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唤醒“网瘾”父母
2021-09-05金玙璠
金玙璠
“这些互联网大公司能不能像推出‘青少年模式一样,推出老年人专属的防沉迷模式,保护老年人的用眼健康,保护他们不受到单一信息的狂轰乱炸反当作‘精神食粮,不再被单一平台‘绑架”。
吴问清楚记得,往年春节的年夜饭是爷爷“三顾茅庐”叫孙子吃饭,今年反过来了;以前喜欢和他搓两局象棋的老爸,自从换了智能手机就变成了低头族,热衷于刷短视频到凌晨、用虚拟步数和拉人头“换钱”、用游戏金豆换粮油……
吴问不知道每天手机使用时长超过10小时的老爸算不算是网瘾老人,他曾在社交平台上浏览相关信息时,看到一条留言后哭笑不得,“这就是我家老爷子本人”——“我外公今年73了,前段时间老毛病肺气肿导致他呼吸不了,大晚上打的120。住院期间,夹血氧仪的时候给我妈妈说,能不能给他换个手指头夹,把中指夹住不太好玩手机。”知乎网友Ohrich写道。
玩手机,已经成了老年人休闲娱乐的主要方式之一。报告显示,当前让老年人花时间最多的乃至成瘾的App大致是社交和消磨时间两大类,包括抖音、快手、微信,以及種树、K歌、小游戏等。而疫情之下居家的2020年,算法为王、不顾价值观输出的互联网推荐机制,把“瘾”和代际之间的矛盾都放大了。现在,如何与互联网相处,是新一代老年人的必修课;如何帮父母戒网瘾,则成了一些年轻人的新课题。
社交三宝:抖音、微信、拼多多
凌晨1点,佑宁被客厅传来的洗脑BGM(背景音乐)吵得睡不着。是妈妈在客厅刷短视频,开着扬声器。佑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以前勤劳温和的妈妈,为什么退休后就变成了沉迷手机的网瘾老儿童呢?
让老年人最上瘾的App,以抖音、快手为首的短视频首当其冲。QuestMobile发布的《银发人群洞察报告》显示,相比上一年,短视频在2020年占据了银发人群(50岁以上)更多的时间,是这一群体最主要的娱乐方式。
平时假期回家,佑宁的“噩梦”之一就是,妈妈会跟着抖音里的短视频跳舞,一个不到一分钟的视频能在客厅循环播放半小时。今年妈妈还忙于“搞钱”了,参与了多款App的抢红包活动,每天都在做任务,点亮灯笼、集卡、玩小游戏,原本的遛狗时间、午睡时间,不是用来刷短视频攒时长,就是邀请好友助力。后来,她又迷上了创作。就连亲戚家的孩子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佑宁妈妈的第一反应也是打开抖音,让孩子再假装不小心打碎一个,然后三代人一起面对镜头吉祥话拜年。
林畅家里的四位老人去年还在蹲点等春晚,今年除夕的家庭节目变成了交流短视频。爷爷爱看抗日神剧和钓鱼视频,奶奶喜欢佛教音乐和广场舞,爸爸热衷象棋和悬疑短剧,妈妈已经开直播了,每个人总能在抖音、快手、西瓜视频上找到打发时间的理由,甚至觉得失眠也不是件坏事了。回家面对四个“网瘾中老年”,林畅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焦虑。
如果说短视频App是老年人的第二朋友圈,那敢称第一的只有微信了。普及度足够高,且有满足社交需求的语音通话功能,微信于是成了老年人线上社交、线下联谊的工具型App。
黄佳嘉的妈妈是社区广场舞的领队,疫情期间暂停排练后,改在微信群交流,内容已经拓展到养生、鸡汤文、时政热点,甚至是晒一日三餐了。“阿姨们喜欢在群里语音聊天,聊天聊地聊一切,我妈都开扬声器外放,一遍听不够听两遍,自己回复的语音也要反复听。”
她知道妈妈这一年憋坏了,看着她沉溺群聊的样子也不忍心打断,可去年6月妈妈眼疾复发了,治好以后又继续。这次她春节回家发现,厨房烧坏了两口锅,让人后怕。“有时候叫老妈好几声,她只顾着听语音、抢红包了,耳边的一切仿佛听不到”,而老爸从开始的厌烦、无奈,如今也默默玩起手机了。
而在老年人的朋友圈和家族群、老同学或同事群里存在感最强,让他们乐此不疲转发的,还有各类营销号的标题党大作,包括公众号文章和土味视频。妈妈们喜欢转发祛斑护肤、养生小妙招,婚姻、孝道主题的鸡汤文,爸爸们喜欢搞创作(制作亲情相册),热衷于参与最新热点的讨论,一些文章和视频标题夸张惊悚,比如“钟南山又发话了,抓紧看看”“特大通知,春节假期有变化”“燃放烟花鞭炮消除气溶胶中病毒”“2021年国家又发钱了!转发出去”,有些视频甚至用色情照片作封面引流。
消磨时间:种树、K歌、小游戏
社交、获取信息之外,老年人最大的需求就是消磨时间,现在他们在网上消磨时间的主要方式是种树、K歌、看小说、打游戏这几种。
在微博上搜索“果园”,能看到不少年轻人被长辈带进了美团和拼多多的虚拟果园中,每天被提醒“浇水种树”。唐乐就是其一,他早上一睁眼就要帮妈妈完成浇水任务,忘记了会被小窗提醒甚至批评。
“爸爸也沉迷拼多多,不过是现金提现。”唐乐回忆起,最夸张的一次,他在拼多多上抽到了400多元的红包,规则是满500元提现,为了凑够这500元,一夜没睡觉,每隔一小时领一次红包,不断邀请新人,最后也没集齐。“他有高血压,真的担心他的身体。”
晓年的妈妈则沉迷全民K歌一年多了,起初,号召所有家里人玩,这样就能给她送花送评论,后来加入了家族,让晓年买了话筒,家里的卫生间成了录音室。晓年爸爸调侃说,耳机不离耳,一首歌一晚上循环二十几遍不成问题,不唱到S级不会停。前段时间,她还加入了专门的K歌交流群,每天像工作考勤一样,我给你送了多少朵花、几百个评,你也要给我送回来。
剩下的就是各类“杀时间”的小游戏了,比如用虚拟步数“换钱”、用打游戏的积分换米和油,看新闻甚至靠睡觉赚钱。疯狂的老年人每天必签到、拉人头,把所有奖励领完了才算完成一天的任务。
这类小游戏的内核和过去的偷菜、年轻人的蚂蚁森林、老年人的虚拟果园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用“栽花效应”提高用户黏度和互动性,吸引老年用户交出时间,换取一点点甜头。
帮爸妈戒除“网瘾困扰”
老年人玩手机本是一种消遣,可一旦沉迷上瘾,长时间刷手机带来的身体危害、网络阴暗面信息对老人的精神“荼毒”需要引起重视。
在一些年轻人占话语权的社交平台,已经能看到不少类似于“父母沉迷手机/短视频/网络小说怎么办”的提问,大多数人的反馈是“拦不住”“说不通”。
短期内,吴问能想到的就是给爸爸的手机取消流量包,只能在家连WiFi,这样就不用担心他出门看手机不看路了,可又“恐惧”新一轮家庭矛盾的爆发。“可行的方式可能是,给父母投资,让他们培养新的兴趣,比如学画画、瑜伽、溜冰。”
既然说教无用,唐乐则明确跟爸妈约法三章——过马路之类的危险场景绝对不能玩手机。对于爸爸喜欢薅羊毛的习惯,他准备多给爸爸发点红包。“父母这辈人对钱还是挺有执念的,我希望告诉他们这点钱不算什么,真心希望他们享受不被手机控制的老年生活。”
作为儿女,多位受访者都表示,爸妈的“上网成瘾”,和自己的“陪伴少”脱不了干系,也在疫情背景下的移动互联网加速下沉中被加速了,老年人需要通过线上社交的方式联系远方的儿孙和亲戚朋友,丰富网络生活,App的生产者自然顺势而为。现在争夺中老年增量用户的战役已经白热化。
App生产者开始重视老年人的需求了,但佑宁站在儿女的角度思考的是,涉“网”未深的老年人的隐形需求是避免对互联网提供的短暂精神快感产生依赖——这些互联网大公司能不能像推出“青少年模式”一样,推出老年人专属的防沉迷模式,保护老年人的身体健康。
(摘自“深燃财经”微信公众号 文中吴问、佑宁、林畅、黄佳嘉、唐乐、晓年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