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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燃情岁月

2021-08-28吴光辉

北京文学 2021年8期
关键词:三河淮河苏北

吴光辉

当年,父亲的小眼放着光芒得意地说,他在苏北老家只读了初一,就考上了南京水利學校。还说当时的校长是个猪头三,横竖不同意在他报考的表格上盖章推荐,他是自己用萝卜头刻了一个校长的私章盖上去的。

这是发生在解放前的往事,也算是父亲对旧社会压制人才成长的一种反抗吧。

当然,如果没有这个事关命运的萝卜头,也就没有后来父亲那段激情燃烧的治淮岁月了。

70年前的苏北到处是一片荒凉,由泥土房屋组成的土黄色村庄,低矮破旧,东倒西歪,摇摇欲坠。荒原上左一片泛白的盐碱,右一片干旱龟裂的不毛之地。一批又一批衣不蔽体的男女老少,背井离乡,外出讨饭。一群乌鸦也饿极了,在天空四处盘旋,声嘶力竭地干嚎着。挂在半空的太阳,也像失了血性,没有一丝生气。

这是父亲在路上看到的一幅触目惊心的逃荒图。

1949年10月9日,19岁的父亲将所有随身用品放在两只木箱子里,再用两个布兜子装好,用一条毛竹扁担挑着,与被分配来的其他大中专毕业生一起,来到位于淮阴的治淮指挥部报到。

在治淮指挥部里,头两天给父亲他们吃的是白面馍头。这批知识分子都是从大城市来的,许多人富裕日子过惯了,馒头上沾一点黑的都不吃,都要将馒头皮撕下来扔掉。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看到在知识分子们吃过了,离开了桌子之后,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目光扫视了一遍桌子上下,然后不声不响地弯下了腰,将刚才被大家丢弃的馒头皮,一一捡了起来,接着不假思索地放进了他的嘴里。他就这样看到一块,捡起一块,放进嘴里吃一块,一直到再也找不到了,才直起腰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批大中专毕业生一齐爆发出一阵嘲笑声。

父亲看到那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并不气恼,却微笑着向大家作了自我介绍:“我是华东军管会派来的测量队队长,叫史迪。”

大家一听他就是史队长,全都尴尬地站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

史队长没有批评大家,对大家温和地说,造成苏北里下河一带的贫穷,主要是战争和水患。因此,中国共产党在战争一结束,首先就着手从根本上治理淮河的水患。

报到之后,父亲被分配在第五测量队,负责里下河一段的测量工作。第五测量队的驻地离治淮指挥部200多华里,几天后,史队长便带领大家前往测量前线了。那时,这200多里路全都靠步行。为了赶时间,一天要走80华里的路。

他们一路上全都在群众家里代伙,头一顿饭吃的是豆饼和山芋干合在一起做的“杂合饭”。父亲和其他技术员一见这“杂合饭”,全都发愣了。史队长将大家喊到一旁,压低声音说:“知道你们吃不下,但大家要明白,这已经是群众最好的口粮了。”他指着主人吃的饭说,“看看他们吃的是什么?他们吃的是拿山芋藤和山芋叶煮的猪食汤。”父亲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穿着破衣烂衫的一家人,正围在小桌旁喝着碗里黑乎乎的汤。史队长扫视了大家一眼接着说:“老乡拿最好的口粮给我们吃,而我们却不能下咽。况且,这儿有钱也买不到大米白面,就是能买到,我们能吃下去吗?”父亲就什么都不说了,悄悄地走回大桌旁,低下头,默默地吃了起来。史队长却将自己的“杂合饭”端给了老乡,盛了一碗老乡锅里的“猪食汤”,和老乡坐在一起,呼呼啦啦地喝起来了,喝得他头上直冒热气。

后来,父亲才知道,这个史迪虽然也只有30多岁,却是个抗日英雄,1938年就入了党,是个标标准准的老革命了,早就是个正团级领导干部了。

这便是父亲参加治淮工程后接触的第一个共产党人。

从此,父亲便挑着他的那副布兜担子,从一个水利工地到另一个水利工地,一干就是十多年。那副布兜和一条竹扁担,始终跟随他转战南北。

他的那副布兜就是苏北里下河农民上河工时常用的泥布兜子。

布兜的结构十分简单,一块四方的厚布,四角拴上两根绳套,装泥、提泥、倒泥,非常轻巧便捷。父亲用它来装运行李用品,确是十分方便。

父亲正是从那时起,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习惯,当然也是因为那时太苦太累而得了肺病。1959年,在万福闸工地上,他没日没夜地拼命干,工程终于赶在汛期到来之前完成了,可他因为过度劳累肺病复发而住进了医院。

父亲说在治淮工地上得病的人很多,根本原因就是生活条件太差。工地上曾经蔓延过一种叫作“肠梗阻”的疾病。

父亲还记得当时发生过一个“运粮事件”。

在治淮工程开始之后,司令部下达了1亿斤粮草的运送任务。阜宁县送粮的几千个民工纷纷表示,自带干粮,不吃一斤公粮,不烧一把公家草。后来,粮草全部运到了,果真没少一斤粮,没少一把草。但是,有49位民工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其中有41个是共产党员。他们一半因冻饿而死,另一半是在抢救翻车中负伤,后来不治身亡的。

被饿死的民工全都是每天只吃高粱煎饼,后来连高粱煎饼也不够吃了,就吃冬天地里的茅草,就是不肯吃一口自己运送的治淮公粮。这些饿死的民工在临死之前,两眼发直,满脸血红,嘴里竟吐出粪便来。

父亲说,这种病土话叫“吐粪症”,发病的原因就是没吃粮食。这些党员民工吃高粱煎饼加茅草,这些东西水分极少,加上推车运输时出汗太多,体内的水分也就更少了,以致最后他们拉不出屎来,只得蹲在地上干号。有人用手指从肛门往外抠,可就是抠不出来,会疼得像杀猪似的大哭大叫,一直干号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对这件事一直不能忘怀。

试想,这批共产党员运送的就是粮草,却宁愿自己饿死冻死,也不吃公家一粒粮,不烧公家一把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父亲在治淮工地上南征北战,餐风饮露,他的心却很满足,觉得能为国家治淮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真正是自己一生的幸运。

每当遇到困难时,他总是吟诵一段毛主席诗词给自己提神。

他几乎所有的毛主席诗词都能背诵,特别喜欢《沁原春·雪》《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领南京》《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他还会拉二胡,剧团到水利工地慰问演出时,他还会上台拉上两段。他喜欢唱的淮剧是《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其实,他还不是党员,当然一点也不影响他对党的热爱。

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在经历新旧社会之后的一种信仰选择。

 五

“提起贼老蒋,恨得牙根痒。扒开花园口,黄水向东淌。”

这是一首流传在我们苏北农村老家的民谣。

这首民谣说的是1938年蒋介石“以水代兵”使黄河再次夺淮,给淮河流域造成的灭顶之灾。被淹没的淮河下游的陈圩村只剩下了一棵大树。这棵大树上爬着一个老爷爷和十几个孩子,大树的四周是一片汪洋。突然,一根树枝吱吱地断了,这个老爷爷和几个小孩随之往下坠落,他们一起惨叫着沉入了洪水之中。

这段时间,一阵低沉压抑的民谣时常会在荒村的四处唱起,悲痛伤心,凄惨万分:“淮河深,淮河长,提起淮河泪汪汪,自从淮河灌黄水,百姓年年遭灾殃。”

父亲说,在那次大洪水退去后,陈圩的保长敲着铜锣喊道:“各家各户注意了!县里要修淮河了,各家各户出劳力,自带干粮!迟到罚跪,不到罚款!”保长走后引起村民们一阵咒骂。

果然,第二天村里有十几个村民迟到了,全都跪在村头,里面还有几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其中就包括我的祖父。他们一齐跪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面,听着保长摇头摆尾地点卯,最后全村居然还有五户未到。保长喜不自禁,大家心里都明白,保长又捞到油水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灾民们只得苦着菜黄色的脸,仰天长叹。

其实,淮河流域百姓的精神压抑已经长达900年了。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十一月,为了阻止金兵南下,东京留守杜充扒开黄河,黄河便夺泗入淮,有专家称这是黄河夺淮的开始。以此计算,到1855年(清代咸丰五年),黄河在兰考铜瓦厢再次决口,改由山东大清河入海,结束了长达700多年的夺淮历史,却把一个水系紊乱、河渠垫淤、蓄泄失据的“黄泛区”留给了淮河。

为淮河寻找入海通道,改变淮河洪水归海无路而造成灾害频发的状况,成为多少代中国人的梦想和追求。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提出:“修浚淮河,为中国今日刻不容缓之问题。”可是,历朝历代的治淮全都没有成功,根治淮河的重任历史地落在了中国共产党人的肩上。

当然,治淮工程开始时也遇到过一些曲折。

父亲讲到治淮的时候,还说过一个“毛人水怪”的故事。

就在1951年治淮战役打响之际,苏北的土匪、敌特纷纷出动,大肆破坏。苏北刚解放时,建湖、宝应、兴化、高邮等县都有土匪、特务在活动。高邮县运河以西隐藏着近千名武装匪特,与东台、盐城,安徽的天长、嘉山多股匪特互为呼应,到处流窜,抢劫绑票,杀人放火,恶性案件频频发生。

敌特、土匪还四处制造“毛人水怪”的谣言,说这种怪物,浑身是毛,“要割下人眼、人心、奶头、卵蛋吃”,而且说它们最喜欢吃男孩。于是,在苏北农村,天没有黑,家家关门闭户,还用两根大粗棍抵着门。一些敌特土匪装扮成“毛人水鬼”,深夜恐吓群众。有的妇女害怕“毛人水怪”而不让男人上河堤,使治淮工地上人心惶惶。

后来,公安部门抓住了一批敌特土匪,才平息了这场谣言,仅在治淮工程的导沂工地上就抓了12个假扮“水鬼”的特务。

苏北灌溉总渠是新中国开国后的第一个大型治淮水利工程,在淮安、盐城境内新开一条人工河道,西起洪泽湖大堤高良涧,东经盐城扁担港入黄海,全长168公里,起到灌溉、航运、排涝、发电的作用,更为洪泽湖的排洪开辟一条入海通道。

在这一百多公里长的战线上,一下子聚结了一百多万治水大军,可以想象是何等的波澜壮阔、气势恢宏,也可以想象是何等的激情万丈、豪气冲天了。

1951年11月2日,朔风乍起,瑞雪飘飞,这条大型人工河道正式开挖,淮阴、盐城、南通、扬州四个地区的民工118.9万人,从四面八方开赴建设工地。

苏北大地上到处都是车轮滚滚,人声鼎沸。

当时,父亲所在的苏北行署治淮指挥部第五测量队,被调到了阜宁县工段上。

父亲说:“阜宁三灶乡天沟村起,向东到滨海,当时有1万多民工负责这段工地。他们要么是从串场河乘船过来,要么是两条腿推着独轮车步行过来。”

土改不久,农民还是单干,但为治伏洪魔,这些农民工在寒冬腊月抛妻别子,扛着最原始的生产工具大锹、泥兜、石硪,脚踩用芦苇编织的“毛窝子”,义无反顾地奔赴治淮前线来了。治淮工地上人山人海,劳动号子此起彼伏,革命歌声激动人心。干部拿着铁皮筒子喊话,技术员四处测量土方,民工们肩挑担抬小车推,一个个全都忙得敞开了棉袄。

父亲还记得,当时有一批外国记者到工地参观,看到那么大的工程全靠人工,看不到一台机械,更看不到一支部队、一杆枪,却没有一个民工溜号逃跑,一个个佩服得跷起了大拇指说:“中国人了不起,共产党得人心!”

当时,民工们除少数在当地群众家打草地铺外,大多住在自己搭的茅草窝棚里。父亲当时被分配住在老乡家里,把房东家的棺材盖子往上一翻,睡了一个冬春。

每次回忆起这段奇特的经历,父亲的脸上涌起一股豪迈之情:“工地上普遍开展劳动竞赛,劳动模范可以奖到一头大水牛,大家热情高涨,那真是一个激情满天的年代呀!”

父亲原本是个内向的人,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充满了激情。

父亲说,他在这时看到了什么是“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什么是“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什么是“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什么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什么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了。

父亲亲历了我们民族的一个激情燃烧的时代,他自己也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毛主席诗词的“铁粉”。

 八

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暴风雨向苏北突袭而来。

洪泽湖水面上浊浪滔天,狂风呼啸。三河闸工地上下却人山人海,所有人全都在狂风暴雨中拼搏着。在湖水里由一万多个民工组成了三道人墙,用血肉之躯挡着奔涌而至的狂涛。湖边三河闸前的大坝上,几千个民工正在运送水泥砂石,从两侧正向中间加紧筑坝。

狂风越来越大了,暴雨也越来越猛了。这成千上万的民工全都知道,如果不及时将大坝合龙,那还没建成的三河闸就会被巨浪冲垮,下游的几百万民众就要遭殃。当然,所有的民工同时也知道,跳下波涛汹涌的湖水里“打人墙”,稍不留神就会葬身水底。在这个生死关头,有一个不到40岁的黑汉,率先跳下了冰冷的湖水。紧接着,一批接一批的民工跟着跳下水去。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胳膊套着胳膊,在波涛翻滚的湖水里站成了三行,用身体挡着滚滚而来的巨浪。

这一天,父亲认识了那个打头跳下湖水的黑汉。

后来,父亲才知道他就是被称为江苏“水龙王”的陈克天,也是父亲一生结识的级别最高的共产党员。

陈克天,似乎从父母给他起的名字上,就已看出他要和治水结下不解之缘,他生来就是要“克天”的。所以,新中国成立后,他就被调到水利部门。

陈克天被任命为省治淮指挥部副指挥后说:“干水利,我是门外汉,但临战受命,义不容辞!”他上任后就一头扎到洪泽湖边的三河闸工地上,坐镇指挥这个全省水利龙头工程的施工。

这时的父亲正在三河闸担任水利工程技术员。多少年后,他对我说,三河闸是当时治淮工程中修建的最大水闸,是江苏控制淮河洪水入江的重要门户。他生怕我不理解又解释说,八百多年来,洪泽湖一直听任淮河洪水自由出入。遇到洪水,上中游洪水倾泻而下,使洪泽湖大堤屡屡决口,地处下游的里下河地区千百万亩农田也就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旱之年,淮河断流,使洪泽湖水位急降,又造成了里下河地区赤地千里。因此,政務院决定在洪泽湖东岸建三河闸,起到对洪泽湖蓄泄的人工调节。

当时,还穿着一身军装的陈克天到了洪泽湖边刚刚安营扎寨下来,就遇到了这场硬仗。

鸡爪山在三河闸的下游,这一带土中夹有砂礓,原计划在汛期利用水力冲走砂礓,可是由于土质太硬,水流难于冲刷,汛期一旦到来,势必影响泄洪。怎么办?他征求各方意见,就像过去打仗那样,设计了一套拿下鸡爪山的决战方案,上报省委得到批准后,立即命令淮阴地区(后分为淮安、宿迁两市)、扬州地区(后分为扬州、泰州两市)新增10万民工,日夜兼程,赶赴工地,加上原有的5万多民工,组成了15万人的治淮大军,投入这场鸡爪山人海攻坚战。

就这样,三河闸工地方圆不过1.5平方公里,集中了15万人,白天人山人海,夜晚灯火通明,劳动号子声、施工机械声和广播喇叭声响彻云霄,构成了一幅战天斗地的壮丽画面。

一场近70年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寒冷,在千里淮河的上空大气磅礴地激荡起来。“顿失滔滔”的“大河上下”变成了一片冰封的世界,高山披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是舞动起一条又一条银白色的长蛇,又像是奔驰着一头又一头乳白色大象。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里,三河闸建设的人海大战打响了,眼前的这片湖岸也就变成了一条纵横千里的沙场。

在三河闸大坝合龙人海大战的场景里,父亲看到陈克天顶着10级大风带头跳下了冰冷的湖水,带领上万个民工,在水中组成了三道人墙,就连中饭都是站在水里吃的。

陈克天和一万多个民工站在水里十几个小时,许多人都不认识他,谁都不知道他是党的一名高级干部,更不知道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三处枪伤。

到了天晚时分,陈克天身边的水面上涌现出了一片血水,他还以为是身边的民工流出的,赶紧叫人将那个民工扶上岸送去医院救治。可是,没几分钟他自己却休克了,倒在了水里。

原来是他身上的旧伤撕裂后出血了,他流出的血在下游泛出了水面。

那片殷红的鲜血在汹涌的湖水上迅速渗透开去,随着一波一波的巨浪,奔流而下。

治淮年代确实是一个火红年代,淮河流域四省刚刚翻身做主的民众被全面动员起来了,成千上万个村庄的几百万民工,同一天向各自的治淮工地出发了。他们背着被包,扛着铁锹,举着红旗,唱着红歌,雄赳赳气昂昂地组成了治淮大军。

这个时代确实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确实就是“风展红旗如画”,确实就是“唤起工农千百万”。

发生在1948年冬天、历时65天的淮海战役,江苏、山东、安徽、河南四省共出动民工543万人。整个战场到处都是支前民工的身影,遍地都是运粮食、运弹药、抬伤员的民工队伍。事隔3年之后的1951年冬天,在千里淮河两岸又打响了治淮大战。这次治淮大战同样又是由江苏、山东、安徽、河南四省的500万民工组成,又是这500万民工,在淮河沿线遍地都是运土方、运器材、抬石料的人流。

回想起这场人海大战中最动人心弦的一幕,父亲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吟诵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的名句。

父亲激动地说,治淮工程简直就是第二次淮海大战,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十

2007年过了中秋节,父亲的肺气肿发展到了肺癌,路都走不动了。

有一天,他忽然精神焕发,话也多了起来,提出要去三河闸看看。一路之上,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治淮往事,说着他的青春岁月,他的脸上始终放着红光。我们全家人都以为父亲的身体出现了奇迹。

然而,从三河闸回来不到一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一直到死也没能入党。

责任编辑 王 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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