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艺术自我的空灵与充实
2021-09-10李也
【摘要】 “空灵”与“充实”不仅是宗白华提出的一对文艺美学概念,更是艺术自我建构所追求的两个境界。对这两个境界的追求,即艺术自我建构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先通过“隔”与“生命陌生化”进入空灵的境界,从有我变为无我,再通过“他者”的刺激不断认识自我、完善自我,最终表现为旺盛的生命力和艺术与生命主体的统一。
【关键词】 空灵与充实;陌生化;他者和镜像理论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11-0036-02
“空灵”与“充实”是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提出的文艺美学概念。他所说的“空灵”实质上是人与外在世界的“隔”和人内心与外在世界的距离化,他所说的“充实”则是在人“空”“舍”之后能“深”能“实”,最终达到“宇宙真谛展现在目前”的艺术人生的最高境界。
宗先生提出这对美学范畴,也指出两者的先后关系。但对于“一个人究竟如何在‘空灵’和‘充实’之间完成过渡”这样的问题,或者说“一个人由‘空’入‘实’后完成艺术自我构建的机制是什么”,窃以为宗先生并未阐释得十分明确。
本文通过引入王国维的“隔”与“不隔”和西方文艺美学中“陌生化”“他者”的概念,对上述问题的解决提出一种思路,并结合相关理论阐述艺术自我的建构过程。
一、艺术自我建构
艺术自我建构是生命主体的自我在艺术层面上的建构,是自我的审美化,也即生命艺术化。一方面,从建构价值看,艺术自我建构将生命主体的存在提升为新质。对于生命主体来说,存在是最基本的价值追求,也是最重要的价值追求,然而生命主体如果不能完成自我的审美建构,那么他(她)的存在就是单调的、缺乏光亮色彩的。对于任何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他都有艺术自我建构的需求,而呈现方式则体现在他对万事万物观察后所进行的文艺创作;在个人生命与艺术创作的完美统一中,文学家、艺术家完成了生命艺术化,终于使得主体生命的存在焕发了别样的色彩。君不见鲁迅先生正是深刻认识到了社会的“吃人”本质,才能创作出《阿Q正传》《祝福》这样既有文学意味、又有深度的伟大作品,君不见徐悲鸿正是在画马的过程中完成了自我生命与民族命运的审美化,他笔下的马,不仅代表了个人旺盛的生命力,更代表了整个民族昂扬的斗争精神。另一方面,从建构机制看,艺术自我建构却不是一个应然的过程,而是一个生命主体思维和实践的发展过程。生命主体在观察和体悟的实践中,思维获得发展,而思维发展的层次又可分为从有我到无我,从无我到新我,也即宗白华先生所言“空灵”;思维运动的落脚点是实践的发展,在表达和表现欲望的驱使下,生命主体最终创作出感染人心的、流传千古的文艺作品,达到宗先生所言之“充实”,形成完整的艺术自我建构。对于这一机制的详细运转过程的介绍,便是本文的中心。
二、有我到无我——进入空境
艺术自我建构的第一阶段为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到意识不到自我和世界的存在,从而进入一种空灵的境界。为实现这一目标,宗白华先生提出了要“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要“懂得‘隔’字在美感上的重要”,所以他强调像帘幕这样能够在外界环境中造成距离化的物体的作用,更强调人内心要“隔”、要“空”。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首先提出了“隔”与“不隔”的审美概念。求其本源,“隔”字本身有阻隔、阻断的意思;进入审美领域后,“隔”主要表现为话语的抽象性和模糊性,以此给人一种空灵的审美体验。王国维本身反对“隔”而更喜“不隔”,但从其提出这对概念后,各方理论家、美学家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隔”范畴本身也不再局限于审美领域,进入了生命领域,这种生命之“隔”表现为人与外界物象构造距离以及人放空内心后使心灵本质和外界环境产生距离。从宗白华先生的表述来看,他将“隔”视为一种能达到“空”的手段和方式,主要关注的是“隔”在生命领域的作用。
“隔”抑或是距离,和俄国文论家什克罗夫斯基的“陌生化”文艺美学主张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什克罗夫斯基认为文学的主要表现力是语言的变换和组合,而非受到政治、经济、社会等其他因素多少影响,并指出文学是“体会创作过程的方式”,据此,他提出了“陌生化”的概念,即作家通过修改文本中的语言,改变语言的表达方式,使读者对于语言重构后的修饰物重起心底波澜,从而获得新的艺术效果。“陌生化”是一个文艺美学范畴,但将它引进到生命领域,则体现为一个人减少对外界事物使用价值的关注,而有意识地从审美角度观照它们,通过将外界事物审美化、距离化,同时澄空自己的内心世界,最终对事物产生发展着的抽象认识。
宗白华先生所言“空灵”境界,正是在充满“隔”的外在场景和自我“生命陌生化”的过程中形成的:艺术自我超越物质界的局限,用审美心理去关照生活万象,并在这个过程中将自我和世界抽象化、距离化,直到某一刻忘掉外在世界和自身存在,达到一种“萧条淡泊,闲和严静”的艺术生命形态,这就是宗白华先生所说的“艺术心灵的诞生,在生命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所谓‘静照’”。
三、无我到新我——完善自我
从忘记自身和世界的存在到塑造新我的过程,是艺术自我建构的第二阶段,是“空灵”境界进入“充实”境界的关键过渡。经过第一阶段的体悟,个体生命已经达到“空灵”的境界,但从“空灵”到“充实”,并不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发展过程,而是“空灵”的生命主体在观察和认同“他者”之后完善自我、进行不断自我建构的过程。
“他者(The Other)”,通常被用来描述与主体相联系但有区别的参照物。拉康在其镜像理论中指出,主体的自我建构发生在婴儿期,需要主体形象隐射在镜中和主体对镜中形象的认同。镜中形象并非真正的主体,而是“他者”,是主体在镜中异化而生的参照物,又因为镜中形象是主体的对称性呈现,本质上和主体是非同一的,所以主体对镜中形象的认同是一种误认,正是通过异化和误认,主体开始对自己进行想象性建构。不仅镜中形象是“他者”,周围的形象因与镜中形象存在相似性,所以也是主体进行自我建构所需要的观照的“他者”。随着婴儿期的结束,镜像阶段也会结束,但主体对自我建构的努力不会停止,而是会在与“他者”的不断互动中形成更复杂的自我,并最终试图形成一种完整的、想象中的自我认同感和生命意识。透过“他者”和“镜像理论”观察“空灵”境界与“充实”境界之间的过渡,可以得出:进入“空灵”境界的生命主体,通过“静照”来观察世间万物,此时世界万物皆已成为“他者”;之后,在与“他者”的同一性和竞争性纠缠中,生命主体获得收获,其中最重要的收获不是获得对人或者物表象的感知,而是在观察“他者”的过程中不断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不断反求诸心,甚至因為“他者”的不同而收获动态的、发展着的自我认知。正是基于动态且不断向前发展的自我认知,生命主体才能不断得到充实,并具备了表现旺盛生命力的能力。
四、生命力的展现——化为充实
艺术自我建构的第三个阶段,即具备表现充实的生命主体将他对自我和世界的感悟以艺术创造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是艺术自我建构的追求,即自我与艺术融为一体。宗白华在评点黄子久的《富春山居图》时强调黄子久正是因为在自然中沉浸良久,所以他的画才能“沉郁变化,与造化争奇”。黄子久在观察和体悟自然这个最广阔的“他者”的过程中,不断充实自我,完善自己的内在世界,使心灵艺术化,最终随着画作的诞生,黄子久内在的生命力得到了的外显。观照艺术自我的表现,可知艺术自我的表现是一个自在的过程。生命主体由有我到无我,靠的是平静自身的努力,由无我到充实的新我,是通过观察外界来认知和完善自己。但是,生命主体如果不能将这种充实——旺盛的生命力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来,就会无法达到艺术生命的本质,从人类的整个艺术史观察,艺术自我具备了表现的能力以后,会有一种表现的自觉。《饮酒》中的陶渊明作为“素心人”,尽管他过着闲适淡泊的生活,但是心灵由“空”入“实”后依然有一种表现生命、拥抱生命的渴望,所以在“心远地自偏”后才能“悠然见南山”,才能悟出“真意”。宗白华评价陶渊明的艺术表现,说到“艺术境界中的空并不是真正的空,乃是由此获得‘充实’,由‘心远’接近到‘真意’”,这个评点说的就是艺术自我在表现中完成建构。
艺术自我的表现又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正因为生命主体在与“他者”的互动中呈现动态的、发展的自我充实,所以自我在每一次表现中都是动态的、发展的。一方面,艺术自我的建构,在艺术品诞生那一刻,已经完成了;另一方面,艺术自我的建构又以不同的作品展现出不同的形态。以易卜生的创作三期为例,他的创作可分为早期创作、中期创作和晚期创作,这三个创作期中剧作家的思想发生变化,社会上流行的文学风尚也有所改变。在早期创作中,由于受到浪漫主义在北欧盛行的影响,易卜生创作具有浪漫气息的诗剧;在中期创作中,受批判現实主义影响,他多方面剖析社会问题,创作现实主义戏剧,《玩偶之家》就是这一时期的作品;晚期创作中,易卜生悲观心理浓郁,戏剧创作由现实主义转向象征主义。可以说,易卜生充实的艺术自我动态变化过程正是通过他不同时期的不同作品得以展现出来。
五、总结
艺术自我的建构过程,就是先通过“生命陌生化”进入空灵的境界,从有我变为无我,再通过“他者”的刺激不断认识自我、完善自我,最终表现为旺盛的生命力和艺术与生命主体的统一。
参考文献:
[1]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2]王国维著,周锡山编.人间词话汇编汇评汇校[M].上海:三联书店,2014.
[3](俄)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M].方珊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4](法)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作者简介:
李也,男,汉族,河北保定人,本科在读,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