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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的背影

2021-09-03张子影

党史纵览 2021年8期
关键词:试飞员飞机

张子影

第二章 跨入喷气式时代

吴克明:试驾第一架国产喷气式战斗机

老实说,当吴克明踏着初冬的落叶兴冲冲地赶到师部时,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离开自己心爱的飞行师。

与他谈话的是副师长李永泰:“上级指示,调你去沈阳飞机制造厂,搞新机的试飞工作。”

“去工厂?搞试飞?”吴克明一脸的困惑。

吴克明是浙江萧山人,1929年出生,1949年5月从湘湖师范毕业后参加了解放军。这一年的12月,他进入济南五航校,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学习驾驶战斗机。两年后,刚刚从航校毕业的吴克明作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参加了抗美援朝空战。在激烈的战斗中,这名20岁刚出头的年轻飞行员,凭着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和超人的勇气,与敌人在空中展开格斗。他战斗起飞近百次,参加空战10余次,击落美军两架F-86战斗机。在残酷的空战中,他的座机也被击落过。有一回被击中后,他跳伞逃生,落进了鸭绿江,是朝鲜群众把他从江中激流里救了出来。

吴克明在战场上因伤掉了4颗门牙,这使得他的整个形象有了较大的变化,虽然年纪轻轻,可看起来却老了许多。因为在战场上的优异表现,他荣立二等功、三等功多次。

听了李永泰的话,吴克明有些急了:“试飞我可是从来没搞过呀!”

很多年后,談起当初受命转行的这一幕,吴克明笑着说,其实那时候,我感觉试飞是工作中的一种边角料,作战训练才是主要工作。

李永泰一句话让吴克明没了退路,他说:“在朝鲜打美国佬不也是给逼出来的嘛!搞试飞也是一样,不懂就学,一学就会了嘛!”

第二天一早,飞行员宿舍院门外一声喇叭响,军训处的吉普车已经在等着了。那个时候车很少,部队领导能派出小汽车接一名普通的飞行员,足见这件事情非比寻常。于是,吴克明背上背包,坐车去了沈阳112厂。

这是1955年,沈阳112厂按照苏联的图纸成功组装了米格-17样机。

12月5日上午,吴克明驾驶新样机进行了飞行表演。他知道这是工厂在考察自己的水平,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飞机一升空,他便做了一个上升横滚,然后是半滚倒转、斤斗、低空大盘旋、超低空大速度通场……

落地以后,吴克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时任沈阳市委书记的焦若愚。吴克明猜想,肯定是有大人物来看他表演了。

果然,他的猜想很快被证实了。飞行表演结束后吴克明受到了首长的亲切接见。这时他才知道,在看表演的人群中,居然有刘少奇和邓小平。握着首长们宽大温暖的手,吴克明的心,这会儿才咚咚狂跳起来。

完成米格-17战斗机的组装后,112厂开始尝试自行生产战斗机,这将是中国人自行制造的第一架喷气式战斗机。新飞机还在研制中,吴克明却呆不住了,他又跑回了老部队。师领导高兴坏了,他们生怕工厂把自己的宝贝飞行员留下。特别是师长邹炎,在此之前,他专门对112厂的厂长说,去表演一下可以,人不能给你,我们师的几个飞行大队长,你们随便挑,就是吴克明不能给你。因为吴克明不仅是抗美援朝的空战功臣,还是部队的飞行骨干,技术全面,是师里的后备干部。此时,远在辽西的一个夜航大队要改装一种配备新型机载雷达的飞机,吴克明恰好飞过这种机型,于是师领导想了一个办法——以帮助改装为理由,把吴克明“支去”了夜航大队。

可到了6月初,邹炎的电话打来了:“吴克明你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犯错误了。”

“师长,什么事啊?”

“赶紧回来吧,国防部叫你去工厂。”邹炎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原来,112厂担心自己到空军要不到人,就直接上报了国防部,由国防部指名向空军选调。这下,邹炎也没法子了:国防部的命令,当然不能不听。这次,吴克明是彻底地到了工厂,不仅是铺盖,连关系也一股脑儿全被“端”过来了。不久,吴克明被任命为空军第一试飞大队大队长。

1956年7月19日,沈阳于洪机场。这一天,吴克明比别人起得都早。就要试飞祖国生产的喷气式战斗机了,这位年轻的大队长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一架银白色的飞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机身细长,机翼后掠,水平尾翼位于垂尾上部,机身上印着“中0101”几个鲜红的大字,这就是中国自行生产的第一架喷气式战斗机(后来定名为56式,再后来被统称为歼-5式飞机)。

一张珍贵的历史照片记录下了吴克明进入座舱的那一刻:他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自信与兴奋,头盔的系带飘在一侧,为他增添了几许潇洒,那银白机身上的“中0101”字样异常清晰夺目。

媒体用热情洋溢的文字描述了当天的试飞盛况:他兴奋、他骄傲,同时也感到责任的重大。他手托飞行帽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确实想得很多。

“这才是我们的飞机!”一进座舱,吴克明便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因为所有的标识都是中文而不再是以前的俄文了,这让他感觉十分亲切。

点火、加油、离地。吴克明轻松地驾着“中0101”号飞机升空了。

当飞机在空中完成所有试飞动作,安全降落,稳稳地停在“T”字布旁的时候,机场上沸腾了。吴克明走出座舱的时候,鲜花、红旗向着他涌过来。闪着热泪的人们欢呼着、跳跃着、互相拥抱着,庆祝试飞成功。

1956年9月9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公布了首飞成功的消息。歼-5飞机的成功首飞,在中国航空工业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它标志着中国有了自己制造的喷气式战斗机。对此,外媒报道称:中国人一步跨进了喷气时代。

首飞成功并不是试飞结束,接下来是各种特技、各种故障的测试。吴克明冒着机毁人亡的危险,先后飞出8个过载、一次试飞3次空中停车等极限科目,为歼-5顺利列装部队作出了重大贡献。

歼-5飞机的首飞是吴克明精彩试飞人生的起点,更是中国空军和航空工业发展的一个关键时刻。毛泽东在听到第一架国产喷气战机上天的喜讯后,不无感慨地说:“过去我们不会造汽车、飞机,今天我们都有了。”

毛泽东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中国航空工业的梦想正在按照他胸中早已规划好的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一步跨进喷气时代的中国航空人,大踏步地走在发展国防航空的道路上。

于振武:试驾我国自行设计的第一架喷气式飞机

1958年7月26日,试飞员于振武驾驶我国第一架自行设計的喷气式教练机歼教-1飞上了蓝天。2004年,中央电视台播出的纪录片《中国战鹰探秘》披露了这一段历史。在纪录片中,空军原司令员于振武上将回忆起当年首飞歼教-1时的情形:

“当时国务院、军委确定,任命我为首席试飞员。大家都在关注这一时刻,工厂里包括职工将近十万人在关注着你成功不成功。这个飞机你搞出来了,能不能飞起来?这对大家是一个问号,对我们科研人员也是一个问号。”

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我国还没有成建制的试飞员体系,更谈不上专业的试飞员训练。与吴克明等人的情况一样,这个时期参与新机试飞的试飞员,只能由从飞行部队中挑选出的经验较为丰富、飞行技术较为突出的战斗机驾驶员来担任。就这样,时任空三军技术检查主任、打靶英雄于振武最终被选中执行担任歼教-1的首次试飞任务。

1958年7月,歼教-1试飞前的一切准备就绪。据当年的设计师程不时回忆:当设计人员向于振武详细介绍设计中考虑的各种问题,以及风洞试验所得到的众多曲线的意义和结论时,于振武对厂方提供的一大堆数据表示吃惊,因为他没有想到对这架飞机做过这样详细的技术准备。

1958年7月26日,是中国航空史上一个难忘的日子,歼教-1首次试飞即将进行,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年轻的于振武身上。

起飞前,一大群技术人员围着于振武,他们比于振武还紧张,不停地向他作种种提示和叮嘱。就在这时,一个稳稳的声音说:“现在不需要你们再讲更多的话,他需要非常冷静地思考。给他半个钟头的时间。”

于振武如今已经很难想起当年发出这个声音的老者是谁,但他无比感激这位内行在关键时候的点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于振武独自坐在空寂下来的休息室一角,闭目静心,把试飞的每一个细节在头脑中仔细地过了一遍。

登机的时间到了。

程不时在回忆录《天高歌长——我的飞机设计师生涯》中关于这一天是这样记述的:

7月26日那一天,全体机务人员在检查完飞机之后,在飞机旁列队立正,由组长跑步到身穿皮飞行服走过来的试飞员面前,举手敬礼,报告“准备完毕,飞机良好”。

在所有人热切的目光下,于振武走上舷梯登上飞机。

指挥台升起一颗绿色的信号弹。这是放飞的信号,是对这支飞机设计队伍进行考核的信号,也是祖国航空工业又一次飞跃的起跑信号。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新机和机舱内的试飞员身上。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很多人喉头发梗,热泪盈眶。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于振武目视前方稳加油门,飞机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呼啸着向跑道滑去,尾喷流卷起一片热浪,然后在跑道上加速向前冲去,轻盈地飞上了蓝天,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所有设计人员和工厂工人倾巢而出,聚集在跑道边上观看。随着飞机平稳离地升空,人们揪紧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继而迸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欢呼声在空旷的机场上汇成巨雷般的轰响。

随着新型飞机的平稳着陆,它向全世界宣告这样一个事实:新中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架喷气式教练机首飞成功!

当于振武兴奋地跨出座舱时,在场的设计人员和工人们一齐涌向了这位试飞英雄。总设计师徐舜寿眼含热泪与于振武热烈拥抱,两个人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随后,欢呼的人们兴奋地一次次地把于振武抛向了空中……

八一电影制片厂把歼教-1的研制和试飞过程拍成了纪录影片,这一段珍贵的历史被永久地保存下来。

关于于振武与歼教-1的首飞,还有一段小插曲:

首飞成功几天后,8月4日,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叶剑英和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专程来到沈阳,参加了歼教-1的报捷庆祝大会并观看飞行表演。经过精心准备,于振武在空中不仅做了常规飞行表演,而且还大胆地做了一些精彩的低空特技动作。只见飞机忽而俯冲跃升,忽而S型机动,忽而大速度低空通场。在飞临观礼台时,突然又做了超低空大坡度小半径盘旋,动作娴熟精准、扣人心弦。精彩的飞行表演,引起观礼台上叶剑英等首长的赞叹,更引发了现场观众的一阵阵惊呼,以至于刘亚楼都不免有些担忧,他立即叫身边的工作人员告诉塔台指挥员,再三叮嘱说:“叫他飞高些!飞高些!”

由于我国装备体制的变化,歼教-1后来并没有进入空军装备序列。但是,歼教-1的设计成功拉开了中国航空工业自主研发的序幕,更重要的是该飞机的设计团队为未来的飞机设计培养了大量的人才。强-5的总设计师陆孝澎、歼-8的总设计师顾诵芬、运-10的总设计师程不时、歼轰-7的总设计师陈一坚都是该设计团队的成员,设计歼教-1为中国航空未来的发展进行了人才储备。

段祥禄、刁家平、吴克明、于振武……他们是新中国的第一批试飞员,他们在没有任何试飞经验、没有任何监测技术手段的情况下,凭着一股对新生国家的热爱、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和科研技术人员一起,迈出了中国航空事业艰难而富含激情的第一步。

王金生:完成试飞基地的第一次试飞

为了进一步加快飞机国产化的步伐,满足空军建设发展的需要,20世纪50年代末,空军从各飞行部队中选拔了10多名优秀飞行员,分配到全国组建的各个试飞部队。其中规模最大的是位于关中平原的某试飞基地,这个基地后来发展成为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当时分配到试飞基地的共有4名试飞员,他们是王金生、张洪录、毕云喜和蒋树仁。从此,我国的试飞机构开始逐步走上了正规化道路。

1959年,王金生参加了中苏联合军事演习。演习结束后不久,一天中午,已经回到部队的王金生正在吃午饭,师长走过来说,组织上派你执行任务,时间嘛,3个月。

王金生舍不得离开飞行部队,他问,任务完成了呢?

师长说,完成任务,当然是再回部队。

王金生这下放心了,他“打起背包就出发”。上级还专门派了小汽车送他到车站,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名飞行员张洪录。

不久,王金生兴冲冲地来到当时被称为“老八院”的试飞基地,结果到了机场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简陋的跑道、简陋的住房——说是房子,其实是陕北人的地窝子,不仅没有飞机,甚至连雷达和通信设备也没有。

“哎,飞机呢?”他问。

院领导说:“在部队,马上快来了。”

没过多久,飞机终于来了,还是王金生他们自己从部队飞回来的。

飞机落了地要加油,王金生问:“哎,加油车呢?”

院领导说:“在苏联,马上快来了。”

苏联,王金生可去不了,他就一天一天地等,从1959年底等到1960年初,也没有见到苏联老大哥承诺的加油车的影子。

附近的村民跑来看稀奇,他们没有见过飞机,不知道这个巨大的铁家伙是怎么上天的。

老试飞人津津乐道的试飞史上“脸盆加油”的故事就是在王金生试飞时发生的。

1960年1月26日,试飞基地准备进行首次试飞,王金生受命执行这次任务。一大早起来,他便奔向机场。没有加油车,机务人员就全体出动,一群人排着队,每人手里提着水桶端着脸盆,给飞机加油。

王金生问:“怎么样了?”

領导说:“正在加,马上快完了。”

于是,王金生就坐在跑道边上等(当时飞行员们还没有外场休息室)。等啊等,看着面前的机务队伍来来去去一趟又一趟,从早上6点等到下午3点,终于,机务人员通过尺量和目测确定了油箱中的油量:飞机的油加好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机翼下面全是洒出的汽油,机务人员用抹布将机身表面擦拭干净,做好了起飞准备。

下午4时,王金生驾机起飞。没有雷达设施,只有地面指挥员的无线通话器。他冒着危险,成功完成了试飞基地的首飞任务。

3个月过去了,王金生没有离开试飞基地。1974年3月,空军试飞团正式成立,王金生成为这支部队的元老,他在试飞团一干就是15年。

在试飞生涯中,王金生在歼-6上完成了最大和最小正负过载等数十次试飞,取得了大量宝贵的数据,为歼-6的正式服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试飞期间,他的颈椎受伤,从此留下了病根。

坐在陈设简陋的干休所的居室内,已是一头白发的王金生慢慢地说:这不算什么,我觉得这一生,干了试飞,有意义,太值了。

他苍老的眼睛有了点点湿浊的泪痕,屋里很静,阳光洒进来,丝丝光线仿佛在空中跳舞,我知道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当年一起同车去“老八院”的战友张洪录,早在多年前就血洒蓝天了……

歼-6飞机服役超过40年,有近30年一直是我国空军的主力战斗机,也是我国空军装备数量最多、服役时间最长、实战中击落敌机最多的国产喷气式超音速战斗机。它以击落击伤敌机数十架,而自己无一战损的骄人战绩彪炳史册。歼-6退役那天,全世界的航空爱好者纷纷自发地在各国的航空博物馆、在网络上为其举行告别仪式。

滑俊:从放牛娃到“试飞英雄”

1949年初冬,甘肃兰州城郊外。

薄雾弥漫的清晨,一片寂静,一辆军用卡车行驶在刚刚开始上冻的土地上。摇晃的车厢里坐着十几个年轻的战士,他们的脸庞被冻得通红,一身崭新的棉袄,军用皮带紧紧地扎在腰间,口中呼出的白气在他们漆黑的眉毛、头发上凝成了白霜。他们彼此并不熟悉,但有一点十分相同——他们都有着充满活力的年轻体魄。

滑俊也在其中,这一年,他19岁。

在中国空军试飞员队伍里,放牛娃出身的滑俊,身世颇有些传奇。

滑俊,1930年出生于陕西省长安县。20世纪30年代初,正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年代,和同时代的其他孩子一样,少年时的滑俊也经历了艰苦生活的磨练。他当过放牛娃、打过铁、种过地,其间断断续续上了4年小学。1949年3月,滑俊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战争中,他作为第一野战军的一名机枪手,参加了当年7月的扶风、郿县战斗,之后,又于8月参加了兰州战役。年轻的滑俊在这两次战役中表现突出,半年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兰州战役之后,滑俊所在的部队在兰州休整。一天黄昏,滑俊接到一项上级命令,让他第二天在指定的时间到指定的地点集合。

第二天天刚亮,滑俊在指定的地点上了一辆军用卡车。他被告知,要带他们去兰州城里的大医院体检。滑俊的身体一向很好,数月的战斗也没有伤着哪里,为什么要体检他并不清楚。

在兰州中山医院,滑俊接受了平生第一次体检。当戴着大口罩的女护士用纤细的手指指示他解开纽扣测量血压和心率时,年轻的滑俊窘迫得脸都红了。

几天后,一个巨大的喜讯传来:滑俊等人被选为空军战士,要去北京开飞机!滑俊和战友们得知后高兴得互相拥抱——能当一名飞行员在祖国辽阔的蓝天上飞翔,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美好。

1950年元旦过后,命令到了,滑俊和一批战友将离开兰州的原部队前往北京。他们由一位教导员和一位营长带队,日夜兼程赶往北京。1月14日下午,队伍到了西安,住进了中原饭店。滑俊跟着营长看地图,发现这里离他位于武新的家只有25公里路程。

滑俊的心狂跳起来:自当兵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眼看家乡近在咫尺,亲人的面容一张张在他脑海中浮现。晚上,想了又想的滑俊找到带队的营长和教导员,嗫嚅地表示:想请假,想回家看看。

营长和教导员挠了半天头皮之后还是同意了。他们明白,这些体检合格的年轻人已经不是普通的野战军士兵,而是即将在天上飞翔的人民空军的宝贝疙瘩,可以想象迎接他们的将是异常紧张的学习和训练,恐怕再也难有空闲的时间了。

两个带队干部给了滑俊两天半的假,要求他第三天也就是16日的早晨必须归队。因为部队在这里只停留3天,等待办理接转下一站的手续,16日的早饭后,他们将继续出发。

滑俊匆匆上路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长途汽车,他用一双脚踏上了回家的山路。思乡心切,他的脚步真是足够快,5个小时后,大约在晚上10点钟他便看到了家乡村庄那熟悉的屋顶。

当滑俊头上冒着热气,敲开自家的大门口时,他的父亲不禁大吃一惊,随即一家人喜极而泣。

一家团聚的欢乐自不必说,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第二天夜里,滑俊便匆匆离开了家,向西安城赶去。

半个世纪以后,一个秋意盎然的日子,新中国第一位被授予“试飞英雄”称号的试飞员滑俊向采访他的记者说起了那一天的惊险一幕:

“(当天)晚上11点多我就往西安赶,我爸不放心我走夜路,就让我叔父一路陪着我。我叔父跟不上我,走不动了,我就让他别送我了,然后我继续往西安赶路。”

大约在凌晨时分,滑俊到了西安城外,一路上大步流星的他万万没想到,西安城城门紧闭。

天快亮了,带队干部说过,早饭后他们就会出发。中原饭店离城门口还有好长一段路,如果等到城门打开再进城,再赶去一定来不及了。怎么办呢?

寒冬腊月,滑俊急得头上冒出大汗。他围着城墙转了大半圈,城墙高近10米,翻越是想也别想的事。正在紧张间,滑俊突然发现,厚重的城门下有些光线透出来——原来城门下面取掉了门槛,留下了空隙。

滑俊大喜过望,他立刻趴下从空隙中向里爬。头进去了,身子却卡住了,试了几次也不行。他急了,爬起来,先脱了棉衣,又脱了绒衣,试了试,还不行,他索性把衣服全都脱光了,长长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从城门下又挤又蹬,居然一寸一寸地钻了过去。

钻过了城门,滑俊使劲跑,边跑边穿衣。他的心里十分焦急,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当空军的机会被耽误了。在蒙蒙发亮的天色里,他飞跑着穿过半个城市,终于在要求到达的时间跑到了中原饭店。远远地,他看见营长和教导员正领着十几个战友集合呢,车子已经在预热了。

报告!

滑俊这一声喊,让营长和教导员揪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看着他头上冒着腾腾热气的样子,就知道他经过了怎样急切的长途跋涉。

就这样,带着战场的征尘,滑俊与15名战友一起进入了空军飞行预备学校。这是人民空军自1949年11月11日正式组建后首次招收飞行员。

1951年3月,滑俊以全优成绩毕业,被分配到航空兵部队。

刚组建不久的中国空军,从部队建制到飞行训练大纲的设定都比较粗略。滑俊所在团由苏联空军的教官担任指导。苏联教官采用的是一对一带教,带着滑俊他们飞改装的拉-9和乌拉-9型飞机,因为语言不通,每个小组还专门配了一名俄文翻译。但翻译对飞行并不太在行,因为教与学中间隔了一层,所以滑俊时常感到沟通不那么顺畅。特别是在进行战斗科目飞行时,这种隔阂会影响飞机的操控,因为飞机在空中的姿态是瞬息万变的。怎样才能清除这种隔阂呢?于是,滑俊开始自我琢磨。他善于观察和模仿,常常是教官刚刚做出动作,翻译还没有完全翻完,滑俊就悟出了其间的部分道理。许多年后,滑俊回忆说:“拉-9飞机非常难飞,飞行时苏联教官的指挥,还要通过翻译才能传达到我们这里,很不通顺,尤其在起降过程中,时间短暂,指挥不迅速,等到翻译说清时已来不及了。那时每天飞行都要出事故,一出事故就要损坏三大件:螺旋桨、起落架和翼尖。我们是在摸爬滚打中飞出来的。”

当时的滑俊并没有意识到,在摸爬滚打中锻炼出来的这种自主意识对于飞行员特别是之后成为试飞员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1951年国庆节那天,天安门广场举行了阅兵仪式,滑俊和战友们一起驾驶飞机编队飞过天安门上空,接受了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和全国人民的检阅。无论过去多少时光,滑俊都会记得那个红旗漫卷的日子,即使身在数千米的高空,机翼下天安门广场上五彩绚烂的人潮依然清晰可辨。当飞机掠过天安门上空的时候,滑俊觉得自己分明看见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微笑的面容和微微上抬的手臂。那一刻,两行热泪不禁夺眶而出,一股暖流激荡着他的心房。

这是一名新中国空军飞行员至高无上的荣誉。

长期的艰苦训练和实战的硝烟,将滑俊打造成了一名沉穩内敛、技艺娴熟的功勋飞行员。1960年,他被调往试飞部队,从此开始了试飞员的生涯。从一名放牛娃成长为试飞团副团长,滑俊凭借对飞行事业的热爱,在不断学习中掌握了多种型号国产歼击机的驾驶技术。在29年的飞行生涯中,共安全飞行3892架次、1440小时。从1960年8月成为试飞员,到1980年10月,他共参加科研试飞369架次、200小时,完成科研试飞项目50多个,获得了大量准确的科研数据,并提供了仪器所不能记录的空中试飞情况。他先后完成了飞机基本性能、强度检查、机身结构温度测量、进气道工作可靠性检查、导弹和火炮空中发射试验等16个重要科研试飞项目,为新机早日定型作出了巨大贡献。

1976年10月的一天,滑俊驾驶某新型飞机进行“发动机边界定型”试飞。任务要求取得在2万米高度和最大速度,加力平飞1分钟的重要数据。他做完准备动作后,接通双发动机加力,战鹰如离弦之箭向最大速度猛冲。突然,飞机开始振动,而且越来越厉害,这是滑俊飞行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异常现象。他立即意识到,这样震下去,会使发动机严重损伤,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即关闭加力,否则有可能造成空中停车的重大险情。滑俊眼疾手快,边报告飞行指挥员边收油门关加力,紧接着“嘭!嘭!”两声巨响,两台发动机全部停车。面对突如其来的险情,滑俊坚定沉着,尽力操纵飞机减少高度损失,创造条件准备空中开车。第一次起动右发动机没成功,再换左发动机仍未成功。此时,十几吨重的战鹰失去了全部推力,以每秒100多米的速度急剧下坠,转眼间掉到8000米以下的乌云中,一时间外边什么也看不见。此时,滑俊既要按仪表飞向机场,又要设法保持好飞机状态继续进行空中开车,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理状态,消除紧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对祖国和人民负责,尽最大努力保住新型战机。当高度下降到6000米时,他再次摁下起动按钮,左、右发动机终于相继“欢唱”起来。安全着陆后,当他走下飞机时,被久等的人们团团围住,大家都惊叹他在空中无推力飞行6分钟的危急情况下,仍然得到了发动机的宝贵资料。

有人问滑俊:“当时空中情况危急,你想到跳伞了吗?”他回答说:“祖国人民信任我们,部队同志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试飞员的步子大不大,直接关系到国防建设的速度快慢,只要国家能早一天强大起来,我们作出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这番话反映了每个试飞员的心声,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命运与祖国紧紧连在一起,无论风险多大,试飞员照样争着上、抢着飞。

因为表现出色,滑俊获得过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如今的滑俊早已退居二线,但他的名字如同一个英雄的符号,标志着一个试飞时代。1980年1月3日,中央军委授予他“科研试飞英雄”荣誉称号,颁发一级英雄模范奖章。(待续)

(责任编辑: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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