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燕飨诗的礼乐精神研究
2021-08-28王国凤
王国凤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济南 250000)
一、《小雅》燕飨诗之礼乐精神的体现
赵沛霖在《诗经研究反思》中提道:“燕飨诗的思想内容相当复杂,既有粉饰太平、肯定享乐的一面,又有好礼从善、向往良好风范的一面。这后一面体现礼乐文化精神,体现了东方式的人际关系以及尚未没落的奴隶主贵族的精神风貌。”礼乐精神在燕飨诗中体现出了实际意义。
(一)王朝贵族的欢宴诗:君臣亲睦
《诗经•小雅》中有很多描写朝堂君臣、君卿贵族之间欢聚宴饮的诗歌,这些燕飨诗歌大都反映了周王朝上层统治者所处社会的欢乐祥和。
《鹿鸣》描绘了周王宴会群臣、嘉宾的祥乐场面,之后也被用作贵族宴会来宾的表述。《鹿鸣》开篇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君臣把酒畅欢。在燕飨过程中,群臣歌颂周王的同时并上呈有益的治国良策。周王款待群臣,杯酒飘香,大方地赏赐诸侯。《郑笺》云:“诸侯朝觐、会同,天子与之燕,所以示慈惠。”在这些宴会中,实现的是政治目的和外交联系。周代是以农业为主的宗法制社会,维护宗族间亲睦关系的重要纽带是世人重农重血缘的观念。周朝的君王、臣子大体上都是同姓后代,周朝历代执政者极为看重血缘宗族关系,进而操纵这类宗法干系来增强自身统治。但即使是像《小雅•鹿鸣》这种政治性非常强的燕飨活动中,情感的诚挚热烈也丝毫不逊色,这是周文王礼乐之治的根本特征。“鼓瑟鼓瑟,和乐且湛。”使《小雅》中的燕飨作品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采菽》中也提道:“乐只君子,万福攸同。”整首诗描绘了周天子在接见诸侯时的盛况,诗歌的基调欢快而又隆重。
在《诗经》的燕飨场面中,礼乐上升到了既美且善的崇高境界,君臣之间的感情升温到亲睦的层次。这种燕飨活动,在其实质上起到了紧密周王与诸侯间感情,加强周王朝统治的作用,体现了周代政治文化的敦亲睦义精神。
(二)寻常百姓的家宴诗:亲友和融
世人崇尚人际和谐、关系融洽,燕飨诗中多次出现“和乐且湛”这一诗句。家庭和睦、兄友弟恭是向人群发出的号召,燕飨以集中的方式,强有力地促进了这一号召的实现。
《伐木》营造了一种“伐木丁丁、鸟鸣嘤嘤”的祥和氛围,诗人有感而发“相彼鸟矣,犹求友声。”和“笾豆有践,兄弟无远”的动情慨叹。《毛诗序》云:“《伐木》,燕朋友故旧也。……亲亲以睦,友贤不弃。”朋友亲族间的友善和乐来源于百姓生活的安康富足,这也成为人们追求理想生活的精神动力,朋友之谊成为连接人群和谐观念的纽带。如果说《伐木》一诗是对亲族间美好关系的赞美,那么《常棣》篇则是强调同族的团结。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常棣》对“莫如兄弟”的赞美和推崇到了“和乐且湛”的层面。周代先民的部族家庭,以血缘关系为基础,血缘的远近,体现着关系的亲疏。兄弟之情,是部族血缘最为亲近的一种。《颜氏家训》云:“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手足之情,发自深衷。周文公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兄弟和好,那么家族稳健,兄弟和乐,也就人丁兴旺。采用聚会饮酒的形式来联络兄弟之间的情谊,维护家族内部的团结,家宴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寻常百姓的家庭宴饮,体现的是周王朝人民大众亲睦融合的精神。
(三)耽酒无度的宴饮诗:中和克己
《小雅》中的燕飨诗有很多诗篇不仅只是描绘宴饮场面,还有许多礼仪规范的讲述和弘扬。《宾之初筵》云:“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大醉之后,行为不受控,周幽王改变了开始时的“温温其恭”,到醉酒后的“屡舞仙仙”、放纵自我、丑态毕露。《宾之初筵》嘲讽了当权者过度饮酒,失礼失德的样子。为了避免酒后失德甚至醉酒误事的现象发生,周人对饮酒行为做出了礼制的规范和约束,来避免酒后的祸乱行为。由此还产生了专门的监史制度,从而共同保证饮酒活动的合理有序,这体现了周代礼乐文明教化和规范的显著特性。如果说《宾之初筵》所渲染的宴会主人是一派雍容尊贵之象,宴会极尽奢侈而招致民众的怨愤和讽刺,那么《鱼藻》则赞颂了武王宴饮把酒的祥和欢乐:“王在在镐,岂乐饮酒。”这首诗在赞颂武王饮酒的欢乐外,又极具颂古讽今之意。
《礼记》云:“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为君者,要慎独,要克己。在君臣燕飨的隆重场合,群臣应诚敬谦恭,君主对自己要克制,守礼节,始终要仪表庄重。因此,中庸之则便应时而用渗透于人们的饮食生活中。人们要做到克己中和,就要具备中庸之心,具有理想主义气质。
二、《小雅》燕飨诗之礼乐精神产生的文化背景
燕飨诗是在礼乐文化的熏陶下应时而作的。因此,想要充分的了解燕飨诗,就必须首先了解产生它的那个时代背景和当时的社会条件状况。
(一)“以礼为教”:周代贵族精神风貌和道德规范的要求
周朝极其重视礼,周朝把“礼”作为考量人行为道德规范的标准。《礼记》记载:“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燕飨类诗歌就是在“不可得与民变革者”的背景下诞生,并生动诠释着王朝时代下的彬彬之礼。这一礼制下的贵族精神,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尊严和风度。
“礼”的发展悠远而持久,《左传》晏子有言:“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礼可与天地相比较,与国家同设立。在此影响下,饮食活动作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必要之事,受到了礼乐仪式的关注,礼乐仪式对其燕飨活动格外注重并加以礼法来约束。并且,“礼”的这一存在,不仅紧密沟通了人与人的联系,更为不同国家和阶层的交流提供了准则。因此很多经久不衰的诗篇就在礼乐仪式上被创造了出来,催生着燕飨诗的蓬勃发展。
(二)“以乐为教”:移风易俗、温柔敦厚的教化作用
古代最注重的就是礼仪规范和作乐协和,“乐”在统治者以德治国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样也是“以乐为教”这一思想的源头。《礼记》云:“温柔敦厚,《诗》教也。”《小雅》中的燕飨诗,不仅能够用在典礼、讽刺和欢娱上,并且也是周王朝礼乐文化的必要组成部分。
在周代随着“乐”的发展和内容的不断丰富,形成了相应的制度,并且人文内涵在“乐”中得到生动的诠释。“乐”既有美刺讽喻的作用,又是温柔敦厚的。“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在社会活动中,“礼”是以理性的方式强化各人的角色和地位,真正以非理性的方式深入人心,并且产生共鸣,使每个参与者身处其中而乐此不疲,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礼的权威和教化的是音乐。《礼记》也曾云:“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不难看出历来圣人就喜爱音乐,音乐可以使得民心向善,同样可以感化人的内心,进而达到移风易俗的目的。《诗经》中的诗歌都是可以赋乐歌唱的,在燕飨际会中,人们配乐歌唱,传达出对当下风气、德行的要求。宴饮过程中形成的燕飨诗进而被人们广泛地传唱,形成一种文化现象,闻乐知德,寓教于民。
三、《小雅》燕飨诗之礼乐精神的价值意义
周代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但诸侯大国林立,盛世的周王朝仍然需要燕飨这一软实力来巩固统治。在“宴以合好”的期盼下,燕飨诗突出地完成了它的政治价值。先秦时期极其重视礼乐文化的传承和弘扬,《小雅》中的燕飨诗也鲜明地体现出先秦时期的礼乐文化精神。
(一)开燕飨诗礼乐文化承载之先河
《小雅》作为一种文化载体,在很大程度上承载和传承了周代礼乐文化的内容和精神。《宾之初筵》综合的描绘了周代的“三礼”,即燕礼、祭礼和射礼。诗的开篇先是对射礼的描绘,人们一边欢宴,一边行射,有时还伴随着祭神祈福、欢歌悦舞等活动。对于燕礼,宴会中人们专门设有酒监、酒吏,对醉酒伐德、仪态有失者加以惩罚。这些诗篇是周礼的生动诠释,展现了周代礼乐文化的一些细节,这些燕飨诗篇对于研究周代的礼乐文化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
燕飨诗作为周代文献典籍资料的重要补充,开启了周代礼乐文化承载的先河。“礼”来规范人们外在的言行举止,“乐”来提升人们内在的德行和心性。《小雅》的《鹿鸣》《湛露》等一系列配乐之歌的出现,让人们感受到了强烈的礼乐文化气息。燕飨诗中的礼乐精神实现了承载人们内、外德行的统一,也得到了完美的阐释。《国语》说:“夫乐以开山川之风,以耀德于广远也……修诗以咏之,修礼以节之。”礼乐文化中的一个根本目的,就是要“耀德广远”。
(二)促进周王朝政治上形成“和”的向心力
“小雅”的燕飨诗是“和”的颂歌,我们可以从诗歌中的主客、上下关系中看出,尽管燕飨中有主客、少长、尊卑的次第,但是在“酬”“献”的过程中,既有臣子、客人对天子、主人“是以有誉处兮”的颂扬,又有君王、主人对臣子、客人“我有嘉宾,中心贶之”的赞美,都没有失去各自的独立性,在主客的交相辉映下,形成“和”的向心力。
《小雅•頍弁》云:“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其诗把周王和贵族的关系比喻成寄生草与松柏,两者之间荣辱与共。两者不仅是寄生利用的关系,更是舍与得,生死存亡的关系。在共同利益的驱动下,内部关系不断紧密,人群不断凝聚和团结,和平政治的目的也会在各自利益的驱使下逐渐实现。旨在“合好”人群的燕飨活动和燕飨诗歌,肩负着自己沉重的使命,歌唱着人道的和平政治,自然地映现了周代社会的凝成过程和周朝社会的生命根基。
礼乐文化催生了燕飨诗,反过来,《小雅》中大量燕飨诗的存在,同样承载着某种礼乐精神下的历史责任,具有重大的价值意义。首先在于它开礼乐文化承载之先河,实现了燕飨和仪式规则的和谐。其次,燕飨诗倡导人道的和平政治,强固和凝聚着王权的向心力。
《小雅》的燕飨诗所彰显的以和谐为美的审美倾向,是周代礼乐文明精神的绽放。至此,我们找到了燕飨诗的至高境界——“和好”。燕飨诗的礼乐精神就是“宴以和好”的崇尚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