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接班之谜

蔡恩泽

有哪一个商人能忍心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由于无人继承，或由于内讧，不得不交给外人、进而化作泡影呢？如何培养、遴选下一代继承人，确保基业长青，大局未定之前，始终是民营企业家们无法逃脱、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6月17日，万洲国际发布一则罢免公告，万洪建不但被免除了执行董事、董事会副主席、集团副总裁的职位，就连他担任的万洲国际环境、社会及管治委员会成员、食品安全委员会成员的职务，也都一撸到底。

一石激起千层浪。万洪建被罢免所有职务，意味着他的接班人地位已傾覆。而万隆千亿商业帝国，亦陷入接班人之谜。

万家权威

万洪建被其亲爹、万洲国际董事长万隆直接踢出公司。公告给出的罢免理由是，万洪建“近期对公司财物作出不当的攻击行为”，觉得他“无法履行其作为董事的才能、审慎及勤勉行事的职责”。企查查数据显示，万洪建目前关联3家企业均已注销。

万洪建到底对公司财物进行了怎样的“不正当攻击行为”？一个月后的7月16日，万洪建接受媒体采访公开作了解释。事情原委是这样的：6月3日，在万隆办公室谈到一个高管任职问题，他提出了自己个人的建议，与万隆意见相左，被万隆训斥。万洪建情绪激动，以拳头砸向靠墙的房门，并用头撞击玻璃墙柜，宣泄心中愤懑。随即被保镖等人摁倒在地，满头血迹，万隆要求拍照取证。

万洪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爆料了一个细节，称“万隆还要任职5年以上，并没有接班人的计划。”

一般人不知道，万洲国际是领跑中国肉类行业大佬双汇发展的母公司，同为万洲国际子公司的还有美国最大的猪肉食品企业史密斯菲尔德食品公司。

81岁的万隆，一肩挑起港股万洲国际和A股双汇发展两家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担子，两家企业的市值合计1 800亿，万隆统领这名副其实的千亿商业帝国，权倾一方。

坊间称万隆为“最有钱的食神”，在福布斯发布的2021年度全球亿万富豪榜中，以19亿美元（约合124亿人民币）的身家上榜。

在万洲国际，万隆有着令人敬畏的权威。作为中国肉类工业教父，他曾演绎过从负债累累到营收百亿，从一夜之间赔光121亿到东山再起的传奇人生。

1940年4月，万隆出生于河南漯河。在当过几年铁道兵退休后，他被安置在漯河肉联厂，历任厂部办公室办事员、副主任、主任，副厂长。

1984年，万隆迎来了人生的一次重要转折，成为漯河肉联厂历史上第一位民主选举的厂长。

1988年，万隆发现火腿肠的市场前景，一口气从法国、瑞士、日本引进了10条火腿肠生产线，建立了亚洲最大的肉制品基地，并在工业园区建立屠宰加工、纸箱包装、化工塑料、生物工程的一条龙。

1994年，漯河肉联厂组建为双汇集团。

2003年，双汇年屠宰量5 000万头猪，销售收入首次突破100亿。2006年，万隆决定从丹麦引进优质种猪300头，准备建立自繁自养自加工生态闭环，撸起袖子大干一番。

天有不测风云。2006年3月15日，一场灾难像猪瘟一样降临双汇。当日央视3？15特别节目《“健美猪”真相》，揭露河南孟州等地采用违禁动物用药“瘦肉精”饲养的有毒猪，流入了双汇集团下属的济源双汇公司。

从此，双汇被污名化，成了瘦肉精的代名词。接下来，是政府工作组进驻，消费者退货，经销商倒戈，双汇声誉彻底崩盘，一天赔掉5 000万，直接损失超过121亿。

矫枉须过正。万隆破釜沉舟，一拳头砸下3亿元，将“瘦肉精”检验标准提高到国家档次，由抽检改为每猪必检，他拍着桌子说，“宁可检死，也不要让人骂死”。

就这样，双汇的品牌口碑在消费者口中一点点吃回来，7年后的2013年，双汇营收恢复到450亿。同年9月，双汇以71亿美元将昔日的偶像——美国史密斯菲尔德食品揽入怀中，实现华丽转身。

万隆其人，素有“头发很少，头皮很硬”之称。据有关媒体报道，当初，万隆决心开除那些有背景而又不愿意干累活的干部和员工，换掉所有名不副实的副厂长。当时的肉联厂虽然不盈利，可在计划经济年代，也是肥差，偷肉的人特别多。厂里保卫部都看不住，万隆却不信邪，每天下班就站在大门口检查。检查一个星期，连续开除了15个人。

头顶公司缔造者的光环，行事风格如此火辣，又在公司生死存亡的关头果断决策，挽狂澜于既倒，形成了万隆一言九鼎的权威，一发而不可收。在万洲国际，万隆说一不二，给不少人留下“铁面无私”“有狠劲”的印象。此次，儿子万洪建只是在业务上提出与其不同的看法，被视为大逆不道，触犯了权威。

反目源头

表面上看，万氏父子反目，是家族企业窝里斗，实质上是万洲国际与其子公司双汇发展路径相左产生矛盾日积月累而爆发。

万洪建在采访中称，去年11月20日他在万洲-双汇视频会议上发言时，讲到两句话令万隆决定要将他罢免，也直接导致今年6月3日的冲突与6月17日的罢免决议。

这两句话是：“美式产品已被市场证实不是正确的方向，可以抛开不理。”“把这个新行业（中式产品）当作新生婴儿去培育，不要在这个婴儿身上压上成年人一样的重担。”

面对媒体记者采访，万洪建直抒胸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双汇（万洲国际前身）成为中国的快消品龙头企业，曾引领了时代的发展，今天已经快沦为一家边缘化、二流的企业，这里面需要变化的是，老爷子万隆曾经一手缔造了这家企业，但他多年固有的、一成不变的思维与行为方式却又成了企业发展的最大障碍。”

虽然万洲国际收购史密斯菲尔德获得了国际品牌和销售渠道，并提前布局高端市场，努力打造中国消费者升级版。然而，发展多年后才发现，中国市场对国外新产品的适应十分缓慢，本土双汇和外来户史密斯菲尔德两家公司的协同性也受到质疑，有人称此土洋结合为不伦不类。

万洲国际2020 年年报显示，公司净利润为 54 亿元，同比大跌 43.48%。去年“猪周期”暴躁，原本预期万洲国际的净利润会随着猪肉价格暴涨能大幅增长，没想到却是一厢情愿，利润腰斩，不免让人心生郁闷。

万洲国际的市场表现疲软直接影响双汇业绩。今年以来，万洲国际股价一直震荡，而双汇发展也是跌跌不休。

万洲国际和双汇之间的博弈，表现为万洲占据天然的“老子”地位，统筹全盘;双汇要挣钱拿给母公司还债，又没有资金支配权，限制了自身扩大再生产。

万洪建直言，“美式工厂花了大量经销费用去做面子工程，抢占了很多终端货架和广告，某种程度上阻碍了双汇产品的调整。”

接班困境

对儿子就业务而与争执，万隆强硬裁决，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种企业家的高度责任感。而儿子万洪建同样为了公司做得更好，敢于与父亲唱反调，说明是一个敢于负责、有所担当的接班人，总比凡事都唯唯诺诺地盲从、没有自己的主见要强。

然而强势父亲老当益壮，亲力亲为，正值壮年的儿子难得自主权，想一展身手，在父亲的压制下很难。

有一点应予以关注，虽说万隆雄风犹在，但毕竟已是81岁耄耋老人，继续为公司亲力亲劳，精神可嘉，然而岁月不饶人，留给他考察接班人的时间也实在有限，5年后再决定，是否为时晚矣？

也许万老在继续考察儿子。他有两个儿子，另一位叫万宏伟，目前为双汇发展副董事长、董事。据网上信息得知，万隆并没有说过内定接班人是万洪建。这样万宏伟也有机会成为接班人。但是根据其履历，按其性格和作为，接班的不确定性较大。

万隆父子之争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当代中国家族企业的传承困境。

据专家研究，家族企业接班人存在三个变数：有没有子女;子女愿不愿从事父业的管理;子女有没有能力管理？这三个变数的组合会有多种结果，理想的结果很少。选接班人很难，子女未必都适合搞企业，子女间难免为争夺接班人位子而互相倾轧。家族企业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可以共患难但不可同富贵，创业初期，所有矛盾都被创业的激情所掩盖，但创业后的三关——分金银、论荣辱、排座次往往给组织的健康成长造成了阻碍。当对待金钱、荣誉和权力的看法出现分歧时，叔侄对抗法庭，父子反目成仇，兄弟各奔东西，夫妻分道扬镳，亲朋鸟尽弓藏。内讧及政变是家族管理模式下经常发生的灾难，其间的恩恩怨怨、磕磕绊绊更是如一团乱麻难以解结，典型案例不胜枚举。

显然，“子承父业”的接班方式有着很大的局限性，因为不是每一个创业者的后代都是最好的接班人。尽管在现实中，许多企业家尽力给予子女最好的教育及商业经验熏陶，却并不能保证子女也有从商的兴趣、才能。更为棘手的是，如果有多位条件相当的继承人选，那么权力的交接可能会导致家族利益团体的分裂，进而可能导致企业的分裂。因此，有的民营企业家并不主张子承父业。

但凭心而论，哪个企业家不想把自己开辟的基业交给自己的后代？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一般业主，家族企业的创始人最操心的莫过于自己的事业是否后继有人。虽说“富不过三代”是句老话，但有哪一个商人能忍心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創下的家业，由于无人继承，或由于内讧，不得不交给外人、进而化作泡影呢？如何培养、遴选下一代继承人，确保基业长青，大局未定之前，始终是民营企业家们无法逃脱、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