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学的建构
2021-08-27吴永福
吴永福
摘 要 语文学的建构,要有三个层次,即语言学与文章学、阅读学与写作学、文学与文化。这三个层次是递升的。文章学的解读,要化静为动,转化为阅读与写作。能力由低到高,有层级之分。
关键词 语文学;文章学;阅读与写作;文学与文化
语文教学需要有学理上的依据,也即要有语文学的建构,才便于指导教学。比如曾有过“字、词、句、篇、语、修、逻、文”的八字方针。其中文字、词语、句子、语法、修辞,属于语言学;篇即篇章,属于文章学;逻为逻辑,属于思维学科;文则就是文学。此种建构显然是偏重于语言学的。其实,与语文较密切的学科有语言学、文章学、阅读学、写作学、文学、文化等。且可分三个层次,即语言学与文章学为第一层次,阅读学与写作学为第二层次,文学与文化为第三层次。简而言之,就是语言与文章、阅读与写作、文学与文化。
刘勰在《文心雕龙·章句》中说:“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安顿情理要有合适的处所,布置语言要有恰当的位置。安顿情理的处所叫章,布置语言的位置叫句。所以章就是显明,句则是分界。“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人们写文章立言,用字联缀成句,积聚句子而成章节,积合章节而成文篇。全篇文采焕发,是由于各章没有毛病;每章明晰华丽,是由于句子没有缺点;句子都清楚明晰,是因每个字都不乱下。这就像振动树的根干,枝叶便跟着摇动,懂得了这一道理,其他的全都明白了。“句司数字,待连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句子有若干个字,要把这些字连接好了才有用;每章都有个总的意思,要把这个意思表达完全才成一个整体。语言建构始于组词造句,再逐级扩大,直到写出段落及篇章。这其间,可以段落为衡量单位,即能写成段落的文字。清代的章学诚认为:“今使孺子属文,虽仅片言数语,必成其章。”章即完整的段。以小儿为喻,面目肩背手足不是逐步生出来的,应当是完全具足的,不过是具体而微而已。
叶圣陶在《中学语文科课程标准》中说:“语法、修辞法、作文法、思想方法都不作孤立的教学,孤立的教学徒然研讨一些死知识,劳而少功;必须就实际的听、说、阅读之中相机提出。”“普通话、方言、文言的语汇、语法、修辞格三方面,要随时从教材中提出实例,作彼此的比较研究。比较研究不必像做研究那么细密,只要使学生养成这么个习惯就成。”则还要结合教材实例,即从相关文本中选取例子。语法修辞之类,曾是语文知识的重点。但也不能只停留于语句层面,仍要关联段落和篇章。叶圣陶在《从〈语法修辞讲话〉谈起》中说:“这里头只讲到句,没谈段落和篇章。一般语法书原来大都如此。可是《讲话》既然把语法和修辞合起来谈,既然着重在讨论语言的使用,这就离不了思维的条理,而思维的条理常常在一段一篇里看出来。上下两句分开来看都完整,连起来看可不相应,那就说不上恰当地使用语言。前后两段分开来看都要得,连起来看可搭不上,那也说不上恰当地使用语言。因此,要给读者更多的帮助,应该在下一句和上一句、后一段和前一段的关系上有所讨论。”这里明确指出语言使用不能仅停留于句子单位,而要关联段落和篇章。可由小而大,也可以由大到小。
就書面语而言,大都是面对文章的。夏丏尊和叶圣陶合编的《国文百八课》中,第一课是《文章面面观》:“每读一篇文章该作内容与形式两种探究。文章的内容包括世间一切,它的来源是实际的生活经验,不但在文章上。至于文章的形式纯是语言、文字的普通法式,除日常的言语以外,最便利的探究材料就是所读的文章。”这里明确强调,要有文章意识。文章一般分为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这是解读中所要面对的。“中学里国文科的目的,说起来很多,可是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两个,就是阅读的学习和写作的学习。这两种学习,彼此的关系很密切。都非从形式的探究着手不可。”因形式有其稳定性,解读中大都由形式入手。“从古到今,文章不知有多少,读也读不尽这许多。取少数的文章来精读,学得文章学上的一切,这才是经济的办法。你读一篇文章的时候,除内容的领受以外,有许多形式上的项目应当留意;对于各个项目能够逐一留意到,就会得到文章学的各部门的知识。”至于所列的项目,有文章的体制、语汇的搜集、文法、修辞、鉴赏与批评、风格、章法布局等。换言之,文章内容有背景、类别、标题、内涵等,文章形式则包括文体、结构、技法、语言等。
文章学的解读,自是静态居多,要化静为动,就得转化为阅读与写作。先说阅读,得讲究方法及训练能力。阅读方法是多样的,比如朗读与默读、精读与略读、速读与慢读、重读或复读、熟读、比较阅读等。朗读是在声音上体认,默读则主要是意义的把握。夏丏尊在《阅读什么和怎样阅读》中说:“把任何的书,从语言文字上着眼去学习研究,这种阅读,可以说是属于国语科的工作。阅读通常可分为两种,一是略读,一是精读。略读的目的在理解,在收得内容;精读的目的在揣摩,在鉴赏。我以为要研究语言文字的法则,该注重于精读。”略读是把握大意,精读则多有揣摩。且看宋代陆九渊的《读书》诗:“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兴味长。未晓不妨权放过,切身须要急思量。”这是说,读书不可慌忙,倘那样挂一漏万地读,收效甚微。应当换个心境,让心情平静下来,有涵泳的功夫,才能读解出兴味来。一时间难以领会的,不必强作解人,可暂且放过,留待他时他日再来读解。但有切合于自身经验的,就要细细地思考一番,才会融入个人的涵养中去。阅读也不是一次性的过程,得不断地重读或复读。苏轼说:“好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只有经常地复读,才能做到熟读。张中行在《谈谈文言教学》中说:“熟的要求,或说熟的结果,是把一种语言的表达习惯印在脑子里。脑子里有这个表达习惯,或说有各式各样的习用模式,看到新的,模式相同的自然会重合,于是鉴往知来,就会确定这新的是什么意义。如果脑子里没有这许许多多模式,看见生疏的就会莫明其妙。求脑子里印上种种模式,除熟以外没有别的办法。熟来自‘多读,也是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在张中行看来,由于语言有约定俗成之义,规律性的了解作用有限。要掌握就得熟读,熟能生巧,大可触类旁通。
方法多是横向的,能力则是纵向的。能力由低到高,有层级之分,包括识记与理解、分析与概括、筛选与探究、鉴赏与评价等。先说识记,即识别与记忆。对象是字词、诗文名句、文学文化知识等。比如字词,要能加以确认,从而正音正字。理解,即领会与解释,是以句子为主的,当然也可把词语包括在内。字不离词,词不离句,仍处于一个语境中。所谓语境,体现于文章中就是上下文。句子在文中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连贯的。这就需要好好地关联起前后来,在上下文这样一个具体而特定的语境里加以把握。分析,即分解与剖析。可分析一些重点难点,从而在内容处理上有所侧重;再就是分析思路及结构;还可分析技法手法等。综合,即归纳与概括。对应于文章,就是归纳要点和概括中心。韩愈说过:“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文章写作无外乎记事记言,而提要钩玄,才便于领会。提要钩玄,换言之就是归纳与概括。筛选,是按要求筛选信息。筛选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既要有足够的注意力,又得分清主要与次要、有效与无效等。探究,是探究某些问题。探究除了认真梳理文章外,还可关联背景知识。既要对问题多有了解,又要使认识有所深化。鉴赏即鉴别与赏析,具体包括形象、技巧、语言等。为便于鉴赏,可从语言及技巧入手,进一步领会形象及内涵。这也就是披文入情,涵泳体味。评价,是评说与评论,可评定价值高低,区分好坏等。评价的重点是文章的思想内容及观点态度。评价可借鉴一些文艺及美学理论,但在鉴赏的基础上展开评论,更为切实。
再说写作,朱光潜在《谈作文》中說:“学文如学画,学画可临帖,又可写生。在这两条路中间,写生自然较为重要。可是临帖也不可一笔勾销,笔法和意境在初学时总须从临帖中领会。从前中国文人学文大半用临帖法。每人总须读过几百篇或几千篇名著,揣摩呻吟,至能背诵,然后执笔为文,手腕自然纯熟……我以为向一般人说法,临帖和写生都不可偏废。所谓临帖在多读书。”对写作而言,临帖就是仿写。朱光潜认可写生较为重要,但对临帖即仿写也很看重。再如《谈写作学习》中说:“为着自己创作,就要钻研一些模范作品。无论是写诗或写散文,都要精读一些模范作品。就像写字作画都要‘临帖一样,从而摸索出大家名手的诀窍。”这说的是创作上的摸拟,可有所借鉴。叶圣陶在《临摹与写生》中则说:“学写文章也有临摹的办法。熟读若干篇范文,然后动手试作,这是临摹。在准备动手的时候,翻着一些范文作参考,也是临摹。另外一个办法是不管读过什么文章,直接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所见怎么样就怎么样写,所闻怎么样就怎么样写,其余类推。这是写生的办法。”临摹是传统的,写生可谓现代的倡导。“我并不是绝对不赞成临摹的办法,可是我认为采取写生的办法更有好处,至少应该做到写生为主,临摹为辅。”作者认为,写生是直接跟物象打交道,直接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相比临摹或仿写,写生更为自觉主动。不过,就作文练笔而言,临摹与写生大可兼顾,进而交相为用。除了仿写,还有扩写、缩写、改写、续写及读后感、读书随笔及小评论等,都是很能体现读写结合的。至于写生的训练,则可训练观察力、感受力、记忆力、想象力等。
写作,又要有文体感。朱光潜在《谈作文》中说:“读书只是一步预备的工夫,真正学作文,还要特别注意写生。要写生,须勤做描写文和记叙文。中国国文教员们常埋怨学生们不会做议论文。我以为这并不算奇怪。中学生的理解和知识大半都很贫弱,胸中没有议论,何能做得出议论文?许多国文教员们叫学生入手就做议论文,这是没有脱去科举时代的陋习。初学做议论文是容易走入空疏俗滥的路上去。我以为初学作文应该从描写文和记叙文入手,这两种文做好了,议论文是很容易办的。”这里所说的文体训练,应先着眼于描写与记叙,然后才是议论。对应于思维,就是由形象而抽象。从年龄来看,也要注意思维的转变。朱光潜在《谈读书》中说:“十五六岁以后的教育宜注重发达理解,十五六岁以前的教育宜注重发达想象。所以初中的学生们宜多读想象的文字,高中的学生才应该读含有学理的文字。”这里所说的含有学理的文字,需要的是理性的阅读,对应于思维是要由感性而理性或由形象而抽象。与写作配合,发展读书也要顺应此种思维,或者说促成思维的转变。
由语言与文章到阅读与写作再到文学与文化,可见层次的递升。换言之,语文学的建构至少包括这三个层次。先说文学,包括作品和理论。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的序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一代有一代的文学,这也为读解提供了一条线索,即读每个时代中最有代表性的。为便于教学,教材也可改用专题设计。此种专题设计,大可参照文学史的做法。比如诗歌方面,有诗经、楚辞、汉魏六朝诗、唐诗、宋词、元曲等,散文方面有诸子散文、历史散文、辞赋骈文、唐宋古文、明清小品等,小说方面有白话小说(话本与拟话本)、文言小说(传奇与笔记体)、章回小说等,戏曲方面主要是杂剧与传奇。然后是现代诗歌、现代散文、现代小说、现代戏剧及外国文学等等。这些名称可纲举目张,大致能反映出演变来。文学理论的引入,也有助于阅读理解及鉴赏评价。夏丏尊在《关于国文的学习》中说:“把前人鉴赏的结果拿来做参考,足以发达鉴赏力。读词读诗没有兴趣的,不妨去择一部诗话或词话读读;读小说没有兴趣的,不妨去一阅有人批过的本子。诗话,词话,文评,小说评,是前人鉴赏的记录,能教示我们以诗词文或小说的好处所在,大足为鉴赏上的指导。”鉴赏中引入诗文评,可起一种指导作用,且更为对应。比如《诗经》的教学,除了识得风、雅、颂、赋、比、兴外,还可引孔子的评说。“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篇》)孔子说:弟子们何不学诗呢?诗可以引发感兴,可以提高观察力,可以用来交往合群,可以学会讽刺方法。近呢,可以服事父母;远呢,可以侍奉国君。还可多记住草木鸟兽的名称。“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篇》)诗让人兴奋,礼让人立足于社会,乐则让人格修养得以完成。且就兴而言,诗是可以引发许多兴致的。孔子还对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认为不学诗,就不懂得说话。
文化比起文学来,范围更广。先说传统文化,朱自清在《再论中学生的国文程度》中说:“我可还主张中学生应该诵读相当分量的文言文,特别是所谓古文,乃至古书。这是古典的训练,文化的教育。一个受教育的中国人,至少必得经过这种古典的训练,才成其为一个受教育的中国人。”这是强调文化的教育,通过诵读来接受文化传统。再如《论教本与写作》中说:“文言的教材,目的不外两个:一是给学生做写作的榜样或范本,二是使学生了解本国固有文化。这后一种也可以叫作古典的训练。我主张现在中等学校里已经无须教学生练习文言的写作,但古典的训练却是必要的。”读得懂文言,才能更好地了解文化,尤其是经典。为便于了解,前人早已编过不少的文化读本,多是相关资料的整合。比如《名物蒙求》,分天文、地理、山川、园圃、城邑、伦理、职官、林木、花草、鸟兽、农事、时令、饮食、服饰、居室、器用等。每类中,又汇集相关的成语典故。再如《幼学琼林》,是昔时甚为风行的文化读本。从文化读本中了解文化,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文化学习不只是了解及积累知识,更在于有所传承。此种传承,主要是精神的传承。或者说,文化传承的是精神。梁实秋在一篇《“岂有文章惊海内”》的访问记中说:“一个道地的中国人大概就是儒道释三教合流的产品。”传统思想文化体现于一个人身上,可能各占比例或趋向,但一样的就是有精神上的传承。精神的传承也好比接力赛一般,一棒一棒地传递下去。
文化有广狭之分。广义地看,凡人所创造的都可称文化,包括物质和精神;狭义地看,又多指精神方面的,但仍有多种多样的区分。钱穆在《文化学大义》中列舉了七要素:经济、政治、科学、宗教、道德、文学和艺术。其实还有历史、哲学、社会、教育、法律等。多样或多元的文化表现,仍就是人的作为。举其大要,则就是文史哲。朱自清在《中学生与文艺》中说:“文艺增进对于人生的理解,指示人生的道路,教读者渐渐悟得做人的道理。这就是教育上的价值。文艺又是精选的语言,读者可以学习怎样运用语言来表现和批评人生。国文科是语文教学,目的是培养和增进了解、欣赏与表现的能力,文艺是主要的教材。”文艺有益于人生,其语言又是精选的,更值得学习及运用。因而,文艺便是主要的教材,其效用不可小视。关于历史,钱穆在《国史漫话》中强调对本国历史要略有所知。“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尤必附随有一种温情与敬意。否则等于只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有温情与敬意,才不会偏激与虚无。这温情与敬意,也是很好的精神传承。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说:“哲学在中国文化中所占的地位,历来可以与宗教在其他文化中的地位相比,在中国,哲学与知识分子人人有关。在旧时,一个人只要受教育,就是用哲学发蒙。”不管“四书”还是《三字经》,里面都有哲学问题,也就是有哲理的思考。文化的理解与传承,在冯友兰看来就是照着讲与接着讲。哲学史家是照着讲,例如康德是怎样讲的,朱熹是怎样讲的,你就照着讲;但是哲学家不同,不能限于照着讲,而要接着讲,康德讲到哪里,朱熹讲到哪里,要接着讲下去,有发展有创新,才能反映时代精神。《新理学绪论》中说:“我们现在所讲之系统,大体上是承接宋明道学中之理学一派。我们说‘大体上,因为在许多点,我们亦有与宋明以来的理学大不相同之处。我们说‘承接,因为我们是‘接着宋明以来的理学讲的,而不是‘照着宋明以来的理学讲的。因此我们自号我们的系统为新理学。”照着讲与接着讲,合而言之就是一个扬弃的过程。这才是很好的传承。比如冯友兰认为传统哲学讲的是境界的提升,或精神的升华,就是有所发展的。
[作者通联:福建长汀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