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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钻进钢铁内部

2021-09-05董庆月

延河·绿色文学 2021年8期

写给祖国的申请书

祖国啊!我要用我最纯净的爱

用我最气盛、最蓬勃的十八九岁

犹如一张白纸;用我最震耳欲聋的呐喊

最凶猛的拳头,给您写一份申请

祖国啊!请用您风暴硕大的双手

把我拽进巴丹吉林沙漠,不给一颗草木

一滴水,用您最热烈、三伏天的太阳

以沙地为炉、朔风为铲,翻我烤我

让我修炼一颗火眼金晴,辨认潜伏的敌人

请冻僵我吧!用您冬天最低的温度

浩荡的北风,铺天盖地的雪,撕裂我

覆盖我那些缺陷和涣散之心,让我积攒沉稳

就那么直直的立在那里,或者在雪地狙擊

犹如大树,紧盯着一个向上的目标

请熔炼我吧!任何飘扬旗帜的地方

都是您的熔炼炉,功率从瓦到千瓦不等

而我始终作为一块铁重熔再生,当然还需要

几位打铁人,“叮当叮当”,以钢铁的耐力

让我成为刀剑枪矛般锋利,布满寒光

或者把我扔进狼群。我要告诉我自己

始终服从命令。我还要学会奔跑的技巧

拥有不凡的体力。必要时耳朵平平的伸出

背毛竖立,嘴唇皱起,门牙露出

弓背,咆哮——自始至终机警

或者把我困在海洋最深处。变成您怀里

一条冷血的鱼,拒绝氧气养育

隐去性别、出身和姓名。即使大地突然

裂开,海水一瞬间汹涌、翻卷

我都将以睥睨一切的气势,纵深游翔

祖国啊!我有一个强烈地愿望

十八九岁的我要拥有不可战胜的力量

这个愿望,让我的一生深刻了许多

骆驼草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那些被摔打、被晒蔫的枝干

又发芽了,又开花了

它们自然,蓬勃

像在巴丹吉林的干旱和朔风里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让我描述得更清楚一些

你看,这是我们,穿着橄榄颜色

背着行囊走了三十多公里

双脚插入土地,我们

只是绿叶,或者一枚花瓣

中间的旗帜才是主角

记住每一位兄弟的面孔吧

记住这开满红花的

沙漠,记住花瓣和我们

如果你想知道

如果能赐予我造字术

我要把所有的词语全部献给

军人的眼神;如果你想知道何为

深邃——超越一切的深邃

仅仅盯着太阳看,把眼睛瞪圆

让身体里一把利剑锵啷出鞘

在日落之前,在汗水浸透衣服之前

如果你带上热血、诗歌和激情

一齐用敬畏的目光

融入历尽沧桑的红色背景、旧战壕

终未获得深邃,你快去长时间

一动不动地,直直站立面向太阳

在日落之前,在汗水浸透衣服之前

即使有风吹来,有鸟鸣

有无数触须向你的身体无限延伸

细微的,让你发痒,你必须瞪大眼睛

像选择正确答案一样坚定,让每一滴汗水

都长出筋骨。如果你想更虔诚一些

再刚毅些,再忠贞些,再自信些

首先应该学着,珍藏一些,扔掉一些

甚至培养一些

在体能训练时你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很多人举起哑铃、弹药箱

手握哑铃的直臂前举,侧平举

或者背着杠铃单脚蹲起

你看见一些人在单杠上把身体撑平

或者骑在单杠上,昂着头,双脚后弹

像一匹马飞奔时的第一步

你看见一些皱纹,让你读出一点

植物生长的节奏,一点精神、一点气象

汗水都会是钻石

在你平和匀称的呼吸中

你看见黄昏穿过密集的树杈

穿过你幽深炯炯的目光,你看见了时间

你找到了一种平衡

平衡就是,一滴汗水滴落的速度很快

肌肉里蓄满鹰一样的力气,却很慢

刺绣的歌谣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如果你有幸在歌声中跨立或行进

你会沉入幻想,你将看见一支队伍

一面旗帜在渐渐展开

像歌声一样震撼,如缓缓展开的山的脊梁

缓缓展开的红日和火焰

很多时候我们顶着朔风、沙暴

在开阔的戈壁滩、巴丹吉林徒步行军

天空是否碧蓝,我们已无暇顾及

只是手拉手排成一队,闭着眼睛把嘴张圆

把一条奔泻的江河、一匹马含在口中

我愿意把这些歌谣,看作一张绸缎

绣着朔风、细沙、蓝天、燥渴……

我能想到的比喻还有:冲天的烈焰

让你心跳、血液流动加速的肾上腺素

随手把它们的每一个字展开

你将发现父辈们的眼泪、挣狞和呐喊

还有旗帜、号角、锋利的刀刃

这时你才知道,这些歌谣最深处

站着的是我们的脊梁!

向日葵

他们是这样成为一颗向日葵的:

风至八级,巴丹吉林仅有的几颗树枝

折断。成百上千的战士

在巴丹吉林,匍匐于落日的方向

手拉手,把呼号留在空中

如果你想看得清楚一些

再近一些,摸摸他们的皮肤、脸颊

手指轻轻一触

你似乎摸到了他们深藏在肉里的汗

现在他们又围成一圈跳跃着歌唱

一朵微微敝开的嘴唇

专门负责吃苦、吃沙、吃土

总是微笑着。用慢镜头去拍他们

成熟的姿态,多么从容、谦逊

他们无疑是最具有韧性的

从来没有倒下过,从来没有折断过

他们不够香艳,他们沉默

有着最清澈的爱

沿着鹰的翅膀

我漸渐看清楚了,那双褐色

翅膀划亮了天上飘动的朵朵白云

黄昏勒紧手中的缰绳

一只大鹰轻轻地收拢翅膀,轻轻地

停止扇动,静静停留在秘鲁图峰顶端

——忽地,又猛的一击,向上飞起

我也逐渐变轻,像白云落在它翅膀上

霞光刺痛我的眼睛,阔大、寒冷和

伤疤全部塞进我的胸膛和肺叶

那么多尖牙利齿的风,疯狂地向我扑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伸开双手

像那只大鹰的翅膀,划破坚硬的雪

更猛烈的雪,更疯狂的风和

更密集的寒冷,就像是一副开关

打开了它的叫声

我又看见了那面天空中呼呼展开的旗帜

我每走一步都被它所照耀

这让我突然落入莫名的羞愧

也使我一时语塞,一位士兵

怎么会没有鹰一样的眼睛呢?

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完全黑了下来

狂风雪暴时时刻刻在雕刻

比盾牌更坚硬的那些人

特战队员们

当落日于我已是一种

不可企及的距离,我转动变焦环

试图将它露出的严肃表情固定

我在想,那大漠以西的射击靶场

是不是我的下一站

十二月的巴丹吉林,以辽阔、漫天黄沙

以滴水成冰的冷,试图打倒一切

而大风,藏着一把刀

当它一寸寸爬上沙山

我认定巴丹吉林沙漠的主人——

特战队员们!我来了!为你们拍照来了

而我相机的快门被冻住

再也聚不了焦,连电池也失去效能

还是为你们写诗吧,当我铺开稿纸

情不自禁就把信任、祝福和赞美

交给你们,跟随你们的一举一动

用朔风一个跟头,一横一竖

一撇一捺,连写十四行

我沿着巴丹吉林一条最短的脊梁走

看到了一张十八九岁的脸

最痛的风景,你们的心也是肉做的

谁会去分辨你们已被遮蔽的眼泪

黄昏,沙漠苍茫

呼——呼——

一阵北风打翻天上的颜料

但我们所能看到的

只是满视野的浑黄,满视野的细沙

盘旋、跌撞,似乎以狂风为坐骑

像沙漠躬身而起

一个小时前,大地是红的

岩石,戈壁滩,骆驼草,天上

飘过的云彩,还环绕在我们四周

而此时,北风浩荡,吹开了胸襟

那些吹干的汗水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你看,我们刚踏入这片沙漠

它就开足马力,反复的扬起沙尘

如同反复的追击和清剿

有时停顿一会儿

看我们怎样从吼声中走出来

怎样从千里奔袭的风暴中走出来

那些零星的草,被阳光和细沙

反复打磨、淘洗、摔断和抛弃

寂静的黄昏,让它们有机会

一遍遍体味风暴的含义

此刻,沙漠心平气和

我们刚刚打开的路,现在是

这样干净,这样平稳、坦荡

虽然它暂时还呻吟着,软瘫无力

金塔一夜

大地上没有一盏灯,越来越重的

夜色,压到我的头上,我坐在昏暗的

帐篷里,久久看着它的寂静和庄严

这个时刻适合沉默也适合怀念

伸直的双腿,三十公里的负重行军

你是多么强劲和狂野,现在还有力量

那颗一路蛮横、热烈、野心勃勃的太阳

终于离开。而寒冷仿佛稠密地

从土地的缝隙里冒出来。我闭上眼睛

在金塔,一个昼夜像经历了四季

我记得凌晨前进的口令,我们挺起

胸膛原地踏步,把细小的沙土从地面

一脚一脚翻扬出来,敲响大地的鼓声

然后喊着番号,轰轰隆隆地

然后迈开大步,向巴丹吉林边缘走去

记得只用一路纵队,自胡杨林射向

朔风垒起地巴丹吉林的脊梁

偶尔抬起头来,眼睛睁圆

看见那些骆驼草挣扎、缠扭

它的枝干布满那些风沙刻下的伤疤

……初醒,记得那些冲刺、呐喊、哆嗦

颤栗,记得一只鹰揪出太阳

揪出沙漠里所有坚硬的事物

然后展翅,高叫一声,唤我启程

哦,还要出发去更远的地方

我,一个老兵,凝望着天空蓄力

如同一只大鹰,收好满是风沙起伏和

呼啸声的路程,然后勇敢的飞翔,呼啸

奔跑啊,我们奔跑

这几年,我们几乎都在重复着

两个字:奔跑。十八九岁的士兵

惦念如此之大,把那些没有到来的事情

一遍遍演绎。无论汗流浃背

还是顶着风雪,奔跑是必要的

不需要别人留意,你要从

杠铃、沙袋、轮胎和蛙跳

一些不起眼的物体开始,让血液浓烈贲张

骨骼粗壮坚硬,肌肉必须日益结实

甚至拥有领狼的风范,神态坚定

收掠起山林、草丛和猎物的影子

在每一天甚至每一时辰,你心里都

险象环生。你就必须十万火急,必须

毫无声张,必须从较远的营区快速抵达

战场,必须把没有路的地方踏出路

必须以风暴的阵势,连续不断地

活力四射地奔跑啊,奔跑

唯有像大风那些刮过去,像箭

那样射过去;或者像鸟一样,翅膀里

深藏着一匹马的四蹄,呼啦一下

扇动翅膀飞到树梢;甚至像一颗子弹

朝向一个目标飞出去。只有以这种速度

你积攒的能力才能派上用场

并且快速展开救援或者投入战斗

当敌人逃跑时,不管会有多少障碍

什么样的坏天气,多远的距离

你才能像一只狼穷追不舍

一棵树的修行

那些零星的树,被巴丹吉林

困住,默不作声。看上去

像一群逆来顺受的人

空旷的巴丹吉林,携带着那么多

尖锐的物质——北风如刀,细沙如针

阳光如火,大地为炉。高处地

雪花漫天抛洒,渐渐把它们冻僵

而此时此刻,在巴丹吉林的中心

一颗树鲜亮翠绿,如此蓬勃

瘦小的身體里藏着金属般的气力

看见它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兄

栖息的大鹰,盘旋的旱鸟

一只中指大小的蜥蜴,从面前经过

它气度端庄,像一个君王

你不可能像对待平原上的一棵树

那样晃动它,说一些不屑的话

它们一直活在高的地方

你只能在一个低处仰望,这时你

会忘掉斑斓、安适,类似的概念

我经常这样凝神地望着它们

这些树,以躬耕之姿,以满树绿叶

隆重而酣畅的,向春天抒情

舒展着我们的疲惫,让我心如浮尘

经过漫长的行走和摔打

我会记住生命中最美的部分

那些日子,那些树木

会一遍一遍,将我召唤

让我心如草芥,念着雨水、土地

想着发芽、吐绿

你说在我眼里看见火焰

仅仅因为你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时

你说你在我眼里看见了火焰

远远的,具有最大的磁力

那我该是在夜晚篝火前

伫立了太久,让火焰侵蚀了我

十二月的火焰,带领寒风、星空

苍茫大地和我们,一起转动

带领红色的光迅速蔓延

与一群光焰四射的人手牵手逆风而行

从容接纳生活的全部欢乐与苦涩

因为你必定是望见了我的眺望

从前你不是这样

从前你的笑声可以穿透心脏

从前你内心的光芒,有如一花朵

一朵在最洁爽的三岁养大的花

告诉你,生活的涵义太多

把本质和深渊藏起来

剩下的只有热爱

董庆月

笔名繁钦、西狼,2000年出生于山东济宁,后参军入伍至甘肃。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四川文学》《解放军报》等,出版诗集《西去列车的窗口》《骆驼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