20 余位诗人、评论家前往河北白洋淀进行的“白洋淀诗歌群落” 寻访活动,并在当年第四期刊发了關于该诗群的专辑文章。对“白洋淀诗歌群落”的认定及文献挖掘与整理,可谓《诗探索》的一个重要贡献, 丰富了人们对于 1960—1970 年代诗歌历史的认知。参加活动的老诗人牛汉指出:“白洋淀诗歌群落”这个名称“很有诗意,群落一词给人一种苍茫、荒蛮、不屈不挠、顽强生存的感觉,与当时诗人们的处境与写作状态相符”[11]。身为“白洋淀诗歌群落”成员的诗人宋海泉认为:“白洋淀诗歌群落的产生,同它本身的文化传统没有必然的血缘联系,也许正是由于它的这种非文化的环境,由于它对文化的疏远和漠不关心,因而造成一个相对宽松、相对封闭的小生态龛,借助这个小生态龛,诗群得以产生和发展。”[12]对这一诗歌群体及其周边的社会文化资料的梳理与研究,是一个方兴未艾的课题。

在《诗探索》与诗人的互动方面,莫过于其同老诗人郑敏、牛汉、张志民、邵燕祥等的近距离交往了,该刊通过走访、祝寿、开研讨会(对应着刊物的“×× 研究”栏目)等形式,从老诗人那里抢救性地获取了一批一手资料,并促动了对相关诗人的研究。以郑敏为例,她从 1980 年代初开始,即在《诗探索》《文艺研究》《文学评论》《世界文学》等平台上展现了她作为诗论家的风采,身为英美文学教授的她,在其产生了巨大反响的长文《世纪末的回顾:汉语语言变革与中国新诗创作》(1993)问世之前,便在《诗探索》上发表了多篇重要诗论,如《诗的高层建筑》《英美诗创作中的物我关系》等;《诗探索》于 1994 年复刊后,更与她结下了不解之缘,不仅刊载了她更多有分量的诗论,还跟她进行了多种形式的交流,其中最可贵的是 1995 年 6 月 17 日,《诗探索》邀请数位诗人、诗评家(刘福春、林莽、王家新、臧棣、沈奇、林祁、李华等)前往郑敏家里,与她本人共同解读其后期最重要的长诗《诗人与死》[13]。这堪称《诗探索》办刊过程中令人动容的一景,而该刊 40 年的历史就包含了大量如此生动的细节……

不妨说,《诗探索》正是映现中国当代诗歌理论批评及当代诗歌发展进程的一面镜子。研究者翻开这厚厚一摞的书刊,从中不仅可以一窥当代诗歌理论风云变幻和诗歌流派更迭的魅影,而且能够把捉当代诗歌历史脉动的声息和诗人们文字间的气韵。

[注释]

[1] 有必要指出,多年来关于《诗探索》的研究成果并不多,仅有零星的几篇文章,如程光炜:《〈诗探索〉:寂寞中的坚执》,《山花》,1995 年第 7 期;沈奇:《纯正的、科学的、敬业的—— 评复刊后的“诗探索”》,《诗潮》,1995 年第11—12 期等。笔者指导的硕士研究生林琳于几年前完成的硕士学位论文《〈诗探索〉与中国当代诗潮》, 以十余万字的篇幅对这份刊物进行了综合研究,该论文经过修订后即将出版。

[2] 沙鸥:《当前新诗的几个问题》,全国当代诗歌讨论会编《新诗的现状与展望》,广西人民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49 页。

[3][4]署名为“本刊编辑部”,见《诗探索》, 1980 年第 1 期。

[5] 林琳:《〈诗探索〉与中国当代诗潮》,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 年。

[6] 1999 年 4 月 16-18 日,由《诗探索》等单位主办的“世纪之交:中国诗歌创作态势与理论建设研讨会”在北京郊区的盘峰宾馆举行,在会上后来被划分为“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的两派诗人、评论家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7] 即 1980 年 10 月在北京东郊定福庄煤炭管理干部学院召开的“诗歌理论座谈会”,赞成和反对“朦胧诗”的诗论家在会上展开了激烈的论争。

[8] 引自该刊“关于‘中生代’诗人”专栏的《编者按》,《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5 年第 5 期。

[9][10] 吴思敬:《当下诗歌的代际划分与“中生代”命名》,《文学评论》,2007 年第 4 期。

[11] 参阅林莽:《关于“白洋淀诗歌群落”》,《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4 年第 3 期。

[12] 宋海泉:《白洋淀琐忆》,《诗探索》, 1994 年第 4 辑。

[13]此次共同解读的文字稿全文刊发于《诗探索》, 1996 年第 3 辑。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现代汉诗的整体性研究”( 项目编号:20&ZD28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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