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拜鲍墓
2021-08-30程翔
程翔
我来济钢宾馆参加一个语文研讨会,晚饭后,出来散步。宾馆的后面有一座小山,山脚处有一座门楼,上写“鲍山公园”。我没多想,便穿过门楼,进了公园。
园内没什么人。济钢早已搬迁,剩下的是冷清和萧条,公园内也一样。脚下是一条水泥小路,向前延伸着,我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走了半个小时,我打開手机,已经4300步;看看天空,夜幕降临,四周模糊。我对自己说:“该往回走了。”
再次穿过门楼时,我又看了看“鲍山公园”四个字。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人名来:鲍叔牙。这座公园会不会因鲍叔牙而得名?我赶紧打开手机,网络搜索了一下。果然如此,这里曾是鲍叔牙的食邑。于是,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鲍叔牙的墓会不会也在这里?如果在,很可能在公园里面某一个地方。
我转身又进了公园。我想找一个介绍公园的宣传牌,四处张望,找不到。我只好往里走,希望能碰到一个人问一问。我看看天,越来越暗,心里有些着急,步伐便加快了。沿着刚才的那条水泥小路走,不知还要走多远。就在我焦急不安的时候,对面来了一位老人,有七十多岁的样子。我说:
“请问,这里有没有鲍叔牙的墓?”
“走反了,在下边。”
“下边?在哪里?”
“一进济钢新村,马路东侧。”
哎呀,我走反了。我说声“谢谢”,便拔腿往回走。我知道一进济钢新村的马路,就在宾馆下边。我看了看天,夜色已深。
我迈开大步,走了下去,十分钟后,站在了大马路上;向东一拐,进了树林,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试探着走了几步,于是在我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台阶,台阶上是一个大土堆。我拾级而上,终于看到土堆前面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齐大夫鲍叔牙墓”。字刻得比较一般,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墓碑两侧各有一尊石雕麒麟,威风凛凛。麒麟下和墓碑前有几束花,估计是清明节来祭奠的鲍氏后人。土堆有一人多高,上面长满小树;四周是方形矮墙,围着土堆。矮墙四周,长着一些松柏。
夜色更深了。我站在墓碑前,鞠了一躬。我不知道土堆里埋的究竟是什么,怀疑这是真鲍叔牙墓,因为别的地方也有鲍叔牙墓,真假难辨。但是,鲍叔牙与管仲的友情故事是真的,几千年来流传民间,深入人心。我想,管鲍之交与钟子期和俞伯牙的友情不一样。前者远远超越了后者。史书记载,面对管仲的贪多和畏缩,鲍叔牙给予的是理解和宽容,而不是指责和鄙视;面对管仲的才干,鲍叔牙给予的是让位和荐贤,而不是嫉妒和进谗;面对管仲的反对,鲍叔牙给予的是高兴和欣慰,而不是恼怒和反目;面对小人的挑拨离间,鲍叔牙给予的是鄙夷和怒斥,而不是轻信和怀疑。我竟一时想不出中国历史上还有谁具备如此的胸襟和气度。管仲那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令我生出无限感慨!
我想到了友情。朋友之间的交往,最高境界是什么?是心灵默契,彼此不必沟通,便能够心知肚明,心领神会,两颗心实为一颗心。中华民族向来崇尚友情,有很多这方面的记载和论述。司马迁在《史记·汲郑列传》中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此话道尽千古人情本质。死生、贫富、贵贱如同照妖镜,让假友情原形毕露。早期西方传教士利玛窦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深受中华文化影响,撰写了《交友论》一书。其核心观点是:真正的朋友一定是建立在心灵相通基础上的。他说,朋友是什么?是我的另一半,是第二个我。朋友与我表面上看是两个人,有两具身体,但心是一个。如果心不是一个,就根本称不上朋友。朋友相交,何以交之?以金相交,金耗则忘;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心相交,静行致远。利玛窦的话颇有道理,但他没有揭示“心”具体指什么。后人称赞管鲍之交的诗文很多,西晋文学家夏侯湛说:“鲍子愔愔,式昭德音;绸缪敬叔,二人同心;厥芳犹兰,其坚如金;遥遥景迹,君子攸钦。”站在鲍叔牙墓前,我突然明白了,这里的心是事业心,爱国心。鲍叔牙荐管仲,是为了国家;管仲不荐鲍叔牙,也是为了国家。二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高度默契,这就是二人的心,也就是夏侯湛和利玛窦所说的同一颗“心”。这颗心让鲍叔牙和管仲的友情有了灵魂。
“呼”的一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望去,墓的正前方几百米的地方一列高铁疾驰而过,车窗成了一道光线。三千年前的鲍叔牙大概不会想到有高铁,速度如此之快,齐鲁大地用不了几个小时就可以东西穿过。这大概就是现代化吧。然而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建立在为国荐贤基础之上的管鲍之交究竟还有多少呢?
我突然想起2020年全国高考语文试卷,作文材料就是管鲍之交的故事。命题人用心良苦,想让当代中学生思考这个古老的故事,挖掘其现实意义。是啊,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只有被年轻人继承下来,才能发扬光大,才能源远流长。
我又抬头看了看天,夜色愈深,连路都看不清了。我只好打开手机电灯,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沿着小路走出树林。
来到大马路上,路灯明亮。我不禁回头看了看,树林中的鲍叔牙墓笼罩在深深夜幕中,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