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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春天在岁月里走散(组诗)

2021-09-10黄亚洲

特区文学·诗 2021年4期
关键词:节目单爱情诗歌

黄亚洲

大雪只是把我洗干净了

大雪只是把土地漂洗了一下

哪怕再猛烈,哪怕把鹅毛的概念全部借

来,哪怕

把土地压在身下喘不过气,鼻孔都不让露出

其实心里明白,从来没想过土地是洗得干净的

兽在洞中假睡,蛇在梦中发情

只是一些甲虫被摁死,只是用肤浅的道德

擦拭了一下土地的皮肤

手势柔和,如白衣护士

当然,会有一些干净的禾苗会出土

鹅黄的芽尖是白雪的变色

至于其它的,全是老样

洞穴连着洞穴

社论接着社论

大雪只是把我洗干净了

哦,我多么愿意长出童年的冻疮

多么愿意看见一辆手拉车过桥上不去

我去推

晚上,再把自己推进自我表扬的日记

大雪只是把我洗干净了

幻想连着幻想

挫折接着挫折

初春轶事

彩虹刚弯成弧形

一只燕子就冲过来了

燕子是春天射出的子弹

我中枪倒下

按照柳枝的轨迹,进入湖面

水波的抚摸是我的渴望

西湖一直有女人般的温存

又一粒子弹射来:不准游泳

师傅,我有冬泳证。特许

啥季节了,没见燕子都来了?罚款!

我的长裤就在湖堤上

彩虹弯下手,伸入裤袋

熟练而美丽

节目单

还给舞台,是时候了

将头套、面具、无框眼镜、手杖

左衣袋的扑克、右衣袋的帕子

还有袖管里的一串鸽子,或者是,一群金鱼

该还的都得还了

要讲信誉,借一辈子了

让我在黑暗中站起,蹑手蹑脚

走到最后一排,拣个位子

让人,看不见我的抠耳挖鼻

让我,抬起鼠眼,再看一眼舞台上那些胸脯与舞裙

那些插科打诨的清口,之后

就从后门离开,不必再叫一个世界转过身来

拦我

在黑暗里保持一份自觉,是必须的

或许,二十年后,你们会通过一张废弃的节目单

查询一个节目,问人在哪儿

答说,可以察看最后一排

或者是,他十年前好像就走了

或许,你们会去翻看那些头套、面具、无框眼镜,手杖

但会发现,都有人使用着

掰也掰不下来

那张节目单,古人称作《史记》

今人称作“市志”

诗人的降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件

事情是在钱塘江走累的时候发生的

再走几步钱塘江便改名杭州湾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

我降生了

我的降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件

在杭州城河边一个普通院落里,我扔下脐带

哭得没心没肺

开始我以为我的哭声只关系到另一个人的

哭,与

另一个人的笑

后来才明白不仅于此

另一个笑的当然是我的白胡子祖父

他的小儿子一成婚就捧出一个大胖儿子使

他兴奋

另一个哭的,是我母亲

她私奔到杭州终于产下了儿子与大家庭中

的小小地位

贫困中的一线希望使她喜极而泣

后来才明白不仅于此

我的啼哭还关系到诗歌的笑容

由于我有力的哭叫,中国诗歌增添了一部

分数量,与

一部分质量

虽然微不足道,虽然身子骨很轻

但它们是《诗经》向前吹出的蒲公英

它们落在我的骨骼间抽芽

钻入我恋人的心房疯长

在大众的舞台上痉挛与声嘶力竭

它们是传媒预告中的一个又一个不大不小

的事件

或许,杭州的两位诗人市长苏东坡与白居

易都不知道我

会写诗的杭州人龚自珍与戴望舒也不认识我

这皆有可能

但是我知道他们曾经钻过的大街小巷

他们嚼过的果子,我都吃过

他们念过的关关雎鸠,我倒背如流

很多年過去了

我也走累了,我常踱步钱塘江

看杭州湾每天为自己举上一捧潮水,这晚

年的激烈的花

这婴儿般没心没肺的啼哭

这就让我知道,我出生在一条江走累的地方

是有缘由的

一条江走累之后的万般生动

甚至逆生长,甚至反潮流

就是诗

就是我

就是节骨眼上,一个人的近乎疯狂的尊严

闪 电

瞠目结舌,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让天空裂成十数片

伴随轰鸣,屋顶与床铺一齐塌了

我告诉你,爱就是可以这样大喊大叫的

不由分说,就是这样了

你可以看见,所有的手指都在痉挛

星星,这些天空的扣子

都去哪儿了?

还有彩虹,这条润滑的拉链?

不清楚酝酿的路,有多漫长

那些云朵,那些山雾,甚至那些

树梢,那些鸟翅,是不是都参与了合谋?

也不知道,热情发生的确切位置

只知道一种信仰瞬间爆炸

表达的方式,很有些曲折,但是

绝对耀眼

稍纵即逝

或许,也是爱情的品性

之后,光滑的天空上

果然不见了一丝一毫的颤抖

风在叠被子,山岗与河流都叠得整整齐齐

光亮给了太阳,声音给了花叶

爱情一个转身,竟然变得这样和蔼

显然,刻骨铭心的,还是她的十指尖尖的狰狞

她的曲折与耀眼,是人类伟大的死去活来

方 式

像鸟一样聚拢

像鸟一样离散

是我游戏的方式

像风一样聚拢

像风一样离散

是我责任的方式

像爱情一样聚拢

像爱情一样离散

是我倾诉的方式

像宗教一样聚拢

像宗教一样永不分离

是我出走的方式

感谢游戏、责任、爱情

愿意匆匆忙忙,结伴于我

走一趟世界

感谢宗教,匆忙之中

仍没忘记挥挥手

送我上路

我多么感谢我这副皮囊

我多么感谢我周身的皮肤

把八方边界,划得这么泾渭分明

我是个热爱和平的人

我从不越出我的边界一步

我多么感谢我的牙关,哪怕火星四射

也遵循老祖宗的遗训

拧开最后的唾液,浇灭

即将出口的祸乱

我多么感谢我的头发

在岁月的引导下攀登长白山的时候,还须

忍受来自理发室的雾霾与乌云

遭受荼毒,不吱一声

我多么感谢我的教养

从三字经与弟子规里流来的涓涓溪流,始终

润泽着我内心的导火索

亲爱的,你划亮的火柴根本没用

最终,我多么感激你的离去

你让我明白,我是个多么无用的人

我的来世,或许能让我的灵魂与皮囊分开

声若虎吼,侵略成性

又一个春天在岁月里走散

春天是腮帮上的红晕

春天的温度最适合男人和女人见面

春天是屋頂上夜猫惨厉的叫声

又是一个春天的黄昏

我看见河流在地平线那儿拐弯

它离天空与大海各近了一步

它身上落的,不是晚霞

是桃花瓣

我茶杯里的龙井,谁来斟满?

用地平线绣花的那个人,可听见了

落日的响动?

又是一个静静的春天,在岁月里走散

不闻任何响声

就如同,花瓣落入水面

如同,心酸的河流

在嘴角拐弯

候 诊

疾病与我一起在长椅上枯坐

神态安静,它并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审判与

惩罚,而

稍显冲动

继续啮咬我,像一条

可爱的蠕虫

它知道时间还很充裕

只是,齿舌有点放慢节奏

由于我悄悄煽高了体温,它觉得食物有些烫嘴

问题是,赐予我的叫号比蠕虫的爬动更慢

所有的长椅上,都坐满了人

时间,死在太平间里

只能让蚕食继续进行,这多么无奈

我通知我的心脏、肠子、胃、肺一齐设伏

尽量卧低,不出声音,防止减员

就让战火蠕动吧,我闭上眼睛

一场战役的延误,已无可避免

仿佛是惯例,时间总是与生命为敌

远处药房,那些片剂与粉剂的援军,全在

黑暗里午休

即便此刻惊醒,也无法得知我的围城

在何处方位

只能与疾病保持平静,或者,设法

在暗中麻痹它

尽管知道,这无用

疾病这蠕虫,向来,狡猾狡猾的

尽管知道

时间本身,就是

疾病

作者简介

诗人、作家、编剧。曾任中俄莱蒙托夫国际诗歌节学术委员会委员。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类文学著作四十余部,其中诗集三十部。诗歌作品曾获中国鲁迅文学奖、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银奖、中国马鞍山李白诗歌奖金奖。二〇一五年获美国世界文化艺术学院院长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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