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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钦二帝北迁金国诗词及离中京时间考

2021-09-09胡廷荣刘建柱

胡廷荣 刘建柱

摘 要:本文以金和南宋人关于宋徽、钦二帝北迁的《宋俘记》《呻吟语》等文献为据,对二帝北迁诗词作评解和地域时间背景考证,否认二帝“北狩沙漠”一说,质疑天会六年三月二十六日二帝迁离中京一说,其始因是《三朝北盟会编》相关记述混乱影响了崔文印,二帝迁离中京应在此年七月二十三日。

关键词:徽钦二帝;北迁诗词;离中京考

中图分类号:K24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1)07-0047-06

北宋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虏并最终流放到五国城,这在学术界已有共识。但二帝北迁过程中的诗词有哪些?其在金国中京被软禁(学界多用“囚禁”一说,值得商榷)多长时间?学界有待商榷。关于二帝北迁诗词的写作地,学界认知甚少或有不当。如徽宗的《燕山亭·杏花》,被名家误认为于北迁金国途中见杏花所作,或作于在燕京(今北京)、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并见于多种传播媒介。这与二帝在中京的经历,被一些专家误解并忽视有直接关系。其他如二帝“北狩至沙漠是否可信”等问题也不见学界讨论,本文就这些问题考证或解析。

一、徽、钦二帝“北狩至沙漠”之说讹误

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金天会五年)三月末,金军在宋都开封立张邦昌为傀儡“楚”帝,在抢掠了大批金银财宝后开始撤军。徽、钦二帝及后妃、亲王、公主、驸马,连同数千宫女,另有大批工匠、艺人等,总计14600余人,作为俘虏在金人押解下,分七起(批)于三月末、四月初先后从开封出发北迁去金国。

南宋赵子砥著《燕云录》记二帝到中京前“过大漠”:

靖康二年“九月十三日,二圣同圣眷起发往中京……燕山(按,指燕山府,曾称燕京,今北京)至中京九百五十里……过石门,至景州,上卢龙岭山,下过栾撒河,至泽河,过大漠,至中京,于相府院驻跸。”[1]

南宋人佚名者所撰《呻吟语》这部分内容,即引用上述文字并稍加补改而成。可能受此“过大漠”文字的影响,南宋徐梦莘编著的《三朝北盟会编》(下略“三朝”)载:

“渊圣(钦宗)自离都城,北狩至沙漠[2],未尝有旧臣候问起居。”

上述文献,记到二帝北迁到中京前经过大漠(沙漠),后条记渊圣(钦宗)北狩至沙漠,都让人费解。钦宗一行绕道代州(今山西代县),云中(今大同),其间未经过沙漠。而后东行至燕京与徽宗会合,居四个月后迁居中京,后来又迁上京(会宁府)、韩州、五国城,二帝一行北迁所经过和居住之地无一处是沙漠。从《辽史》《金史》及诸多宋人使辽行纪来看,中京南一带(今平泉市境和宁城县南半部)皆无大漠的记载。故所谓徽、钦二帝经这里“过大漠”,或钦宗“北狩至沙漠”皆为误记。

寻觅其误记的原因可能有二:其一,与南宋朝廷对二帝被俘北迁事在宋的国史、档案中避讳颇深有关。《北盟会编》即因在这方面合乎宋廷口味而受到宋高宗称赞。或许用“北狩至沙漠”语,意在证实金人太残忍。其二,刻版误字所致。《燕云录》雕版可能将“近大漠”误刻为“过大漠”。此沙漠即今宁城县北百余公里处的科尔沁沙地西段(今翁牛特旗沙地)。

从金人押解二帝北入金国的目的来看,主要是将二帝作为人质,以利保持外交上的主动,进一步敲诈、勒索南宋,既可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也有助于保持其对南宋政治上的优势和压力。因此金人并不希望徽、钦二帝早日死去,所以金人没有必要将二帝囚禁于生活艰难的沙漠。二帝若囚于沙漠,其一行和押送的金军的供给也极为困难,岂不自讨吃苦费力。

二、二帝迁离中京时间考

南宋人撰《呻吟语》记二帝迁中京事最详,二帝天会五年(1127年)九月十三由燕京出发,十月十八到中京,这在学界已有共识。二帝从中京迁离的时间及迁向何处?这本不是难题,由于学界的讹传影响甚大,笔者不得不作认真考证。

后人对二帝迁离中京时间的认识,最早见于1988年版中华书局崔文印先生《靖康稗史笺证》书,其中《呻吟语笺证》一文对此有疑似认知。此文对《呻吟语》记“(天会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因燕地义士马扩等谋攻燕京夺二帝,“谋泄,疑及二帝,又请北行,并迁宗室通塞州,去燕京一千五百里”,笺证时引《北盟会编》卷一一六说“建炎二年三月二十六日”,“金人迁天眷于通塞州”。又引《北盟会编卷一一七说“建炎二年七月十五日”,金人攻陷“五马山义兵朝天、铁壁诸寨”。崔先生遂作结语:“按考诸记载,似二帝、圣眷北徒在前,马扩等‘谋泄在后,似非因果之关系。”[3]

由于中华书局在学界影响甚大,崔先生此说面世后便被学界引用,其中2001年张帆、刘文生、张泰湘三位先生在《宋代徽、钦二帝北迁行踪研究》一文中就认为:

“金天会六年(宋建炎二年,1128年)三月二十六日,徽钦二帝一行又由中京出发,迁往更北的通塞州。建炎二年三月二十六日,金人迁于通塞州,去燕山一千五百里,给地千五百顷,令种莳以自养。”

“……到此具体日期不明,由中京迁往通塞州之际,徽、欽二帝有《眼儿媚》唱和词各一首。”[4]

此文专题研究二帝北迁事影响大,其所谓二帝于三月二十六由中京迁往通塞州之说显然然受崔先生笺证文的影响所致。《北盟会编》是南宋人记南宋事的一部重要史料典籍,保存了很多私家文献,但它是纪事本末体与编年(按月日)体混合编排之书,此书也引录不少私家书作补充。编撰者叙述编年系事中有时又记一些非本月和非本年的往事,却不写明时间,如记“建炎二年(1128)三月二十六日”下,接写金人陷洺州等3页多内容,其后空一字,又以一大段概述(这年)天眷从燕山府迁通塞州事,及(一年前)钦宗从宋都绕山西北迁金国事:

“金人迁天眷于通塞州(今吉林四平附近),去燕山府一千五百里,给地千五百顷,令种莳自养。渊圣(钦宗)自离都城,北狩至沙漠。”……(略钦宗过代州事)

这之后另起行记四月事。此书如此将纪事本末内容与编年系事混排,极易误导后人。1988年崔文印先生便因此疑似二帝和天眷于建炎二年三月二十六日从中京迁通塞州(《靖康稗史笺证》1988年版),后被学界讹传引用,如新书《金史辑佚》即更明确地按此误解转录《北盟会编》(节录)。《北盟会编》系年记事中,对二帝被俘北迁事的编写颇有避讳,多缺记。如二帝北迁到燕京、离燕京迁往中京及离中京的日期等皆无。其空一字后的这大段记事大概算是徐梦莘对建炎元年二帝一行北迁事的简略补记或附记了。

张帆等三位先生上述论文中以“徽钦二帝一行”替代“天眷”,误以为二帝迁离中京也在三月二十六日。《金史》及记二帝北迁更详的金人著《宋俘记》、南宋人撰《呻吟语》等文献,皆无“三月二十六日”二帝和天眷由中京迁通塞州一说。实际上迁往通塞州的这批“天眷”,其中并无二帝,迁徙时间也在天会六年(1128年)七月。金人可恭所著《宋俘记》对此已明言:

“(北迁)首起,宗室贵戚男丁二千二百余人,妇女三千四百余人,濮王、晋康、平原、和义、永宁四郡王皆预焉,都统阇母(即多昂木)押解。

天会五年(1127年)三月二十七日,自青城国相寨起程,四月二十七日抵燕山(指燕山府,今北京)。存妇女一千九百余人,男丁无考。居甘(仙)露寺。”

“六年(1128年)七月,迁通塞州。十二月迁韩州,存男妇九百余人。”[5]

南宋人著《呻吟语》记二帝从中京迁离事:

“(建炎二年,即金天会六年)七月二十二日,知真定府获鹿县张龚、知燕山府潞县杨浩,纠约五马山马扩、玉田僧一行、中山刘买忙等,谋攻真定,燕山、易州、中山归我。谋泄,疑及二帝。又请北行,并迁宗室通塞州,去燕京一千五百里。”

“(八月)二十一日,二帝抵上京行幄。”[6]

二帝从中京迁往上京与“天眷”迁往通塞州虽然时间都在天会六年七月,但却明显是两码事。这两起迁徙的起点和终点都不同,“天眷”是从燕山府迁往通塞州,故云“去燕京一千五百里”,只是其启程和到达日期缺记。

二帝由中京迁往上京的日期,《金史》有明确记载:

“(天会六年)七月乙巳(二十三日),以宋二庶人(指二帝)赴上京”[7]。

《呻吟语》记七月二十二日,应是金人通知二帝即将从中京迁上京的日子。《金史》所二十三日是从中京启程日期,二者并不矛盾。故此年三月二十六日二帝由中京迁通塞州一说明显错谬。

《呻吟语》记“(建炎二年八月)二十一日,二帝抵上京行幄”,应是指初到上京之日,住临时行帐。金人可恭所撰《宋俘记》载二帝“(天会)六年八月,迁上京,居元帅甲第”,当指这年十月二十六日从上京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向韩州迁移(据《呻吟语》)之前的居处。

三、徽、钦二帝迁至中京前的诗词

(一)二帝北迁至燕京前及在燕京的诗作

二帝北迁的诗词今存世10余首。其中徽宗作于到燕京及其前诗5首,即在真定府(今河北省正定县)所作《打球诗》(一作《赋击球》)、《汧州作》(前3首)和在燕京一首《题燕山僧寺壁》。这里须特别指出《全宋诗》原编入徽宗《汧州作四首》,录自元人王仲晖《雪舟脞语》引《西清诗话》。其中前3首作于汧州(今邢台)应可信,其第4首明显是作于五国城的诗。

(二)二帝离燕京迁往中京及在中京的诗词文

二帝存世诗词中有7首皆作于临近中京前及中京,即:《西江月》二首(钦宗作)、《在北题壁》《清明日作》《燕山亭》(以上三首徽宗作)、《眼儿媚》二首(二帝间唱和各一首)。这7首的具体写作时间和地点过去在学界不明确,虽有一些说法,但难以让人信服。

1.徽宗诗《在北题壁》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乡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8]

诗中的“萧条孤馆”及其“破扉”(破门)是指驿馆冷清破败的景象。公元1122年后宋辽通使终止,原本可接纳宋使二百人马的诸驿馆和中顿(中午用饭和小憩的毡帐群),到金初时只有过往零星散客,自然萧条冷清。二帝此行路径走松亭关(即出喜峰口古道),此路辽时非正式驿道,多无房屋驿馆,只在中京前有三处房屋驿馆,即铁浆、富谷、长兴三馆(本属出古北口大驿道至中京前的三驿馆),故诗中“萧条孤馆”必指其中一馆。其“家乡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两句,先是在点明题壁驿馆之地距北宋京师的大约路程(或近于)三千里(按宋人所记开封到中京里程为2480里)。后一句语带双关,既说已有些日子不见大雁向天南家乡飞去,也透露出作者曾多么希望这鸿雁能给家乡捎个信,但如今这个梦想也破灭了。作者一行于农历9月13日由燕京启程赴中京,时在霜降后第5日,是大雁南飞后半期(多在立冬稍后大雁过完),故作者离燕京后半月内不难见雁南飞,容易生发见雁思乡怜己的思绪。后半程及其写此诗时不见南飞雁,内心自然更添失落感,思乡情结也愈强烈。故推断此诗很可能作于作者北迁至中京前一二驿馆时(即原辽之长兴馆或富谷馆)。

有人认为此诗写于二帝迁往五国城(黑龙江依兰县)时,此说无可信度。考二帝从韩州迁往五国城,于天会八年(1130年)七月中元(十五日)始发,经46日到达(《北狩行录》记:二帝“庚戌中元,徒居五国城,乘舟而行,凡四十六日至。”[9])。到五国城是九月初一,时在寒露后第4天,此前后半程皆是大雁南飞时段,故不可能途中“目断天南无雁飞”。韩州至五国城这一带,距宋都道路约五千里,也与诗中“家乡回首三千里”句甚不相合。故此詩与二帝迁五国城无关。

2.钦宗词《西江月》两首

“历代恢文偃武,四方晏粲无虞。奸臣招致北匈奴,边境年年侵侮。

一旦金汤失守,万邦不救銮舆。我今父子在穹庐,壮士忠臣何处。

塞雁噰噰南去,高飞难寄音书。只应宗社已丘墟,愿有真人为主。

岭外云藏晓日,眼前路忆平芜。寒沙风紧泪盈裾,难望燕山归路。”[10]

这两首词作于二帝在金人押送下,从燕京(今北京)迁往中京途中出燕山前的穹庐宿帐。下一驿可能为富谷馆,过其北侧即出燕山山地(入今宁城县境),地近中京,为宽阔河川平坦路。

第一首先回顾北宋历朝曾修文偃武,天下太平,再写近几年因奸臣弄权,导致金国年年侵侮我大宋。当京城守不住时,天下都不来救朝廷。我父子今在金国蒙难,壮士忠臣何在(为何不来救驾)?词中“在穹庐”既指作者写此词时宿于穹庐形毡帐,也用以指代金国,为语带双关句。此次燕京到中京走石门、松亭关路全程九百余里,途中夜宿多是临时“穹庐”帐,只是在中京南有3处原辽驿馆,两馆间有“穹庐”帐中顿供二帝和金军头领住宿。金人押送二帝一行于9月13日从燕京启程,用了35天于10月18日到中京。行进如此慢,日行约30里,这与多数宋俘为步行或老弱有病、部分为妇女、残破车辆途中损坏需修理等因素有关。

第二首先回顾从燕京(今北京)迁往中京的前半程途中见塞雁南飞而思乡,这两句如不是回顾,而是写近日(立冬前)所见燕南飞,就难与词的末句“寒沙风紧泪盈裾,难望燕山归路”相衔接。继之以语带双关句“岭外云藏晓日”,用日初升之“晓日”借喻新即位的南宋赵家新皇帝。其“眼前路忆平芜”句既估量南宋今后能向好(“平芜”句)发展,也兼说及作者所处的道路地理位置,即过富谷馆再北上即出燕山(难望燕山归路)为宽河谷平川,作者还未见到,故揣度(“忆”,可有揣度之意)再北上路将平芜(这里“忆”如释为“回忆”,与其前“眼前”难衔接)。当时已是“寒沙风紧泪盈裾,难望燕山归路”的情景(时在小雪后数天)。

(三)二帝在中京的诗词四首

1.徽宗诗《清明日作》

“茸母初生忍禁烟,无家对景倍凄然。帝京春色谁为主,遥指乡关涕泪涟。”[11]

历代帝王都非常重視清明祭祖,每年此日有祭祀活动。二帝北迁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即在中京度过,父子俩不能像往年那样祭祀祖宗,即使只用内心默祭,又该向祖宗说些什么呢?是他俩亲手把江山丢了,又都成了金人的俘虏,在这倍思亲人的清明日里,也只能“无家对景倍凄然”“遥指乡关涕泪涟”了。

2.徽宗、钦宗唱和《眼儿媚》词各一首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12]

“宸传三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拆地,忍听琵琶。 如今在外多萧索,迤逦近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13]

徽宗的“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句,与钦宗的“如今在外多萧索,迤逦近胡沙”句相对,“花城人去今萧索”“如今在外多萧索”这两句相唱和,皆言二帝父子离开宋都而今在金国中京的凄凉境况。《三朝北盟会编》卷98引赵子砥《燕云录》明言:“(二帝迁至中京)中京人烟风物,比之燕山萧索太甚”[14]赵子砥于建炎二年即公元1128年春从燕山到中京见二帝及所作诗词[15]。君臣都用“萧索”来描述当时中京的人烟风物情景,显然有共识。亦或赵即借用了钦宗此词中的“萧索”词语。“春梦绕胡沙”“迤逦近胡沙”是对作者所处的位置作一定交待,即其地距沙漠已不是很远,但其间还有曲折连绵的路。二帝所居的中京正处在这样的位置,距科尔沁沙地(今翁牛特旗部分)120公里,道路连绵较曲折。至于在五国城就谈不上“近胡沙”了。写“春梦”又有“霜花”之时节,当在早春或仲春之际。故二帝这两首词作于公元1128年春软禁在中京时。

3.徽宗词《燕山亭·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16]

“燕山亭”是词牌名。1930年唐圭璋先生首编《全宋词》中此词,引南宋赵闻礼编《阳春白雪》书,曾写入“北行见杏花”词题。唐老1990年去世,1999年中华书局新版《全金词》(唐圭璋编纂、王仲文参订、孔凡礼补辑)中此词出处改为《烬馀录乙编》,该词已无词题,正文“轻叠”换为“打叠”,“新来”改作“有时”。笔者以为,《烬馀录乙编》与此《阳春白雪》问世时间较相近,还是《阳春白雪》中这首加词题“杏花”的《燕山亭》更优些。

不过,唐老直到逝世前几年在《宋词鉴赏词典》(1987年一版)和《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1988年一版)两辞书赏析此词的文中皆说:这是徽宗“在北行途中,忽见如火的杏花,(不禁)万感交集,写下这首词”[17,18]。可见唐老还是认为此词作于徽宗北迁途中,同时也体味到这是徽宗北迁后首次见到(忽见)杏花。笔者认为,徽宗在金国这次见杏花,并不是在途中。二帝北迁金国的所有行途中都不存在见到杏花的机会。兹分段考证如下。

(1)宋都开封——金燕京段。建炎元年(1127年),徽宗、钦宗于四月初一,分别在金人押送下离宋都(北迁路径有别),时在小满前4天。此时宋都开封的杏花(春分前始开)已落地一个多月。徽宗五月十三日到燕京,已是夏至与小暑中间,通常年份北京杏花已开(今清明稍前杏花始开)过两个多月,即使在暮春寒冷年份(学界有此年处于寒冷期初期一说,年平均气温较正常值降1℃[19])杏花在一个半月前即已凋落。所以徽宗不可能在北上燕京途中和到燕京后见到杏花。近年网媒上广为流行此词写作者在燕京(今北京)见到杏花,持这种见解的人连北京杏花开放的时间都不清楚,也或未见到记载二帝到燕京日期的文献,这种认定明显错误。

(2)燕京——至中京段。二帝这段路径时间在公元1127年秋末至初冬,不可能见到杏花。

(3)中京——上京会宁府段。天会六年(1128年)7月23日二帝从中京出发,8月21日抵上京。这段行程是初秋时节,也与杏花无关。

(4)上京——韩州段。二帝被流放,于10月26日从上京迁往韩州,12月26日到达[20]。时为北国冬天,无杏花。

(5)韩州——五国城段。金人将二帝的流放地改为五国城,二帝于“庚戌(1130年)中元(七月十五启程),徒居五国城,乘舟而行,凡四十六日至”[21]。这段时间也无杏花可见。

所以,“北行见杏花”词题不准确,易误导后人。

1999年再版南宋赵闻礼所编《阳春白雪》,其出版前言说:这次再版以刻校较佳的《粤雅堂丛书》为底本,参考他本,择善而从。书中这首词题目为“杏花”。或许是唐先生将词题补充为“北行见杏花”,抑或是其他版本的编纂者补填?不论是谁填补,这种填补欠妥。

这首词显然是二帝到中京的次年(公元1128年)春,软禁于“闲院落”(原辽朝相国府院)时赏看杏花所作。词中把杏花写得“艳溢香融”,冰清玉洁,美妙绝伦。接下来联想杏花不久要凋落,会遭受多少无情风雨。这里怜花怜己,语带双关,父子二人的处境与之类似。继之,接入自己的现状处境,“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这正是指二帝一行自去年初冬至次年暮春近半年的时间居于旧辽相国院内的愁苦、凄凉;在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杏花芬芳弥漫时节(属果肉可食的家杏),当代中京废城杏花多于谷雨前后始开,金初时气候较寒冷或再晚些)的同时,他的心情又忐忑不安,不知金人下一步将如何处理他们,因此有“几番春暮”的疑惑。(实指在这里能多久?)所以,这首词应作于二帝在中京的公元1128年春杏花盛开时日。至于前些年新书《唐诗宋词元曲三百首》(岳麓书社版)一书,认定“回顾见杏花之作”,此说法明显与词意不符了。

二帝在中京作的这4首诗词,是他们的心声吐露和肺腑之言,没有如此亲身经历和遭受磨难的人,是很难写出这种作品的。此《燕山亭》堪称历代咏杏花词的杰作,后被清人朱彝尊所辑《词综》等一些词集收录。近20年来新辞书《宋词鉴赏辞典》《唐宋词鉴赏词典》等皆收录并在书中作赏析。

(四)关于徽宗于中京写给金国左副元帅的一封信

徽宗在中京时,曾特意写给金国左副元帅完颜宗翰(粘罕)一封近千字的信,就其子赵构继宋朝皇帝位称南宋后,希望宋金两国长久和好相处,并请粘罕从中予以斡旋,向金帝转达自己的意愿。南宋蔡鞗所撰《北狩行录》载此事及其信全文,兹节录之。

“太上自燕京迁居虏部相府院,每思宗社,寝膳俱废。一日,谓都尉蔡鞗曰:‘宸极失御,播越至此,观其前载厄运之困,古今未有。荷天眷祐,建炎中興,亿兆攸归,奄有江左……今草得一书,欲厚遗本路都统,求通于左副元帅,卿为我与秦桧商量,更润饰之。……是时,秦桧亦寓中京……”

“后闻其书得达粘罕,其书曰:‘某自北来,众所鄙弃,独荷左右见怜,故知英雄度量,与俗不同也。尝欲通书于左右,而自卜自疑,因循至今……古之君子,莫不以济世安民为己任……

‘闻嗣子之中,有为彼人所推戴者,非嗣子之贤,盖祖宗德泽在人,至厚至深,未易忘也。不审左右,欲法唐太宗、冒顿单于,受兴灭继绝之名,享岁币玉帛之好,保国活民,为万世法耶!抑欲效耶律德光,使生灵涂炭,而终为他人所有耶……若不欲如此,当遣一介之使,奉咫尺之书,谕嗣子以大计,使子子孙孙永奉职贡,岂不为万世之利也哉……惟麾下多贤,必能审处……伏望台慈,有以鉴察,幸甚!幸甚!”

徽宗此文写得条理明晰,借古代喻当时,情意恳切,实不得已而为之。

四、徽、钦二帝存世在金诗词多为中京及其以前作品

徽、钦二帝在金国的诗词今存世只13首,且多是二帝在中京及其以前的作品(7篇)。据南宋人《北狩行录》云:

“太上喜为篇章,自北狩以来,伤时感事,形成于歌咏者,千有余首。以二逆告变(徽宗第十五子与一驸马向金廷告发徽宗谋反)之后,举畀炎火,以今所得灰烬之余者,仅有数十篇,类之为别集。”[22]

《宋人轶事汇编》中《雪舟脞语》也说“徽宗北狩伤感时事,形于歌咏者凡百余首”。但从现存二帝在金国的诗词仅13篇来看,徽宗在五国城火焚自己的诗稿后所剩数十篇也大多散失了。如今能明确认定作于流放五国城的仅一首:

“杳杳神京路八千,宗枋隔绝几经年。衰残病渴那能久,茹苦穷荒敢怨天?”[23]

写此诗时,徽宗与宋京师皇家宗庙隔绝已有多年,且自己的身体“衰残病渴”,已到了活不多久的地步,这正与其在五国城后期的状况相合。二帝北迁经汧州时离开宋都开封尚不足20天,与“宗枋隔绝几经年”相差得太离谱。《全宋诗》用原文献将这首诗列入《汧州作》4首,应作校勘质疑。

据《北狩行录》可确认,徽宗在韩州与赵姓两王有赋诗属对两联,徽宗曰:“方当月白风清夜”,郓王赵楷对曰:“正是霜高木落时。”徽宗又吟:“落花遍地春光晚。”莘王赵植对曰:“芳草连云暮色深。”所吟全是触景生情,有着发自内心的低沉、压抑。

今存二帝在金国的诗词多为作于中京及其以前的原因,笔者推断当与二帝在中京及其以前时段,有一些官员跟随相关。如秦桧、孙傅、何粟、司马朴、孙过庭等人皆随二帝北迁金国,虽然他们中大多数未能回归南宋,但这些人也会在传递二帝诗词中间接起到作用。建炎二年(1128年)春,北迁的皇家宗亲赵子砥从燕山到中京见二帝,得徽宗密诏后返燕京并逃归南宋,即便凭记忆带回此前二帝所写诗词也非难事。公元1130年,从金国返宋的秦桧(曾随二帝北迁居中京)也可能传回二帝在中京及其以前的诗词。在这种背景前提下,显然二帝流放前的早期作品较易被传抄存世。二帝后来流放韩州和五国城的作品因天会十一年(1133年)的“二逆告变”事发,被徽宗自己烧掉了。所谓焚后“所剩数十篇”能存世者,也少见。1135年徽宗去世,其死前两年由于身体状况太差和担心惹出“文字狱”,自然很难再有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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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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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中國自然地理图集[M].北京:地图出版社,1984. 68.

(责任编辑 徐阳)

The Poems Written by Emperors Hui and Qin of Song Dynasty When Moving North to Jin State and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Time of Leaving Zhongjing

——Discussion with Mr. Cui Wenyin from Zhonghua Book Company

HU Ting-rong1, LIU Jian-zhu2

(1.The Culture and History Research Association of the Chinese People's Political Consultative Conference in Ningcheng County, Chifeng 024200, China; 2.Balihan Middle School, Chifeng,024200,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gives a brief comment on the poems of two emperors, Hui and Qin, in Song Dynasty about moving to the north, and makes textual research on their regional and time background, according to the documents of Song Fu Ji, Shen Yin Yu and Yan Yun Lu about two emperors, Hui and Qin, in Song Dynasty moving to the north recorded by the people of Jin State and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denying the theory that the two emperors "hunted in the desert of the north". The theory that the two emperors moved away from Zhongjing on March 26th, the sixth year of Tianhui (the year of 1129 in Jin State), is not credible. The reason is that Mr. Cui Wenyin was misled by the improper description in the compilation of the San Chao Bei Meng Hui Bian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of war between three emperors of Song Dynasty with Jin State).

Keywords: Two Emperors of Hui and Qin; Poems of Moving to the North; Leaving Zhong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