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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辽阔的落寞(组章)

2021-09-10干海兵

特区文学·诗 2021年2期
关键词:糌粑布达拉宫青稞

黄昏之舞

在新疆可以看到地平线的绝大多数戈壁,夕阳被一块块乱石割成了不规则的弧形。有时候你觉得骆驼刺在流血,有时候觉得芨芨草受到了重创。

牧羊人在混沌的红和黄中越来越模糊,他的轮廓仿佛蠕动着绒毛,一会儿被地拉下去,一会儿被天提上来。其实这时候天地搅在了一起,像蛋白和蛋黄彼此交融,羊群陷进去了,再响亮的口哨也将吹它们不出来。

小虫子一样的汽车,在一条断成几节的线上昏昏沉沉地奔跑。断成几节的线?也许不能再看成一条了?它扎进乱石,惶恐的灯光四处乱溅。

这时候你感觉到了地平线在上浮,每一块石头和沙砾在看不见的水中动荡不安,钉子样的胡杨先碰到了天空,然后是牧羊人闪烁的烟头,然后是一声碎了的老鹰的鸣叫。

如果此刻你不牢牢压住躁动的座椅,汽车将尝试飞上天空,那些倾斜而下的沾血的蛋壳将糊满车窗。你转过脸去,缩在旁边的同伴长着粟特人灿烂的胡须,你的多余的钥匙叮当作响,像一万颗撞身取暖的昆仑玉。

察布查尔的弓箭

锡伯族有大弓,箭袋上有飞腾的龙和马。

信奉万物有灵的老人一定见过它们。以云和露水为生的两种祥物,出现在夜里,出现在野外,在伊犁河的上空。

锡伯族的箭是飞翔的胡杨,长着血红的年轮,在经过的每一条时间之河中啜饮,硬骨头的夜晚常常被擦出火花。

以箭为马的草原,察布查尔的每个人心中都有神兽在指路,击鼓的汉子,把天地系在箭杆的腰上。

也有在火塘旁睡熟的弓,夢见了大雪,连绵到天山—

仿佛东北来的,白头的大雁。

夜行列车

列车穿过染血的群山,在10月的云贵高原,每一座山都驮着一个受伤的夕阳。玉米地挂在车窗的上面,鸦群挂在玉米地上面,那些呼喊的老树引领着炊烟,从铁轨旁闪身而过。

夜在大把地抛洒着生锈的梦,暗色调的旅途,哐当哐当的铁锤越逼越近。

—那是列车挣扎中的呻吟吗?那是离愁在叩问每一处陌生的土地、每一段破碎的记忆吗?一串似是而非的灯光,在黑的背景上飘摇、颤栗、凋零……

一生要经过多少狭窄的隧道、险绝的峭壁、咆哮的大河,一生要经历多少寂寞的小站、浮华的灯火、要经历多少等待和分别,才能走向没有回程的远方?

是一张单程车票在牵引着列车,夜最终将抹去车外的一切,剪断身后的铁轨,把列车放飞成无线的风筝……在离云只有三尺三的云贵高原,夜行列车带着闪电的寒气逼近星空,那每一个跳动着微弱火焰的窗口,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乡。

落 寞

如此辽阔的落寞属于都市黄昏的人潮,属于红绿灯中停泊在道路中间的那个失忆的人。他想在那些肮脏的脚印丈量过的路标中间,在落日未及的高楼背面,他想如云一样坐下去,无依无靠,让另一个身体在各种缝隙间流淌。

多么像空无一人的荒原,被花朵丢弃的果实,被落叶砍伐的老树,让雷声戛然而止的每一棵草芥,颤抖中那无边的死亡的安宁—一切不再被背影照亮,只有流星在静止的蓝色湖面上扩散。

而此刻被都市拥在怀中的老月亮,耳聋眼花的月亮,独坐于车流灯海,让那把只剩筋骨的铁椅搀扶着他似是而非的爱情。他有时候像凝固的风,有时候像走失的省略号,有时候像一万条鲫鱼的弃儿。只有那些不是等待的等待是他的,只有那些不是呐喊的呐喊是他的,只有那些空旷中模糊的面孔是他的。

他有时候也不是他的。

布达拉宫

在正午的阳光下,布达拉宫像从天空泼下的牛奶,它让城墙没有阴影,蚁行的人们顺流而上,接近拉萨最清澈的白云。

远方来的独行者,可以把那静穆的群山当作小憩之地。青稞黄了,拉萨河边黄金和白银融合的一片片台地,有寥落的人影在驱赶粮食回家。等一颗颗的黄金和白银散失掉人世的水分,可以将他们化成雪一样的粉,可以带着这些青稞变形的身体,登上高高的山头,远望布达拉宫。

捻一指头糌粑,羊群平静地穿过人群,捻两指头糌粑,羊群上了山腰,抓一把糌粑,大地空寂。远方的布达拉宫映着空空的青稞地。

干海兵,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散文写作,已出版诗文集《夜比梦更远》《远足:短歌或74个瞬间》《大海的裂纹》等多部,有作品获奖并被选刊转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星星》诗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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