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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柏拉图的“诗之灵感”

2021-08-28赵彤彤

今古文创 2021年30期
关键词:灵感共鸣柏拉图

【摘要】柏拉图在《伊安篇》《斐德若篇》中提出“诗之灵感说”,是指诗人被神灵附体而获得灵感,并处在一种迷狂的、不理智的状态之中,但在这种状态之中,诗人代“神灵”发聲,传达那些具有真理性和永恒性的“理念”,因此,柏拉图推崇灵感的诗,而排斥“与真理隔着三层”的摹仿的诗。在这种“灵感说”中,柏拉图也触及了包括诗的发生学和感染力等相关文艺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开创了这些理论问题的先声,对后世影响极大,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柏拉图;灵感;迷狂;共鸣;理念

【中图分类号】I5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0-0044-03

柏拉图最为著名、流传最广的关于诗的观点,莫过于他在《理想国》中贬低诗歌,要将诗人从理想国中驱逐出去的做法。但其实,柏拉图还有另外一种对于诗的看法,那就是诗之灵感说,认为诗歌发生于灵感,并表现为一种迷狂的状态。这种观点集中表现在他的《伊安篇》《斐德若篇》等对话录中。

一、诗的灵感与迷狂

(一)诗的灵感

在柏拉图的《伊安篇》中,苏格拉底遇到了颂诗人伊安,两个人就诗的相关问题展开讨论。在开篇中,苏格拉底认为作为一个颂诗人,必须要有相关诗人及诗歌的知识,才能做到了解诗歌,并传达给听众。“要让人家了解,自己就得先了解;所以一个人若是不了解诗人的意思,就不能做一个颂诗人。”[1]2所以说苏格拉底对颂诗这一职业的理解是知识先行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颂诗人。

接着苏格拉底问伊安是只会朗诵河马的诗,还是在朗诵其他诗人的诗时,可以做到同样好。伊安回答他只会朗诵荷马,于是苏格拉底提出质疑:既然荷马和其他诗人所写的题材都相同,伊安为什么只能解说荷马?伊安说他们虽然写相同题材但方式不同。于是苏格拉底举了算学家和医生的例子,意图论证真正的技艺既然可以判断相同题材的好坏,就能够熟练解说整体的知识对象,而伊安只能解说荷马,说明他颂诗并非凭技艺知识,因为“一个人把一种技艺看成一个有共同一致性的东西,就会对它同样判别好坏。”[1]5在这里,因为诗的题材都大致相同,所以苏格拉底将所有诗人的诗假定为一个整体,是颂诗这项技艺的对象。如果像伊安这样,只能解读其中一部分,那么这项技艺作为整体就不成立,那么颂诗就不能称为一项技艺。

苏格拉底接着列举绘画、雕刻和音乐,发现这几项技艺都是以一个整体的面目出现的,于是得出了这一部分的结论:“你这副长于解说荷马的本领并不是一种技艺,而是一种灵感,像我已经说过的。有一种神力在驱遣你,像欧利庇得斯所说的磁石,就是一般人所谓赫拉克勒斯石。”[1]7

由上可知,柏拉图通过苏格拉底与伊安的对话,揭示出了自己的观点:诗歌的创作并不是依靠相关技术的,而是来源于神灵附体所得来的灵感。

这种“灵感说”并非是柏拉图的原创,灵感在古希腊文的原义为神的灵气,指一种神灵凭附的着魔状态,艺术正是这种着魔状态的产物,这是古希腊的一种流行看法[2],例如,荷马在其史诗开篇之首就呼告诗神缪斯,请授以灵感。可以看出,柏拉图是一个“灵感说”的继承者,但是柏拉图的灵感说也有其自身的独特之处,在他的哲学系统中,柏拉图对这种“灵感说”做出了进一步的发展,这主要集中在柏拉图对于灵感来临或者说是神灵附体时的状态——迷狂上。

(二)诗的迷狂

在《伊安篇》中,对话中的苏格拉底不仅提及了诗的灵感,还谈到了诗人在获得灵感或者说是神灵附体时的状态:“科里班特巫师们在舞蹈时,心理都受一种迷狂支配;抒情诗人们在作诗时也是如此。他们一旦受到音乐和韵节力量的支配,就感到酒神的狂欢,由于这种灵感的影响,他们正如酒神的女信徒们受酒神凭附,可以从河水中汲取乳蜜,这是她们在神志清醒时所不能做的事。”[1]7-8

这是诗人被神灵附体时的一种不清醒的、非理智的状态,也就是“迷狂”。对于这种“迷狂”的状态,在《伊安篇》中只是简单地提及,而在柏拉图的另一篇对话录《斐德若篇》中,得到了详细而系统地阐释。

在《斐德若篇》中讨论爱情时,柏拉图提出了迷狂的范畴。迷狂有两种,非神灵凭附的和神灵凭附的迷狂,柏拉图所称赞及重点讨论的是后者,而“前者是绝对坏的”。接下来柏拉图列举了四种迷狂,第一类是预言的迷狂,第二类是宗教的迷狂,第三类便是诗的迷狂:“若是没有这种诗神的迷狂,无论谁去敲诗歌的门,他和他的作品都永远站在诗歌的门外,尽管他自己妄想单凭诗的艺术就可以成为一个诗人。他的神志清醒的诗遇到迷狂的诗就黯然无光了。”[1]112

从上述内容中可以看出,柏拉图认为这种“迷狂”状态对于诗歌是具有决定性影响的,只有神灵附体时,诗人才可以创作出高明的诗,这种状态下所创作的诗,是那种依靠技巧得来的诗所不能比的。那么,柏拉图所说的灵感以及神灵究竟是什么东西,竟会对诗有如此大的影响。在第四种迷狂中,就可以看到答案。

第四种迷狂便是爱情的迷狂。柏拉图首先论及了灵魂的性质是不朽的,因其不朽,所以必须是自动的,这也是柏拉图灵魂轮回说的立论基础。如果是神那样的完善灵魂,就是羽翼丰满,不断向上飞行的,看到天外的永恒景象,看到了真、善、美这样的永恒理念,使灵魂的羽翼得到滋养,这样灵魂就可以保持这种状态不受伤害;而如果是不完善的灵魂,由于没有顺随神的灵魂,见不到事物的本体(永恒理念),或是由于一些丑恶东西的影响,只见到了部分的理念,就会折翼跌落,附着在凡俗的肉身上。

现在可以知道,柏拉图并非只是简单沿袭了传统意义上的“灵感说”,而是将其作为构建哲学体系的一部分。他所说的神灵世界就是所谓的“理念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是那些现实事物所摹仿的理念,也就是事物的原型。因而柏拉图在给坠入凡间的不同灵魂所依附的人归类时,就有“诗神的顶礼者”,这也就是获得灵感,得到神灵附体而进入迷狂状态创作诗歌的诗人。

二、诗的理性与非理性

(一)灵感的诗与摹仿的诗

柏拉图依据灵魂对人分为九类,其中第一种是“爱智慧者,爱美者,或是诗神和爱神的顶礼者”,第六种是“诗人或是其他摹仿的艺术家”。可见,在柏拉图的心中,存在着两种诗人,一种是因神灵附体而写诗的诗人,另一种是通过摹仿技术写诗的诗人。这两种诗人也对应两种诗,即灵感的诗和摹仿的诗。

“灵感的诗”在上文中已经论述,关于“摹仿的诗”的论述主要集中在《理想国》中。依柏拉图来看,现实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只有理念的世界才是真实的、永恒的,而现实的世界只是理念世界的摹本。他以“床的比喻”来说明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床有三种:第一种是理念的床;第二种是木匠依据那个床的理念所创作出来的个别的床;第三种是画家根据木匠制造的床所画出来的。在这三种床中,只有作为理念的床是真实的、永恒的,因为它是其本质或规律。而木匠制作的床是理念的床的摹本,是个别的、不完善的。至于画家所画的床是摹仿自个别的床,所以是更不真实的,是“摹仿的摹仿”“影子的影子”“和真理隔着三层”。

另外,柏拉图特别注重文艺对现实生活的功用和效果,强调诗和艺术应该为政治服务。从此角度出发,他认为诗人们在诗中不推崇理智,专写出丑恶的一面,来挑动人的激情和欲望,使得“哀伤癖”和“可怜癖”滋生,不利于社会和国家。

柏拉圖从诗的本质以及诗的效用进行分析,轻视其价值和意义,将诗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但是在论及灵感的诗时,可以看出来柏拉图对其赞赏有加,称其为“高明的诗人”,在上述的两种分类中也可以看出两种诗人和诗的等级差别,明显是灵感的诗居其上,而摹仿的诗只是作为一种技术,摹仿诗人被柏拉图置于预言者和宗教典礼者之下,工人和农民之上。

(二)非理性的“理性”

从上述的分析中,确实可以看出柏拉图对灵感之诗与摹仿之诗的明显褒贬态度,相比摹仿的诗来说,灵感的诗是更为高级的。但是不容忽视的是,柏拉图肯定灵感之诗,但是并不认可灵感之诗的诗人。

柏拉图认为灵感对诗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而这种诗之灵感来源于神灵,需要神灵附在人身上,这样,诗人就会失去平常的理智而陷入一种迷狂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诗人为神灵代言而创作出诗歌。这样来看,人就相当于是一个中介物,在获得灵感的迷狂状态中,失去自身的主动性和创造力,而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纵使写出了精彩绝伦的诗篇也不属于人的创造,而是神灵的赋予。

这就相当于把诗人的主体性和价值架空了,诗人是处于被神灵所凭附的迷狂状态之中的,没有所谓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话,这种“灵感诗人”甚至不如“摹仿诗人”,因为摹仿作为一种技巧,对于诗人来说,在创作时是有理智的,也是具有一定创造性的。而诗人在迷狂状态之中,可以说是非理性的,柏拉图强调的这种诗的特点正是其非理智性:“因为诗人是一种轻飘的长着羽翼的神明的东西,不得到灵感,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没有能力创造,就不能作诗或代神说话。”[1]8这就是陷入迷狂状态而非理性的诗人。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柏拉图的“理念论”哲学所倡导的正是崇尚理性,他所说的附身于诗人身上的“诗神”,实际上正是指向理念的,他肯定“迷狂”的诗,实质上指“代神立言”的诗,即所谓颂神之诗,也就是要能体现理念的诗,正是这样他极力反对摹仿诗人的作品表现现实生活中人的情欲。因此,从这个视角看,可以说柏拉图的“灵感说”是一种提倡以理念为根基的诗之灵感。

综上所述,可知柏拉图所谓的“灵感之诗”,是指诗人在灵感状态下(或者说是被“神灵”附体之后),陷入迷狂状态后所创作的诗。在这种诗中没有诗人的技巧甚至主观情感,所以并非是诗人通过灵感来表达自己,而是灵感在通过诗人来表达自身,而这种灵感所指向的,正是柏拉图所谓的“理念”,这种“理念”也恰恰就是“诗之灵感”所表现的内容。

三、灵感与共鸣

柏拉图在对话集中谈到诗之灵感时,其中的内容也触及了部分的文艺理论知识,并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触及的主要是两部分内容:诗的发生学问题和诗的感染力问题。

(一)诗的发生学问题

在西方,诗的发生学主要有两派,一派主张技艺,可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和古罗马贺拉斯的《诗艺》,另一派强调灵感,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

在上一部分内容中,已经重点论述了关于诗的灵感问题,可以看出,柏拉图认为诗的创作,最为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灵感,没有灵感,无论技巧怎样熟练,都不会成为大诗人。尽管这种观点带有神秘主义的倾向,且把灵感指向了“理念”。但是这种理论同时也或明或暗地揭示出了,诗人或者艺术家在创作时,需要从概念思维中抽离出来,进入到一种独特的、非理智的、迷狂的心理状态。

东西方的诗人或者理论者都注意到了这种独特的心理状态,从陆机《文赋》“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3]到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写道:“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奕之穷数;弃术任心,如博塞之邀遇”[4],都讲到灵感的重要性;再如雪莱在《为诗辩护》也提道:“人如一个工具,一连串外在和内来的印象掠过它,有如一阵不断变化的风,越过伊和林的竖琴,吹动琴弦,奏出不断变化的曲调。”[5]

这种强调灵感的艺术创作论对后世有很大的影响,很多的作家和理论家都从非理性的和反理性的角度去继承柏拉图的“灵感说”,例如西方的表现派和浪漫派作家。但正如朱光潜先生指出的那样:“柏拉图也看到单凭理智不能创造文艺,文艺创造活动和抽象的逻辑思考有所不同,他的错误在于把理智和灵感完全对立起来。既形而上学地否定理智的作用,又对灵感加以不科学的解释。” [6]68

(二)诗的感染力问题

在《伊安篇》中,柏拉图论述诗的灵感时,将其比喻为“赫剌克勒斯石”。柏拉图认为诗神就是这块磁石,将磁力传到一连串的铁环上,诗人就是第一环,中间是颂诗人和表演者,最后一环是听众。因而灵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赫剌克勒斯石”下的每一环上的人都会处于一种迷狂的状态。

在这里,以如今的文艺理论视角来看,其实就包含着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创作者在创作时的灵感状态;二是欣赏者在欣赏时所表现出来的共鸣状态。诗人是最初的环节,灵感来临之后陷入一种迷狂状态,而颂诗者在颂诗或者听众在听诗时,被诗歌所感染,与外界暂时隔绝,共情于诗歌中的内容,也陷入一种独特的状态中,这就是共鸣。这种共鸣从现在的文艺理论角度来看,主要是指鉴赏者在欣赏文学艺术作品时,为作品中的思想感情、理想愿望及人物的命运遭际所打动,从而形成的一种强烈的心灵感应状态,这是文艺接受活动中进入到高潮阶段的重要标志。[7]

这说明柏拉图除了注意到艺术创作的特殊状态外,还认识到欣赏者在欣賞艺术作品时,所获得的独特状态。遗憾的是柏拉图并没有将“共鸣”单独提出来,而是将其归结为“灵感”的作用,忽略了灵感与共鸣的根本区别。

四、结语

在柏拉图的诗学中,有“灵感说”和“摹仿说”两种不同的观点,其区别看似大相径庭,但是这两种说法,基本上是以诗是否能见出真理性来划分,并给予褒贬的。[8]“灵感的诗”强调诗人陷入迷狂的非理智状态,而由“神灵”来发声,其内容是指向理念世界的;而“摹仿的诗”则是强调技艺,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是“摹仿的摹仿”,所以柏拉图给了这两种诗以完全不同的评价。

“诗之灵感”是柏拉图诗学中的一个重要理论问题,这种观点是建立在其理念论的哲学基础之上的,“诗之灵感”也就是附身到诗人身上的神灵,也是那些具有永恒性和真理性的理念的表现。当然,柏拉图的这种理论,也带有着强烈的非理性性质,强调诗人的迷狂状态,这种非理性的“灵感说”在后世影响甚广,朱光潜先生认为:“德国狂飙突进时代的天才说,尼采的‘酒神精神’说,柏格森的直觉说和艺术的催眠状态说,佛洛依特的艺术起源于下意识说,克罗齐的直觉表现说以及萨特的存在主义,虽然出发点不同,推理的方式也不同,但是在反理性一点上,都和柏拉图是一鼻孔出气的。”[6]68

参考文献:

[1]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0.

[2]朱志荣.柏拉图灵感论述评[J].辽宁大学学报,1994,(04):47.

[3]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资料选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69.

[4]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388.

[5]汪培基.英国作家论文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95.

[6]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8.

[7]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365.

[8]陈增福.摹仿的诗·迷狂的诗·理想国的诗[J].通化师院学报,1996,(03):21.

作者简介:

赵彤彤,女,山西长治人,研究生在读,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艺术设计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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