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掖县人

2021-08-27孙且

妇女之友 2021年6期
关键词:剂子哈尔滨

孙且

“偏脸子,小掖县。”

偏脸子的山东人,掖县人最多,有人做过统计,约占百分之九十以上。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年初,哈尔滨成立开埠局,相当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对外开放。哈尔滨在短期内迅速崛起为商业繁华的国际化都市,远东地区人流、物流、信息流汇集的中心。这年的前后,掖县第一批“出门儿”“学徒”的青壮年,“上来”哈尔滨讨生活。

当年,胶东人闯关东的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是过山海关,沿原有的傍海道,前往东北;二是在龙口乘船渡渤海,在旅顺登岸,进入东北。

我小的时候,偏脸子流传着一首胶东民谣,“蓬莱的腿子,黄县的嘴子,掖县的鬼子”。胶东半岛的蓬莱县、黄县、掖县三县紧邻,均面朝渤海湾。蓬莱的腿子,形容蓬莱人腿脚勤快。黄县的嘴子,形容黄县人嘴巧,能说会道。胶州官话里有个词汇叫“黄县套”,黄县人耍起嘴皮子来,一套一套的。掖县的鬼子,称赞掖县人脑筋活泛,不是贬义。

1921年至1929年,苏维埃施行新经济政策,旅居在苏俄的外国商人被认定为有产阶级,有的甚至被划归剥削雇佣工人的资本家,不仅没收个人财产,人身安全亦受到威胁。

在远东地区庙街城、伯力、符拉迪沃斯托克等地做生意,跑崴子的“掖县帮”,纷纷逃离,就近移居到商贸繁荣的哈尔滨。

据1936年的《北满商工人事兴信录》中记载,掖县人在哈尔滨开办的商号竟占到总数的23%。著名的企业有同发隆五洲百货店(尚志大街与石头道街交口,曾作为哈尔滨市政府办公大楼),张廷阁的双合盛火磨(原为1903年犹太人德里金和巴杜申斯基于创办的东方制粉厂,偏脸子人叫地烈金火磨,生产红雄鸡牌洋白面,原址在买卖街)等。原建筑现均已无存。

掖县商人垄断了哈尔滨的“皮行”,他们缝制的“皮桶儿”——貂皮大衣,“皮筒儿”——俗称皮手闷子,不仅销售给本地的外侨,还贩卖到欧美诸国。

哈尔滨老作家李五泉的长篇小说《街上有狼》,后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大掌柜》,故事的主人公陈九就是皮货行的老板。李五泉老师的父辈即为买卖人。

山东人讲究吃,鲁菜在传统四大菜系里,历史最悠久、技法最丰富、难度最大、最见功力。哈尔滨的饮食业多为掖县人经营。

在以上这些商号中,学徒、店员、伙计乃至杂役,也大多是掖县人。“闯关东”来哈尔滨投亲靠友求职谋生,成为掖县人的首选。掖县人好扎堆儿,偏脸子的掖县人,人数空前鼎盛。

这股热潮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据《清代和民国山东移民东北史略》粗略统计,从清末至民末,“闯关东”的山东人达二千五百万人之多。而解放初,整个东北的人口为三千五百万人左右。

五十年代初,仍有零星的掖县人来哈尔滨谋生。1951年7月16日,公安部颁布《城市户口管理暂行条例》,开始建立新的户籍制度,并在1953年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的基础上,建立了户口登记制度。户籍制度将一个人牢牢地固定在一个地方。

从此,“闯关东”一词成为历史。

偏脸子的掖县人秉承了先辈刚毅、耿直、诚实、憨厚、友善、勤劳的性格。

钱穆在《中国历史精神》中写道,“若把代表中国正统文化的,譬之于西方的希腊般,则在中国首先要推山东人。自古迄今,山东人比较上最有做中国标准人的资格。”偏脸子的掖县人同样也遗传了脾气暴,不懂变通,好说大话等缺点。

掖县人,无论男女说话,大嗓音。我姥娘说,胶东靠海,风大,嗓门小,听不着。

掖县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标准的“山东大汉”。“小脚大腚垂儿,准是掖县人儿”。掖县女人体态饱满,丰乳细腰,臀部挺翘,三寸金莲,传统的装束,黑鞋、白袜、灰裤、蓝褂,标准的“山东大妮”。

掖县女人操持家务,心灵手巧。掖县女人做的山东大馒头,最地道,用预留的面引子,加入纯碱发酵,戗进干面粉,揉到湿面变硬成型,再醒上个把钟头儿,入屉蒸好,又大又白,既暄腾又筋道。还有山东大包子,将白菜、大葱剁成小碎块,加入骰子肉,用面酱和芝麻香油和馅儿,味道鲜美。偏脸子的掖县人固执地延续“老家”的民风民俗,于是,有了“穷讲究”的评价。齐鲁大地那些特有的风俗和传统品格,如细雨一般融入哈尔滨这座兼容并蓄、文化多元洋气十足的城市中。

我们院儿的郝大号,掖县平里店人,身高马大,扯着嗓门说话,他还没进院儿,我们就知道他回来了。

郝大号在极乐寺旁的殡葬管理所车队工作,六级汽车修理工,可他的工作服和手指纹,没有半点儿油渍,上下班从不按钟点儿,还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用他的话说,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郝大号用巴掌嘭嘭地拍打着胸脯子,那几个孙子,借他们胆子,也不敢惹乎二爷。郝大号自称二爷,可偏脸子人不知道还有个郝大爷。郝大号他爹伪满的时候,领着郝大号他娘和还吃奶的郝大号来到偏脸子。后来,郝大号他爹被抓壮丁,去孙吴县修工事,再无音讯。郝大号他娘守寡,靠缝补浆洗,把郝大号拉扯大。

郝大号会武功。一大早,郝大号就在我们院儿的大门口儿,骑马蹲裆式,先用力向前伸出胳膊,大喝一声,再向下跺脚,两个手向下劈,然后,胳膊收回怀里,握拳卡在腰上,如此循环往复。

街上出现人了,郝大号更加大力气,若有人驻足,他就收了架势,用胳膊的肘部,伴着有气势的呵呵声,去撞击老榆树的树干。干树皮就窸窸窣窣掉下来。

郝大号还有资历。郝大号吃了晚饭,端着特大号的搪瓷缸子,里面满满的浓茶,搬着板凳,坐到院子中央的宽敞地上。郝大号吆喝,二爷讲革命故事了。

我们就围拢过去。郝大号的故事无外乎,他跟杨子荣在牡丹江假扮响马,剿过匪,他跟奇袭白虎团的杨育才是战友,同在志愿军第203师609团等等。

我跟小耍伴挤眉弄眼,大家同时起哄。鄰居街坊们在一旁看热闹。我们不是来听郝大号讲故事的,他的故事把我们的耳朵磨出糨子了,我们是来起哄的了。

郝大号把我们的哄笑也当成故事的一部分。

我家对面屋的老井婆子说,郝大号是逃兵,他开的汽车被美国鬼子的飞机炸翻了,假装听不见,被遣送回安东(今丹东市)的后方医院。

偏脸子人一致认为,郝大号把他们单位的孙子们,吓唬加糊弄,给镇住了。郝大号为人爽快,邻居街坊遇到难处,他把胸脯子拍打得嘭嘭直响,啥事儿,跟二爷说。可久而久之,人们发现郝大号什么事儿也办不成。

郝大号的老婆小剂子跟郝大号完全是两种性格,不符合老井婆子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剂子面容白净,单眼皮,长得瘦小,郝大号的体格能把小剂子整个装下去。小剂子性格好,从来没跟邻居街坊红过脸,瞅人半低下脸,说话慢声细语,走路迈小碎步。小剂子会绣花,针码细,偏脸子手巧的老娘们儿,没一个能赶上她。老井婆子说,关外不多见的樱花哩。偏脸子人跟郝大号开玩笑,咋把这么好的媳妇糊弄到手的。郝大号回答得干脆,拣的。

偏脸子拆迁之前,我们院儿来了一个穿格子西服,扎领带,开口阿那他哇,闭口哇他西哪的日本老头。

随行的翻译说,后藤兵卫先生是后藤千代小姐的哥哥。小剂子见到这个日本老头,彼此愣住了,而后,抱头痛哭。

苏联红军进东北,小剂子随日本开拓团的团民从汤原县向方正县汇聚,兵荒马乱,中途走失,遇见好心的郝大号,模样不赖,就收留了她。

郝大号和小剂子去日本生活没几年,又回到偏脸子。

郝大号说,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的腐朽生活,咱无产阶级实在过不惯。小剂子平平淡淡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那一年,郝大号领着小剂子回山东掖县老家寻祖宗。郝大号回来后,满偏脸子宣扬,好些胶东人不是汉人,长得忒像外国人。偏脸子的掖县人,确实有许多人的长相非常接近老毛子,高鼻梁,凹眼眶,大下巴。而他们死活不承认混血……

猜你喜欢

剂子哈尔滨
我平等地嫉妒每一个去哈尔滨的人
小鱼荷叶饼
1月,一元之始,岁在大寒
哈尔滨“8·25”大火 烧出了什么
豆仙糕
家里做好馒头的技巧
奇妙的哈尔滨之旅
刘派
感受哈尔滨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