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他者:我国视听传媒中老年形象构建研究
2021-09-10钟华
摘要: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老年与视听传媒的研究进入了老年传播的视野。国内外研究者均认为电视对老年人特征的再现是扭曲的,老年人在电视中没有占据应有的比例,老年的视听形象构建过于刻板化、功利化。随着对老年与视听节目、社会互动研究的深入,将视听传媒中构建的老年形象放置日常生活情境中,研究电视与老年人日常生活的互动及影响成为新的趋势。
关键词:视听传媒;老年形象;形象构建;社会影响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09-0026-03
中国已经步入老龄化社会,并且老龄化趋势在不断深化。老年人不是视听传媒内容的主要生产者,但却成为视听传媒传播内容中的“他者”,进入大众视野。与种族、性别、地位不同,人人都有老去那一天,视听传媒如何建构老年形象,就是现在的我们如何建构未来的自己。
我国对老年媒介形象的研究,集中在纸质媒体中老年形象的建构研究上,对视听传媒中老年媒介形象建构的研究相对较少。近十年的相关文献中,作为研究对象的视听媒介包括电视新闻、电视剧、电视广告、纪录片等传统媒体,也包括梨视频等短视频新媒体,研究对象具有与时俱进的趋势。
我国研究者研究老年人形象构建的方法,通常从叙事学、符号学两个角度切入,其研究方法和研究得出的形象特点各不相同。
一、从叙事学角度切入,探究老年形象构建
我国较多学者从叙事学视角分析老年形象构建,主要研究方法是以文本分析与个案分析法为主进行思辨的质化研究。
(一)从叙事学视角研究老年形象构建的方法
在叙事学视角中,视听传媒作品就是故事,其情节就是叙事;情节与视听传媒作品、叙事与故事的关系就是能指与所指的关系。视听传媒作品的作者通过叙事手段建构现实,换言之,先有结构后有故事。普罗普在其著作《俄罗斯民间传说的形态学》中揭示了民间传说的共同结构。在叙事结构中,归纳出人物在故事中的叙事功能是以此视角研究老年形象的主要目的。
從叙事学视角分析老年形象的学者,通常将视听传媒作品中的老年形象按照构建肖像造型、老年形象的形体动作、老年形象在其中的语言、老年形象与人物关联等静态信息,区分判断老年形象的积极与消极。再通过老年形象在故事推动中的角色、老年形象如何处理与社会环境的冲突,厘清老年人被视听传媒塑造的与社会的关系及在社会中的形象。
(二)叙事学视角中老年形象的特点
我国研究者从叙事学视角讨论视听媒介呈现的老年形象时,没有得出相似的结论。视听媒介呈现的老年形象究竟是以“积极正面”为主还是以“消极负面”为主,还存在争议,需要结合特定的媒介和语境进行判断。
我国大部分学者认为,视听媒介塑造的老年形象以消极负面为主。宋爱玲认为,在公益广告中老年积极形象与消极形象并存,但是从比例来看,以消极形象为主。其积极形象基本为男性,老有所为或是坚守岗位[1]。陈勃教授也做过研究,我国黄金时间段呈现的老年媒体形象大多是负面的,多集合在物质生活等层面,对老年人精神层面的关注度不够,且绝大多数老年角色都是配角或边缘角色。郭亚娟梳理了1999年以来的100多部老年题材纪录片,用文本分析法分析出“消极等老”与“积极享老”的两种老年形象,消极形象占比较大[2]。刘玢指出,在老年题材电视剧中,老年形象发生了积极的变化:降低对儿女的依赖、实现自我价值、老年女性地位上升等。虽然这使老年题材的电视剧具备了一定的社会价值和传承传统文化的价值,但塑造的形象仍然以负面形象为主,在受众角度存在角色误读的风险,且影视的产业化使老年角色同质化,容易形成刻板印象[3]。王展昭总结了中国老年题材电影中的多种老年形象类型,认为中国老年题材电影中的老年形象偏消极、缺乏个性[4]。
刻板化呈现不止在形象上,还在形象所处的情节当中。在电视剧的老年形象建构中,刘云帆把老人形象融入情节,发现了电视剧对老人矛盾刻画的模式化,开场总是充满问题和危机,而推动力总是生活化、日常化的矛盾冲突,老人在其中通常扮演矛盾提出者的角色,结局大多数为“闭合式”的大团圆结局,家庭幸福美好[5]。
同时也有部分学者得出的结论与前者截然相反,他们认为老人在电视里呈现出的形象是积极的、乐观的。李德财以电视栏目《夕阳红》为研究对象,采用系统抽样的方法选取了40期作为研究样本,根据共建构的研究类目对《夕阳红》呈现的老年媒体形象进行分析,指出《夕阳红》在塑造老年群体媒介形象时,突破了刻板印象,克服了老年歧视,塑造了积极、多元的老年群体媒介形象[6]。耿嘉宁选取了人民网的老年形象,发现人民网呈现的老年形象以积极形象为主,宣扬老人能量和老兵英雄形象的占比33.4%,对“广场舞大妈”等标签形象的呈现是多元的,偏向于正面宣传[7]。
二、从符号学角度切入,探究老年形象构建
从符号学角度切入,以内容分析法为主进行实证的量化研究,研究视听传媒构建起来的老年形象。
(一)从符号学视角研究老年形象构建的方法
从符号学视角研究老年形象,西方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研究体系。西方在研究老年形象时,首先会以视听媒体中老年人的比例与实际老年人人口比例是否相符为重要比照,确认媒体呈现的老年形象是否真实。美国曾做过一次关于电视台晚上黄金时段播出的电视剧的研究,主要对电视剧中出现的老年人进行定量分析,用角色的出场时长、角色的年龄层、角色人口统计学信息与实际人口统计学信息进行比照。
我国研究相较于西方起步较晚,但在研究维度上进行了扩展。申雨辰以中国家庭伦理电视剧为研究对象,用内容分析法从老人的角色性别、边缘程度、角色职业、角色正负偏向四个维度进行梳理[8]。付姗用菲斯克《电视文化》一书中“电视的三级代码模式”分析了老年题材电影构建的老年形象,通过内容分析法分析老年形象出现的主要环境,将老年形象身体能力与现实相比照,总结出视听传媒中老年形象的特点[9]。
(二)符号学视角中老年形象的特点
中西方研究者都发现,视听传媒在呈现老年人形象时,有刻意忽略、回避老年人的倾向。
Robinson & Skill从260个黄金时间段的电视剧中,随机选取100集中出现的1446个人物,其中只有2.4%是老人。我国研究者宋毅通过内容研究也发现梨视频涉及老年报道的比例为2.2%,而实际老年占比为17.9%,报道比例份额不足。可见,老年形象向来被视频媒体忽视[10]。
从符号学视角出发,我国研究者达成共识:视听媒体建构的老年形象以男性、城镇为主,女性老年形象被忽视,且具有刻板化、边缘化的特征。
在分析梨视频中的老年形象时,宋毅发现老年形象比人口统计中更老;男性报道是女性的1.5倍,女性正面报道比例低于男性,负面报道比例高于男性,女性老年是被弱化的群体;城镇老年报道占比为89%,而城镇老年人只占总老年人口的52%,农村老年人是被梨视频忽视的群体。李欢在分析老年题材纪录片时,同样提出了老年形象建构存在的男多女少、重城市轻乡村的特点。徐依莎用内容分析法研究2012—2014年《新闻直播间》当中的老年形象,发现电视新闻媒体在构建老年形象时,虽然阳光老人数量趋增,但老年群体依然作为社会弱势群体,需要社会的关怀救助,老年男性是老年社会的主角,城镇的老人生活比农村的老年人更丰富[11]。
在电视广告展现的老年形象方面,老人形象的刻板化与边缘化特征较为明显。Dov Shinar、Adrian Tomer、Ayala Biber三位学者认为电视不显著的描述让人们相信老年人是一个即将消失的物种,并且男性老年人似乎老得更慢,比女人享受着更长久的生活。美国学者Swayne和Greco的研究表明,老年群体在电视广告中扮演的角色比例低于其他角色,且老年人形象一家为活动场所的占比高达56%,而在工作场所活动的比例仅占18%。王一成与康初莹都以某一电视台某一时段的电视广告作为样本进行内容分析,最终得出了相近的结论:电视广告中老年形象代表份额不足,老年形象刻板,但广告中不存在性别歧视,男女比例接近[12]。王平以2002—2011年《IAI中国广告作品年鉴》中广告呈现的老年人形象为研究对象,分析了电视广告中老年人形象呈现出赋闲和所在的生活场所集中于家庭的特点,发现电视广告形象存在刻板化、边缘化和老年群体弱势化的特点[13]。
三、构建老年形象的原因
视听媒体对老人形象的建构,通常受文化环境、平台环境和政策环境三大环境的影响。
申雨辰在探究家庭伦理中老年形象的变迁时,认为电视剧揭示了我国人口、经济、价值观变迁的趋势。宋毅探讨其原因,认为在平台层面,与微博平台诉诸利益与感性的特点有关;在文化层面,则是因为大众心底对老年人存在刻板印象;在社会层面,老年人形象建构与老年人社会保障不足和话语权式微的现状密不可分。王展昭在揭示21世纪以来,老年题材电影中老年形象缺乏个性的原因时认为,“老年”是社会想象所构建出来的,与现实有着不小的差异,其背后原因是一种年轻霸权的电影世界。徐依莎通过个案分析法分析,认为这与上层建筑的维权意识、媒体市场对经济利益的追逐以及我国文化背景将老人刻板化有关。仇萌认为,中国老年题材纪录片的老年媒介形象塑造上刻板化、同质化主要影响源于政策和文化传统两个方面。王平在探究电视广告中的老年人形象时指出,这与背后大众文化对老年人态度的矛盾特质与对老年人关系的象征性想象有关[14]。
四、形象构建带来的影响
受众会全盘接受视听媒体的老年形象建构吗?针对这个问题,付姗和宋毅通过发放调查问卷进行研究。宋毅发现,梨视频的受众接收的老年形象与梨视频呈现突出的特征基本一致。付姗创造性地用霍尔的编码与解码理论,探究受众对老年题材电视剧所营造的老年形象的解码与接受,并通过豆瓣、知网中的倾向总结出观众的解码立场大多数是倾向式解码,受众普遍不加思辨地直接从电视文本中获取意义,并根据编码者的意图来解读信息。
外国学者比中国学者更进一步,认为视听传媒中老年形象的建构会对老年群体产生作用。研究者Britt的研究结果证实,看电视远非一种被动的活动。相反,它有助于构建日常生活,满足老年人反思自我形象和沉思的需要,并保持社会融合。大坪宽子以量化分析和调查问卷的方式,指出了男性和女性老年受众在收看电视时的心理差异,男性侧重于电视媒体提供的娱乐功能,而女性则更侧重于从电视中寻求帮助,但两者都对电视中的老年形象充满信赖感,并把电视中出现的老年人物形象作为自己日常形象塑造的重要参考[15]。
甚至有学者认为,视听传媒中的老年形象建构会影响社会。澳大利亚、英国、北美和瑞典5~15岁的儿童接受了有关身体的调查采访,Ronald J. Goldman等研究者发现孩子在9岁的时候,就通过视听媒介所构建的老年形象形成了对老年现实主义的认同,并形成了对“衰老”及“老年”的消极情绪。我国研究者对视听媒介所塑造的老年形象有乐观积极和悲观消极这两种态度。刘云帆认为,老人形象对社会有积极作用,电视剧有反映社会问题的价值,也有传承孝文化与家文化的作用。而郭亚娟认为,纪录片中的老年消极形象不利于建立老年群体积极的“自我效应”,会使非老年群体的社会大众对老年群体产生“歧视”与“偏见”的“他者效应”,并分析了老年人物形象帮助社会正确认知、给社会敲警钟的“社会效应”。李福成认为对象性节目《夕阳红》,大部分根据老年人的年龄展开主题,这是一种认识发展的局限。节目中优秀的老人形象让观众们觉得可敬但并不可爱,相当于把老年群体剥离出社会生活系统之外。李欢认为,片面的及负面的形象塑造可能影响老年人的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并产生负面的社会氛围,呼唤准确反映老年人的真实、正面形象[16]。
五、结语
近十年我国学者在研究视听媒介中的老年形象时,不再用单一的质化研究方法进行简单的归纳分析,逐渐开始引入国外的量化研究,并在维度上进行了有中国特色的扩展。大多数研究都停留于分析媒体如何塑造刻板的老年形象上,而没能深挖为什么刻板的老年形象与现实差距如此之大,以及如何做才能使视听媒体中的老年形象更加贴近真实生活中的老年人。我国对视听媒介的老年形象的研究集中于视频新闻报道和老年出现较多的“老年题材”电视剧、电影及纪录片,研究的視野相对狭窄,虽然有与时俱进的趋势,但对新媒体中老年形象建构的研究较少。
近年来,国外对视听媒介中老年形象的研究,更关注如何帮助老年人更好地融入社会,而不仅是探究媒介塑造了怎样的老年形象。对比中外对视听媒介中老年形象的研究,仍然存在差距。
同时,外国研究者研究方向的转变也为我国学者研究老年形象拓宽了思路,中国正处于变革期,老年人正在被互联网原住民们不断边缘化,成为互联网视听传媒中的“他者”。保罗·萨特的“他人即地狱”历久弥新,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要沦为他人目光下的物,也不要在自己的视角下将他人描绘成物,企图操纵他人。在这个思路的启发下,研究如何通过视听媒介的传播增强老年传播的自主性,加强老年人与其他年龄层的代际沟通,可能成为未来老年形象塑造研究的发展方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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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钟华(1990—),女,北京人,碩士在读,研究方向:传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