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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任重道远

2021-09-10鲍十

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 2021年3期
关键词:文学期刊刊物作家

鲍十

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基本是相伴着中国的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这是至少涉及三辈人的大幸运。三辈人包括我们的父辈和我们的子女。没有改革开放,我们父辈的生活或许仍是原来的模样,辛劳却贫困;我们的子女则不可能读这么多的书,甚至还能到国外去留学;我们自身便断断不会获得这么多的机会,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见识,我们可能连老家那个村庄都走不出来。然而最幸运的,当属那些从事和喜欢文学的人,因为他们偶遇了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如此丰盈和热闹的文学时代,人们一下子就读到了那么多的中外文学作品,尤其是那些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在国内难以接触到的国外文学作品,并且接触到了那么多的文学思潮和文学流派,那么多的写作手法及鲜活思想,那么多的先锋及后先锋,那么多的新鲜和新奇,真是令人脑洞大开,令人轻盈,令人沉重,令人深思,令人欲罢不能。

即便此时,回望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仍然会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就在那时,我们陆续读到了一些中国作家的好作品。至今难忘的如汪曾祺的短篇小说,阿城的《棋王》《树王》《孩子王》,陈忠实的《白鹿原》,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李锐的《厚土》《传说之死》,张贤亮的《绿化树》,王安忆的《小鲍庄》《长恨歌》,刘恒的《伏羲,伏羲》《虚证》,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王蒙的《活动变人形》,张炜的《古船》,贾平凹的《废都》,古华的《芙蓉镇》,郑义的《远村》,方方的《风景》,路遥的《人生》,苏童的《妻妾成群》,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史铁生的《命若琴弦》,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礼平的《晚霞消失的时候》,冯骥才的《铺花的歧路》,铁凝的《没有钮扣的红衬衫》等。

而且,这个时期的文学,也是最具有文学本质的文学。如此便与之前的“十七年”文学有了极大的不同。举例来说,当年那么多并那么风行的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长篇小说,除了地域不同,人物姓名不同,所写却基本是同一个主题,即:中国人民不畏强暴、不怕牺牲,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打败了凶残的侵略者。无一例外。再如那些描写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的小说,也是主题如出一辙,连人物设计都大体相似。即一定会有一个先进人物,再有一个反面人物(阶级敌人),还有若干中间人物,最后结果是争取到了中间人物,打败了反面人物。甚至连人物的性格,也都基本一致,凡正面人物,一定是高大的、坚毅的、英勇的、开朗的(诸如此类)……试问这样的文学是文学吗?我表示怀疑。窃以为,这只是打着文学旗号的鼓动品,是伪文学。所以有人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文学都是一种特别的存在,既无丰富的思想,又无深刻的灵魂,有的只是歌颂和赞美。

这种情况,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得以改观,同时也使中国文学部分地恢复了文学所应有的品质和面貌,因此才出现了上述那些优秀的作品。

前段时间我读了一本匈牙利青年作家马利亚什·贝拉的短篇小说集《垃圾日》,并由此想到了一个问题,写作禁忌的问题。这部《垃圾日》,所写乃是东欧发生巨变之后,匈牙利的现实生活。这是一本很特别的小说集,作者把所有的故事都放在了匈牙利布达佩斯一座老旧的公寓楼里,楼里的居民形形色色,有医生,有失业者,有商人,有骗子,有精神病患者。在这部作品里,作者丝毫不加掩饰地表现了匈牙利社会当下存在各种负面的东西,包括生活的贫困及道德的沉沦,诸如家暴、变态(畸恋)、吸毒等。就是说,作品所反映的,都是所谓的阴暗面。作者自言:“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想让读者们将目光从充斥着谎言与粉饰的繁华社会投向一个真实存在、命运悲凉的人群,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而真实客观地表现生活,本来就是文学的应有之义。但是,在我们的写作中,这些却基本都是不能涉及的。或者换一个说法,是不能作为文学对象进行表现的。这就涉及了写作禁忌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的写作是存在诸多避讳的。简言之就是有的能写,有的不能写(事实上还有更多不能写的内容)。而且大家又都清楚什么是能写的,什么又是不能写的。甚至在下笔之初,就早早做到了心中有尺度,笔下有章法。不能不说,对于文学的发展和繁荣,这也是一个不利的因素。

对于现时代文学的意义,则不妨从两个方面来考量:一个是文学的影响力,一个是文学创作本身。

我因为在文学期刊工作多年,认为文学期刊这些年来的发展历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文学的影响力在人们生活中的消长变化。

自1980年代初,亦即粉碎“四人帮”之后,伴随着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的热潮,中国的文学期刊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一个是文学期刊遍地开花,有一些此前因故停刊的老牌刊物纷纷复刊,同时有大批新创办的文学期刊争相亮相(连地市一级的文化单位都办起文学刊物来);二是刊物发行量暴长,一些影响较大的刊物甚至可以发行至上百万册(订阅加零售),一般性的刊物也能发行十几万册。并且,在当年的报刊摊上,也都清一色地摆放着文学期刊,全国各地的都有。一旦闻听哪本刊物刊登了令人叫好的作品,这本刊物就会很快就会售罄。

通过以上情况可以看出文学在那个时期所拥有的广泛的影响力。同时可以看出,那个时期的文学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或许可以这样说,在中国,人们对文学的热情从来就没有这样高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大量的文学作品(包括诸多翻译作品)在这样一段相对集中的时间内被如此广泛地阅读过。当然这有其特定的历史原因,就是之前的长期禁锢和长期压抑。仿佛那是一座形成了很多年的堰塞湖,现在突然有了一个出口。而恰恰是这个时期的文学,让人们立刻找到了共鸣。这个时期的文学,也仿佛立刻就成了慰藉人心的丹药,成了人们情感乃至灵魂的重要依托,甚至成了帮助人们认识自身、认识他人、认识时代、认识社会的“人间指南”。

不過,到了1990年代初期(或许还要早一点),文学期刊的境况即开始显现出颓势。几乎所有文学期刊的发行量都出现了快速的下滑,简直就是断崖式的,原来印数十几万册的刊物,可能一转年就只有不到一万册了(犹记得当年许多刊物为招徕读者所做的努力,大家各出奇招,争相改版,内容上则争奇斗艳,低俗刺激)。当然也有一些情况稍好的,比如那些品质和影响俱佳的大型文学期刊,虽然发行量也在下降,但幅度尚相对较小,并且依然在坚守纯文学的立场和品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时的报刊摊上,已不再只有文学期刊,汽车、时装、美容、影视等时尚类杂志也粉墨登场并且很快就占据了显要的位置——这个情况告诉我们,文学期刊独步天下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文学期刊的颓势,至少反映出了一个问题:此时关注或喜爱文学的人正在减少。而对这些离开文学的人来说,文学已经失去了魅力,不再吸引他们。或者说,他们找到了自己更加喜欢的东西,所以放弃了文学。当然,这里面有时代发展的因素,比如当年电视普及率的逐年提高以及各类娱乐设施的大量增加等,也使得大众的业余生活(含精神生活)有了更多的投放地。尤其要说的是,在进入新世纪以后,随着电脑和手机的普及,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突出。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人们就改变并适应了新的阅读方式。这种改变的直接后果是,很多人很快就放弃了阅读纸质读物,包括文学期刊。这便使得本来就处于颓势的文学期刊的处境更加惨淡,许多刊物的发行量都迅速降到了数千册(两三千册),有的仅剩下几百册。这也就是说,除了全国各地以及个别大专院校的图书馆外,许多刊物已经没有或极少有个人的订户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文学期刊的发行量与文学的影响力有没有直接的或必然的关联?我认为是有的,起码在某个方面是有的。以我个人的观察,这些年来,文学的影响力一直处在一个不断下降的過程中,文学的空间也一直在收缩,仿佛文学正在成为越来越小众(文学机构或小圈子)的事情,很多外人已变得对文学越来越无感,甚至有人对现时代文学的意义发出了质疑。

下面谈一下文学创作的问题。

从常识上来说,真正意义上文学创作,是难之又难的事情,要想写出优秀的作品,更是难上加难,那需要作家做出巨大努力,需要作家有才华,需要作家有深刻的思想和思考,需要作家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观察度,甚至需要特别的机缘和机遇,同时需要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对于我们这样体制的国家,大概还需要一个好的文艺政策——以上各种因素都齐备了,优秀作品方可能出笼。

然而据我个人所观察到的尤其是最近几年来的创作,除了极少数作家的极少数创作具有真正的文学价值和文学意义外(如阎连科的《受活》和《炸裂志》等),更多的作家所写的更多的作品(包括获奖的作品)应该都属于平庸之作。盖因这些作品没有独特、深刻的思想,没有任何锋芒,也没有去描绘真正真实的沉甸甸的有汤有水的生活及生活里的苦难和痛苦等(所写多半是虚假的、经过伪饰的、表面化的生活),有的只是自恋和矫情,还有刻意的回避及讨巧。除此还存在一些非文学因素较多的写作(如一些所谓的特写或报告文学),则是对文学的利用了。

这些,都是对文学的伤害。

作者单位: 广州市文艺报刊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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