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杂体诗三十首》所体现的诗学观
2021-09-10王大恒
【摘要】 魏晋南北朝是文学发展的自觉时代,在文学理论及文学批评快速发展的同时,有的诗人通过诗歌创作间接表达自己的诗学观。江淹作为南朝时期的著名文士,其《杂体诗三十首》的创作,体现的即是其诗学观。本文主要从其拟作对象反对“贵远贱近”与“重耳轻目”;拟作内容提倡“动魄”与“悦魂”;拟作形式肯定五言诗的兴起三个方面,具体分析江淹拟作所反映的诗学观。
【关键词】 江淹;杂体诗;诗学观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8-0027-02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江淹《杂体诗三十首》汇评”(16BZW046)阶段性成果。
魏晋南北朝是文学发展的自觉时期,这个时期产生了如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陆机《文赋》、曹丕《典论·论文》等著名的文学理论专著,推动了文学理论的蓬勃发展。同时,考察这个时期文士们的文学创作,可以发现一些文学观念也已经很明确地传递出来。如南朝著名文士江淹的《杂体诗三十首》,就是其詩学观集中呈现的一组组诗。
对于江淹来说,人们最熟悉的应该是他的《恨赋》 《别赋》,二赋抒写的是伤离悼亡的感伤情绪。其实,江淹一生创作颇丰,他虽然没有文学理论专著留存下来,却在《杂体诗三十首》中,用一组组诗的创作,表达了鲜明的诗学观。《杂体诗三十首》大约是创作于齐建元末年至永明初年之间,模拟的是汉魏以来三十家有代表性的诗歌创作。本文主要从其拟作对象的选择,拟作的内容及拟作的形式三个方面,深入探究其所体现的诗学观。
一、拟作对象——反对“贵远贱近”与“重耳轻目”
在《杂体诗三十首·序》中,江淹提出“贵远贱近,人之常情;重耳轻目,俗之恒弊”,①“贵远贱近”指的是厚古薄今。“重耳轻目”指的是重虚名而轻实际。“贵远贱近”并不是江淹首先提出来的,在其之前早已经是人们共识的一个文学问题了。如在《文选》张衡《东京赋》李善注引桓谭《新论》中,即有“世咸尊古卑今,贵所闻,贱所见。” ②又如曹丕《典论·论文》中云“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③对于这种厚古薄今和重虚名而清实际的文风的批评,江淹不仅提出了反对意见,而且用自己的三十首拟诗所选的拟作对象,身体力行地去实践了自己的诗学观。
关于三十首拟诗对象的选择,江淹一定是都非常熟悉,并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按照自己的诗学观,有意识地进行选择。第一首《古离别》拟的是汉代古诗,之后从李陵、班婕妤直到汤惠休,二十九位作家都属于汉魏时期,这不禁要引起人们的深入思考,江淹之前的诗歌发展已经出现了如《诗经》《离骚》等名篇名作,他却没有从其中选择进行拟作,而是从汉代古诗开始进行拟作,这应该就是对其反对的“贵古贱今”的一个有力的实践。对于生活于南朝的江淹来说,汉代距其并不远,不能称为“古”。而拟作中的谢灵运、谢惠连、陶渊明等人,如果按照广义的范畴来说,可以说就是与其同时代的诗人。所以从拟作对象上来看,三十首组诗鲜明地表达了江淹对“贵远贱近”的反对。
再来看江淹拟作中作家的创作实际情况,其既选了诗歌创作的著名文士,如魏文帝曹丕、陈思王曹植、“建安七子”的刘桢、王粲,嵇康、阮籍、潘岳、陆机、左思、刘琨、郭璞、陶渊明、谢灵运、颜延之、鲍照,同时也选了李陵、班婕妤、张华、张协、卢谌、孙绰、许询、殷仲文、谢混、谢惠连、王薇、袁淑、谢庄、汤惠休等人进行拟作。两相对比,前者的诗歌创作影响力要略高于后者,但江淹进行拟作并不是看他们在诗坛上的名气,而是重视他们的创作实际情况。他能够发现这些作家创作中所流露出的动人的主观情感,并对其进行拟作。这也正是江淹所反对的“重耳轻目”的有力创作实践。
二、拟作内容——提倡“动魄”与“悦魂”
在《杂体诗三十首·序》中,江淹提出“故蛾眉讵同貌,而俱动于魄;芳草宁共气,而皆悦于魂”。“蛾眉”指的是美女。“动魄” “悦魂”指的是感动人心。《淮南子·说林》云“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而皆悦于目;梨、橘、枣、栗不同味,而皆调于口。” ④淮南子说的是佳人的形体各不相同,美人的面目各有特色,而都能让人欢悦;梨、橘、枣、栗味道各不相同,而都能合适于人的口味。这句话如果从文学鉴赏的角度来看,就是每个人的欣赏角度、欣赏趣味不同,不能只是沉迷于自己的喜好之中,如《杂体诗三十首·序》中所说的“论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有的人只喜欢华艳柔美的,不喜欢刚健质朴的。江淹认为无论是哪一类作品,不管合不合乎自己的欣赏口味,都应该用宽厚的态度去欣赏,都要加以爱护。这就像美人虽然样貌不同,却都能“俱动于魄”,芳草虽然气味各异,却都能“皆悦于魂”。
关于这个问题,先看江淹拟作的具体内容,再看拟作内容所体现出的风格。《杂体诗三十首》所拟目的是为了“合其美并善”,也就是既重视诗歌描写的客观事物,又重视诗歌所要抒发的主观情志。按照这个目的,再来看三十首所描写的主要内容,涉及的诗歌题材有三十种,而这三十种题材如果按照主观情志来看,涉及的主要有几大类,列表如下:
从上表可以清晰地看出,江淹的拟作涉及的情志非常丰富,单从作品题目的后两个字,就可以看出所表达的主要情志,从而归为上表的这些类别。这些情志的抒发,都能够达到“动魄”与“悦魂”。再从拟作所呈现的风格来看,无论是离别赠别、咏怀述哀,还是咏物言志、感遇怀德等类,都没有华艳柔美之气,而从军戎行、羁宦咏史中体现的则是质朴刚健之风。这种诗风虽不同于南朝时期的华艳柔靡之风,却在情志抒发上能够达到“动魄”与“悦魂”。
三、拟作形式——肯定五言诗的兴起
中国诗歌的发展从上古时期的二言歌谣,再到《诗经》的四言,楚辞的杂言,汉乐府的五言,直至《古诗十九首》,五言诗无论在艺术上还是形式上都臻于成熟。汉末建安时期,五言诗的发展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说的那样,出现了“腾涌”之势。但是,受传统诗学观念的制约,《诗经》时期的四言诗仍然在诗坛上占据着重要的正统地位。特别是当时在政坛上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曹操带头创作四言诗,一时之间,建安文士争相效仿,四言诗的创作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似乎又达到了一个创作的高峰时期。随之而来的是文学理论批评家们的推波助澜,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表现的是对四言诗的推崇,而轻视五言诗。五言诗的被肯定,经过了西晋、东晋,至南朝才逐渐被认可,最后被肯定的一个漫长的过程。
关于这个问题,从江淹的诗歌创作,特别是《杂体诗三十首》的创作形式就是肯定五言诗的很好地印证。在江淹留存下来的142首诗歌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五言体,而组诗《杂体诗三十首》则全部都是以五言的形式创作的。这应该是江淹有意识的一种选择,因为在其所模拟的作家当中,“三曹”与“七子”之中的刘桢、王粲,正始文士阮籍、嵇康等人,都创作过成就较高的四言体,但是,江淹模拟这些诗人的诗作的时候,全部选用的都是五言体创作形式。正如他在《杂体诗三十首》所說的“然五言之兴,谅非夐古”,对于五言诗的发展他是清楚了解的,五言诗在南朝已经达到成熟时期,成为诗歌创作的主要模式。江淹组诗模拟创作体现的是一种与时俱进的进步意识。
《杂体诗三十首》以一组组诗的五言形式,对三十家诗歌进行模拟,而且拟作对象并不是按照江淹本人的喜好进行挑选的,而是“通方广恕,好远兼爱”,力求呈现的是五言诗发展的各种题材,以及各家的诗风诗貌,这在诗歌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从五言诗发展的角度来看,拟作的本身体现的就是对五言诗的一种肯定。再从拟作对象上来看,江淹几乎将汉魏以来诗歌创作的杰出作家都进行了模拟,而且拟作能够直接抓住被拟者的个人生平遭遇、创作的主要特色成就,如阮籍的“咏怀”,左思的“咏史”,郭璞的“游仙”,陶渊明的“田居”等等,可见拟作所选的模拟题材都是各家最具有特点的,从而也可以说明江淹对五言诗的发展有着自己深刻的理解和把握。当然,这对于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并不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但是江淹的拟作是创作的时间,距离这些拟作的作者所生活的时代是非常近的,他的拟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肯定了五言诗的兴起,并勾勒出了五言诗发展的轨迹,具有规范文学史的价值与意义,这就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由以上三个方面的分析,可见《杂体诗三十首》的意义并不在拟作的本身,而是拟作的形式表明作者的诗学观。三十首杂拟诗创作,意义并不是在创作本身,而是以杂拟诗的创作具体呈现出的作者的诗学观。而且,凡是被拟诗人,都引起了后来研究者的重视,这也是江淹三十首拟诗在诗歌发展史上所起到的影响力的佐证。
注释:
①(明)胡之骥注,李长路、赵威点校:《江文通集汇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36页。
②(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 》 ,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51页。
③(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 》 ,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720页。
④陈广忠译注:《淮南子全注全译》,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898页。
作者简介:
王大恒,女,吉林农安人,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