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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碎片与镜像狂欢:电影《一出好戏》的乌托邦景观及现实隐喻

2021-09-07宗峻逸

艺术评鉴 2021年15期
关键词:狂欢荒诞乌托邦

宗峻逸

摘要:黄渤的处女作《一出好戏》为观众带来银幕惊喜,编、导、演合一的形式展现出其明显的作者意图。电影以荒诞笔调拼接出一个荒唐的故事,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与情理矛盾一并展现在荒岛故事中,导演把狂欢化的镜像呈现作为外在载体隐喻现实,丰富的人物群像影射人性,同时,黑色幽默的外壳下包裹着当下某种精神危机与异化等问题内核。

关键词:荒诞  狂欢  乌托邦  镜像语言  人性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3359(2021)15-0147-03

电影《一出好戏》中,公司小职员马进欲靠六千万彩票改变人生,不料在参与公司团建过程中遭遇海浪流落荒岛,六千万即将得而复失,马进连同公司人员在荒岛上演了一出多人版的鲁滨孙漂流记。人性的美丑在这个过程中反复展现。影片开场便塑造了丰富的人物群像,导演给予不同身份的人物以立体化的形象书写,随后的戏剧冲突与之一一对应。在资源有限的封闭空间中,人类的本性复原,并开始寻找对抗自然力量的手段。与此同时,电影中的现实隐喻被荒诞的影像包裹,形成一定的视觉狂欢;文明与野蛮的冲突、性善与性恶的抉择、现实世界与乌托邦梦境抗争的矛盾张力也在荒岛上达到了某种强度。

一、荒诞的故事外壳

《一出好戏》的整体风格是荒诞的,荒诞是故事外壳的表现形式,影片中有超现实的情节安排,也有突出故事内涵的暗喻与讽刺。同时电影充满强烈的戏剧冲突,“巧合”串联起故事的发展,看似随意,实则合乎情理的“巧合”设置,精巧地展现出复杂的故事层次。

(一)荒诞化的主题书写

荒诞经常以非理性、荒谬与异化的表现形式展现在文艺作品中,具有反思与批判现实的审美形态。“对于电影而言, (荒诞审美)是叙事主体偕同观影者以‘笑看人生的自嘲姿态, 权且把现实生活中的荒唐、谬误当做一场人间芸芸众生的大行为艺术,即以一种摆脱功利关系的审美创造心态来‘欣赏自己作为社会凡夫俗子的一员所呈现出的漏洞百出和滑稽可笑,从而学会理解、宽谅与释然,以此来减轻我们的生活压力,消解人生的烦恼,最终达向积极乐观的人生境界”。故事的构造模仿了部分人类进化简史,它刻画出人类从钻木取火、打猎采果为生的氏族社会,到以物易物、积累资本、以牌为钱的商品社会,再到资本竞争时期,最后岛屿上人的生存方式与现代社会模式基本无异,它如同逃离这个世界的桃源,或说一个幻梦。荒诞贯穿故事的始终,世界是否毁灭成为故事的推进力量,也给定了情节发展中不同角色的动机行事一个合理铺垫。当现实世界的所有社会关系被抹灭,一切回归到社会原初定位,这种假定本身便具有荒诞色彩。同时,导演以“动物化”的展现暗喻人的异化现象,流落荒岛之后“小王”把众人当猴子管教,以他的视角人与动物本质上无异,这一情节设定增添了这一场景的荒谬力度,相较于现代世界而言,这种文明的倒退无异是混乱的、荒诞的、没有希望的,但这种展现又富于合理性,如影片中张总所言“我们是人类文明的最后火种”,当世界覆灭,一切从零开始,文明与野蛮开始了较量,人性是否能经得起考验不得而知,因此主题的荒诞为情节的戏剧性与复杂性奠定了整体基调。

(二)“巧合”因素的情节设置

荒诞主题之下的情节设置常常伴有“巧合”元素,以“巧合”之名为载体,一切“不可能”都变得理所当然,故事本身固然是荒诞的,但这不能阻挡情节发展的必然性。故事的第一个巧合源自马进彩票中奖当日,他正坐在公司团建驶往深海的船上,中奖消息到来时大船遭遇天灾流落荒岛,故事由此展开,这也成为支撑马进日后必须回到陆地的理由,马进在这个过程中的种种行为,比如多次私自逃跑、为回陆地煽动表弟的根源便有据可循。“巧合”促成人物立场的确立与强烈的戏剧冲突。看似偶然、突发事件往往成为故事转折的重点,如马进与表弟小兴以及小王寻找恐怖声音的来源时,恰巧发现大船,这也证明了外面的世界依然存在,而编剧为何编排表弟、小王一同前去,这正是巧合的设置,小王代表迫切想要回陆地的人,马进却试图留在岛上继续他的乌托邦与幻梦,小兴由此节点发生了接下来的行为质变。因此当小王公布有船来的消息时,马进否认并指认小王疯了,失去希望的众人不信有船存在。与此同时,在留存小岛与“重回世界即失去一切”之间,马进与表弟小兴的矛盾也由此引出,影片的戏剧张力达到顶点。当马进欲拆穿谎言时表明“船是真的”,被表弟扬言发疯,众人亦不相信。在小王身上曾加注过的戏码,如今被利用在自己身上,这是相似的巧合,却存在发生的必然性。

二、狂欢化的镜像语言

导演给予该片狂欢化的书写,具体表现在镜像语言的几个方面:多样的镜头运用与景别运用为观众提供不同视角,不规则的画面构图表达人物的心理失衡,特殊意象符号的使用更增添故事的隐喻意味与深度,音乐的选取也与电影的整体风格融为一体,从而更好地表达荒诞中的人性主题。

(一)丰富的镜头、景别运用与不规则画面构图

晃动镜头在影片中使用较为频繁,辅助画面内容以完成狂欢的呈现。团建途中遭遇海啸和落入荒岛的场景使用晃动镜头表现灾难的突袭、命运无常与人类的焦虑不安。海边与荒岛的场景多用俯瞰的大全景,人物在其中缩小成一个点,更显命运的脆弱;同时由中景切换至远景,拉镜头再产生由远景至全景的效果,可为观者提供客观冷静的视角,使人更容易从情节冲突中跳脫出来,审视故事定位,产生对电影的思考。而特写镜头的使用更有助于帮助观众把握剧中人物的情绪与心理活动,如姗姗对马进表白时,特写镜头呈现出马进布满血丝的、睁大的双眼与微皱的眉头,如同在诉说着他的惊喜与欺骗众人的良心难安,类似的特写镜头在片中屡见不鲜。

船作为众人暂居的场所,其内部镜头的场景构图大多是不规则的。导演利用船内的栏杆、柱子等完成倾斜的构图,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失衡感,同时也表示这种生活的短暂与不稳定性。后期船内的打破平衡画面构图也象征马进的幸福是毫无底气的,它建立在扭曲的欲望和欺骗之上,马进的美梦也如片中所言:“冰淇淋一旦化了,就不再有了”。

(二)典型意象符号的呈现

蜥蜴。蜥蜴在电影中共出现六次,它没有承担叙事功能却贯穿影片始终。故事从影片开头蜥蜴的眼中世界展开,它通常在在戏剧冲突较强的節点后出现。黄渤曾表示蜥蜴是观众的卧底,代表上帝视角,也可以说是观者视角。它静观天气变化,甚至静观荒岛这出好戏的风云,是客观、冷静、置身事外的。与此同时,蜥蜴的反复出现带来“间离效果”,即“让观众对所描绘的事件,有一个分析和批判该事件的立场”。布莱希特这样定义“间离效果”。在观众深深陷入荒诞故事的情节中时,蜥蜴的出现总能提醒观众,以外界的视角去审视故事的真伪与合理性,跳脱出那种强烈的梦境,真实进行独立的分析和思考。而蜥蜴视角的故事呈现也指出故事的荒诞根源:这极可能只是人的意识幻化出的一个梦。

倒置的船。众人在求生过程中发现一艘倒置的船,船上物资几乎“应有尽有”,表弟小兴利用船上资源发电,解决了衣食住问题,大家甚至可以进行看电影等娱乐活动。导演创造出一个理想化的环境,荒岛上的基本生活几乎与现实世界无异,人们丧失的文明被找回,众人仿佛进入了乌托邦,马进成为精神领袖。船上的这种桃源景观是建立在马进欺骗众人世界毁灭的谎言之上的,而船的倒置也寓意着是非颠倒、一切不合事实。船最终被烧毁时,一切不复存在,人们被救援,最终回归到现实世界。

病号服。随着情节的发展,人们在岛上建立起一套默许的秩序体系,共同生产、共同饮食,已显现空想社会雏形,众人将水手服重新制作,横纹颠倒为竖纹,如同身着病号服。影片最后出现神经病院的场景,病人“恰巧”身穿同样的衣服。如此看来,大船乃至荒岛发生的一切是否为真?或者只是精神病人们臆想出来的故事?这显然是一个问题,同时增添了电影的荒诞色彩。

(三)狂欢音乐与心理蒙太奇的运用

影片融合多种音乐形式,从鼓点声、古典乐、歌剧到现代流行音乐,这种混搭暗合电影“人类发展简史”的线性过程,同时也赋予影片一定的戏剧感。配乐运用大量模拟电子合成器与管弦乐队,电声乐队交织,采用简单而多层次的微分音色构架,渲染出孤岛与人,人与社会的丰富色彩,充满狂欢式的听觉效果。同时音乐中多次发挥了即兴创作的特点,将电影中的荒诞感、黑色幽默表现得淋漓尽致。马进与姗姗沐浴爱河时,电影将他们刻画成亚当与夏娃的形象,配以空灵的音乐与虚幻的光线,这段场景独立出现在情节发展进程中,看似与故事发展没有关联,实则暗合角色心理走向,是典型的心里蒙太奇段落,与人物的情感状态与意识渴求是相一致的。

三、乌托邦之下的现实观照

《一出好戏》英文名是the island,直译为中文是岛屿。岛有隔绝外界之意,导演在岛屿之上营造了一个乌托邦,而现实问题在它的成型过程中无法回避不谈,从混乱争斗、夺取物资到众人和解、再生矛盾、全体得救,导演以乌托邦的故事载体隐喻现实世界的问题矛盾等,人性善恶的坚守与欲望的反思问题也在其间呈现。

(一)现实与乌托邦的对抗

“荒岛求生”的故事常常强调较强的戏剧冲突,反映人性、社会、文明或更深层次的问题。《一出好戏》首先营造了一个荒诞的环境,这为乌托邦的景观构建铺下一层合理基垫。加缪认为一方面人们具有传统的理性精神,另一方面世界又是非理性的,因为人和世界始终是矛盾冲突着的。而这种矛盾和冲突就必然产生荒诞,人要想消解这种荒诞,要么靠神,要么靠人自身。影片中的人物很显然靠自身去救赎、消解人与荒岛世界的矛盾,这种荒诞得到了暂时的解决,在影片中表现为形成了短暂的乌托邦。乌托邦反复出现在文艺作品中,它是创作者建构出的满载“诗性”的童话王国,某种程度上也是人精神的庇护所。马进起初想甩掉原初世界的社会底层地位,借助岛屿成功建立了乌托邦;后来他想要逃避自我人性中的黑暗、阴谋与肮脏,却发现一切建立在谎言与虚伪之上。若想回归良知,拯救众人,必须亲手摧毁承载乌托邦的大船以及离开荒岛,这对主人公而言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剧终马进依然选择了人性之善,回到现实世界,这点同时反映了当代人的精神危机,关于善的坚守、良知认同依然是人类不可遗弃的品格。

(二)黑色幽默与人性讽刺

《一出好戏》的主题内涵与电影《蝇王》颇为相似,《蝇王》中,一群六岁至十二岁的儿童被困荒岛之上,起先大家尚能和睦相处,后来互相残杀,发生悲剧性的结果,文明走向杀戮的过程展现在孩童身上,尤其令人深思。尽管《一出好戏》同样展现出人性之恶,不同的是它点明了带有拯救意味的曙光,并带有黑色幽默的喜剧调侃韵味。在封闭的环境里,没有司法与文明束缚,人性考验只能依靠良知与道德,善是否能够战胜恶,显然导演给了一个问号。善恶之抉择最明显地体现在马进与表弟小兴二人的人物塑造上。对于马进这一人物,他经历了“被领导-出逃-领导-获得爱情-欺骗众人-揭开真相”这一过程。从被领导到领导众人过程中,马进的私欲表现为兑换500万彩票并进行出逃,此时他尚未损害他人的利益。后来彩票过期,他将希冀转移到大船上,进行资本积累、兴发电力,掌握了“大权”,成为众人“精神领袖”,此时他的私欲表现为爱情与乌托邦,当意外得知世界还在,马进选择欺骗众人,继续活在他建构的桃源岛的美梦里。

表弟小兴最原初的形象展现是一个“懦弱”的顺从者、机械专业的高材生。前期他的善恶是模糊的,这也增加了该形象的可塑性,为后续情节做铺垫。当秩序与文明不在,其性恶本质暴露无疑。该人物转变的具体表现也是从看到大船的那一刻开始的,即发现世界还在。他利用张总的不知情与情感弱点换取原初世界的金钱与地位,逼迫张总财产转让,这是人性贪婪与私欲的暴露。众人狂欢之夜,他试图烧死大家逃回现实世界,这一行为将人性之恶的展现推至极点。回归大陆之后,他因“选择性失忆症”进入精神病院,众人关于这一病症的真伪判断无从得知。与此同时,人性的自私、贪婪、欲望等在张总、保安、小王、保镖等人身上也均有体现,人性审视在极端环境的逼迫下显得尤为深刻。

四、结语

《一出好戏》作为黄渤导演的处女作固然存在一些问题,如剧作结构不够成熟,由于专注于单一场面的荒谬力度,忽略了对人物塑造中前后行为合理性的整体关照等,但这些依然无法掩盖其强烈的作者意图与现实层面的时代哲思,对当代人如何定位人生价值和回归人性之善具有强烈的启示意义。同时,这是导演对荒岛故事的本土化改编,在借鉴西方故事外壳的基础上呈现出浓郁的中国影像风格与本土文化情怀,它表明演员至导演的转型仍有可观的道路去探索,国产片亦可以完成思想性、大众性、娱乐性的融合。

参考文献:

[1]于忠民.荒诞性审美与当代中国电影美学—评宁浩新片《心花路放》[J].当代电影,2014(11):58-60.

[2]李厚纲.异化、荒诞与悲剧艺术效果—评《等待戈多》中的“异化现象”[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06):275-276.

[3]布莱希特.布莱希特论戏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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