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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点

2021-09-10刘萍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全校本子张老师

刘萍

1989年,我上初中。

开学第一课,是一节数学课。进来的是一位烫着大波浪卷,穿着白裤子,把高跟鞋踩得摇摇晃晃的时尚老师。她带着一股那时还很少见的花露水的香味,同时也带着一种“都给我放老实点儿”的霸气走上了讲台。

全班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敢喘大气。她说了一句“我姓张”之后,把书“啪”地甩到桌子上,用很尖锐的嗓音给我们讲各种注意事项,大致就是“上课不许走神”“作业不交,外面站着”“我讲课时谁也不许接话”之类的警告,每一项都以不同的语调和不同的呈现方式重复若干次。

我们听得很累,但依旧都在努力坐得笔直。

彼时,大家都是刚从相隔几十里地的不同村庄聚集来的,一个班里除了有一两个小学的同学,其余谁都不认识。这种状态下,就算整个小学阶段一直都被视作“无药可救”的孩子,此刻也都想来个“华丽转身”。

我竭尽全力做出专心致志的样子,好像把每一个字都不折不扣地塞到了脑子里——事实上我只听了两分钟就走神了。

终于结束了,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腰瞬间就塌下去了。

一抬头,老师的眼睛正威严地盯着我——我赶紧重新摆出刚才那副专心致志的姿势。多年以后我当了老师才知道,当我们站到讲台上时,下面每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人我们都一览无余。

张老师讲课特别喜欢用设问句,总是要以诸如“这是几呢”“这又是为什么呢”“甲的2倍正好是谁呢”之类的问句引出下一句,但古怪的是她只是引出,并不让我们回答,假若有人说出了答案,她就立马瞪起眼睛。

我那时才晓得她刚才为什么要着重强调“我讲课时谁也不许接话”这一注意事项了。因为在面对一种疑问的语调时,一般人是很难忍住不出声的,尤其是对一个长期在边听课边回答问题的课堂中长大的孩子来说,那种习惯的力量是不可阻挡的。

当我第三次脱口而出时,张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她抓起黑板擦“哐”地扔过来,砸在离我不远的地面上,指着我的鼻尖喊:“你给我滚出去!”

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站了起来……第一节课我就成了全班的焦点,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我竭力想挽回这种“听不懂话”的印象,把作业写得工工整整,想让老师“刮目相看”。惨的是,第二天发作业本的时候,张老师气冲冲地说:“你们有没有脑子?有人居然只写了四道题……”说着,她把一个本子甩了过来——是我的本子,我当时故意是为了写得清楚而醒目才这样排版的,没想到居然又成了“没脑子”的典型。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我恨不得自己被塞到地缝里。

我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节课,我不再说一句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觉得如果听进去一个字,都对不起自己。下课了,我把本子撕得粉碎,扔到窗外。

那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拐点”。从此,我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对张老师来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她从来没觉得我是好学生。也许从她教我的那一天起,她就认为我是一塌糊涂的。她看着我考试成绩30分、40分、50分感觉无比自然,而我自己却一次次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哭泣,要知道,我整个小学阶段都是镇里数学竞赛的冠军。

我一次次对自己说:“好好学,你是在给自己学呢。”但不行,一到数学课,一看到张老师,我就觉得我不该好好听课。她眼神中的不屑,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把我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量击得粉碎。

那是我学生时代最痛苦的一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在慢慢变成我曾经认为与自己一辈子也挨不上边的差生。

我陷入巨大的矛盾中。一方面,我的倔强让我无法与现实和解;另一方面,我的倔强也让我不能容忍自己这样“堕落”。于是,除数学外,其他学科我愈加努力地学习。

初一快结束的时候,全校开展了一次学科联赛,我进入了全校的前20名——尽管数学只有35分。当时,我们那一届有500多名学生,能进前20名是个很不错的成绩。就是这个名次引起了张老师的注意,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了我的试卷,然后把我叫到外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看了你的试卷,你答对的几道题都是难题,你看来并不笨啊……”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泪水却滚滚落下。其实在那一刻,我就已经原谅她了,我一直等着的就是她对我的认可,就是她心平气和地看着我说话。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她心目中的“没脑子”的学生啊!

一个孩子的心是多么敏感而脆弱,又多么容易满足。那天的数学课,我第一次听得很认真,我用心地做着笔记。当老师走到我身边看我写作业的时候,我努力把字写得规范而漂亮。

可是,太晚了,那时一个学年已经结束了,我落下了太多的东西。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尽管已经考进了全校的前10名,但数学依然是不及格的。

升入初二后,我们重新分了班,我以班级第一名的姿态重新进入了一个新的集体,迎来了一批新的同学,还有新老师。第一节又是数学课,我无比虔诚地期待着一个可亲的面孔出现。上帝在冥冥中助了我一臂之力,一个穿蓝制服的、个子很矮的老太太进来了,她一点儿也不好看,但她的笑容太好看了。

我举手,举手,不停地举手。我压抑了太久的对数学的热情终于得以释放,我的成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进。几次月考,分数一次比一次高。期中考试时,几所学校联合开展了一次数学竞赛,我考了全校唯一的满分。

当我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接过校长发给我的奖状时,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使劲忍着,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数学,我的第一,我的骄傲,一切都回来了……

那又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拐点。那以后,我的数学一直保持着全校第一的名次,甚至毕业后的很多年,在我所参加的无数次考试中,我的數学成绩也一直是我的骄傲。

初中的这段经历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后来我成了老师后,也一直在不断地提醒自己:永远不要让学生因为不喜欢你而对一门学科心存厌恶。如果可以,应尽力让孩子们因为喜欢你这个老师而对你所教的学科更多一份热爱。

因为,我深知,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态度会对一个孩子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尤其对小孩子来说,“态度”可能是一种比“教学能力”更有影响力的东西。

因为深知,所以永远心存敬畏。

(作者单位:辽宁省绥中县逸夫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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