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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及其组合手段
——以长篇小说《钟鼓楼》为例

2021-08-25傅晓莉

关键词:钟鼓楼复句代词

傅晓莉

(北京大学 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北京 100871)

跨语言上,并列结构通常分为累积式并列(conjunctive coordination,即“and”-coordination)、选择式并列(disjunctivecoordination,即“or”-coordination)和对抗式并列(adversative coordination,即“but”-coordination)(Haspelmath 2004[1],2007[2])。相应的,并列复句(即小句与小句并列)作为并列结构的一种,也就可以进一步分为累积式并列复句、选择式并列复句和对抗式并列复句。高名凯(1986)[3]对汉语并列复句的分类采用的正是这种三分法。

对于累积式并列复句,高名凯(1986)[4]认为,“分句与分句是一个加上一个累积起来的,这种句子就是累积式复合句”。高名凯先生的界定未免有些宽泛,我们认为,累积式并列复句是指两个意义相关的SoAs(state of affairs。“state of affairs”这一概念来源于功能语法,可以认为是“事件”(events)、“状态”(states)“、情景”(situations)等实体的上位词[5]。在共现的前提下,这两个SoAs只存在“AND”关系,不存在条件、因果、对抗等特殊关系。从累积式并列复句的界定中可以看出,两个小句要联结在一起,首先在意义上要有密切的联系(吕叔湘、朱德熙,2002[6];朱德熙,1982[7])。而小句与小句之间意义上的联系往往会通过语法形式表现出来(朱德熙,1982[8]),这些概括的语法形式表现则是小句关联在一起的联结机制。又由于某一联结机制内部可能有不同的次范畴,这样在具体的小句联结上则可能体现出不同的组合手段。或者换个角度来看,在具体的小句联结中,肯定会体现出相应的组合手段,将这些组合手段进一步概括则是两个小句关联在一起的联结机制。

汉语有标复句是通过复句关系词语联结起来的,关系词语具有显示、转化和复现强调作用(邢福义,2016[9]),汉语有标复句的联结机制可以认为是关系词语的使用,其组合手段则是具体关系词语的单用以及配对使用。汉语无标复句的联结机制与组合手段又是怎样的呢?就我们目力所及,目前学界对这一问题并无专门详细的探讨,所以,本文以使用频率最高的累积式并列复句(Haspelmath,2007[10])为例,通过分析长篇小说《钟鼓楼》(刘心武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的无标累积式并列的语料,来考察汉语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及其组合手段。

一 相关研究回顾

在讨论复句问题时,有些学者的研究也涉及了无标并列复句的关联方式问题。虽然学者们在术语称说上不完全一致,如祝克懿(1988)[11]称为“语法关联手段”,张拱贵(1983)[12]称为“联系手段”,朱德熙(1982)[13]称为“语法形式表现”,但我们可以将已有研究谈到的关联方式概括为以下五种。

第一,结构平行(张拱贵,1983[14];祝克懿,1988[15];王维贤等,1994[16];屈承熹,1996[17]等)。其中尤以祝克懿(1988)[18]的论述最为详细。祝克懿认为,结构平行的手段依靠分句结构的同一性来实现关联,又可细分为严格同构、基本同构和主语谓语相同三种情况。“主语谓语相同”这种类型较好理解,祝克懿指出,“结构是否具有同一性,是由每次切分出来的直接成分异同决定的,而直接成分中主语和谓语,特别是谓语最能决定结构是否具有同一性,也就是说最能决定结构的层次、关系是否同一。”下面的例(1)就属于主语谓语相同的情况(下文例(1)~例(3)均转引自祝克懿,1988[19])。

(1)倾盆大雨像一面墙似的推挤过来,把人们挤到墙根,挤到屋檐下,挤到商店的门洞里。

而严格同构的并列复句是指两个小句的长度、层次关系相同,而且小句与小句之间的成分互相对应、功能(这里的“功能”主要指词类)相同。严格同构的并列复句类似于修辞学上的“对偶”。需要指出的是,对偶分严对和宽对两种。严对不常出现在现代汉语中,多出现在古代诗歌特别是格律诗中,要求构成对偶的两个语言单位在字数上、句法结构上相等,而且声音上须平仄相对,面上没有相同的字重复出现;宽对则对于声音是否平仄以及字面上是否重复要求不严(吴礼权,2016[20)]。本文谈的类似于对偶的“严格同构并列复句”主要指宽对。例如:

(2)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基本同构的并列复句在小句长度、层次关系以及小句之间互相对应的成分的功能上,其相同程度没有严格同构高,只要两个并列小句的长度、层次关系以及互相对应的成分功能大致相同,就可以认为是基本同构。基本同构的并列复句类似于修辞学中的排比,我们认为的类似于排比的“基本同构并列复句”主要指三项或三项以上的排比。例如:

(3)田野上烟雨迷蒙,青纱帐滴青流翠,东道沟里流水涓涓,路边野花清鲜艳丽。

第二,回指。陈平(1987)[21]指出,“话语中提到某个事物后,再要论及该事物时,一般使用各种回指(anaphoric)形式,同上文取得照应。汉语中的回指形式共分三大类:零形回指(zero anaphora),代词性回指(pronominal anaphora),以及名词性回指(nominal anaphora)。”并举了如下例子具体说明:

需要指出的是,前辈学者们在谈“回指”这一组合手段时,所用的术语以及涉及的回指形式都不尽一致。朱德熙(1982)[22]谈到,分句和分句之间意义上的联系可以通过代词的指代作用或关联作用表现出来。例如“陈奂生真是无忧无虑,他的精神面貌和去年大不相同了。”可见,朱先生的论述只涉及代词性回指的问题。屈承熹(1996)[23]则主要谈了零形回指的问题,认为复句的组合可以通过“主题连贯”的方法,但“主题连贯”不是指语义上的连贯,而是指形式上的连贯,这种形式上的连贯,通常以“零形复指”(zeroanaphora,又称“省略”)为基础。祝克懿(1988)[24]、张拱贵(1983)[25]和王维贤等(1994)[26]都涉及了零形回指、代词性回指和名词性回指这三种回指形式,但祝克懿的术语称说是省略手段、照应手段和替换手段,分别相当于零形回指、代词性回指和名词性回指;张拱贵的术语称说为“代词和替代”“省略”,“代词”相当于代词性回指,“替代”相当于名词性回指,“省略”相当于零形回指;王维贤等则认为回指是显示小句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的一种词汇手段,并举例分析了三种回指形式。我们认为,表面上看回指反映的是词汇对应,似乎也就认为是词汇手段,而正如屈承熹(1996)[27]分析“主题连贯”是指形式上的连贯那样,这三种回指形式都应该认为是小句与小句并联在一起的语法形式表现,这种组合是结构上的组合,不是词汇上的组合。

第三,尾首结构(tail-head constructions或者head-tail constructions)。Dixon(2009)[28]将尾首结构称说为“桥梁机制”(bridging device)。Longacre(1968)[29]指出,尾首结构这种小句联结策略是指前一小句的尾巴,在后一小句的开头重复,进而形成的结构叫作尾首结构。尾首结构有助于增强小句与小句以及句与句之间的衔接,经常用于叙述语篇(narrative discourse) 和操作性语篇中(procedural discourse)(Thompson,Longacre and Hwang 2007[30)]。汉语学界的前辈学者们在论述无标并列复句的关联方式时,注意到汉语中也存在国外学者所说的尾首结构,但学者们多是从修辞的角度来谈的。如张拱贵(1983)[31]谈道,“不用关联词语,就用两句首尾相同的词语连锁起来,上递下接,也可以把两个句子联结起来,所举例子为:

(5)向河的一面开着宽大的窗户,窗户下边竖着一些信号杆子,杆子上漆着一条一条的花纹。

张拱贵还指出,这种结构方式修辞上叫作“联珠”,也叫顶真,最适用于连贯式复句。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结构平行和尾首结构可能会同时体现在汉语的并列复句中,例如:

(6)清风吹拂着半人高的野草,野草偎依着长长的河堤。(转引自王维贤等,1994[32])

对于这类并列结构,我们认为其关联方式是结构平行,因为结构平行同时又是尾首结构的情况较多,而尾首结构同时又是结构平行的例子较少,可见,当两个小句的并列既体现为结构平行,又体现为尾首结构时,结构平行可以认为是显性的关联方式。

第四,语序。胡裕树(1981[33];2019[34])和祝克懿(1988)[35]都谈到语序作为复句的关联方式的问题。胡裕树认为,有些复句各分句之间的联系,只是通过语序(分句的排列次序)来表示,特别是表连贯关系的复句。祝克懿对语序的论述则更为详细,他认为,“语序手段在并列复句和承接复句中是一种最重要也最普遍的手段……分句的语序必定是遵循种种逻辑关系安排的。这些逻辑关系表现为:人们的活动总是在一定时空中,按一定方式,遵循开始、发展、结束的过程周而复始地进行的;事物的发展变化总是由量变到质变,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外到内或是逆反方向的变化;人们认识事物总是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此及彼的,等等。”所举例子为:

(7)a.周先生携着他的手,挤了上去,找个座位,叫他坐下。

b.上穿蓝粗布衣,下穿用家染的黑粗布做的抽带肥腿裤。

祝克懿认为,例(7-a)是按照动作的开始至结束的顺序,实则是时间的顺序来安排分句的;例(7-b)是按照先上后下的习惯排列的。

第五,统指。就我们目力所及,只有王维贤等(1994[36])将统指作为并列复句的一种关联方式。王维贤等认为,“统指关系指A和B小句中的某个成分或整个小句和另一小句之间具有总说和分说、具体和概括、共相和殊相、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单看定义未免有些抽象,我们来看王维贤等举的例子:

(8)a.他俩人都爱听京戏,京戏中专听老生,老生里最捧盛世元,盛世元长占三庆。

b.斫好竹竿在这里,明天会派船来装运。

王维贤等是这样分析的,例(8-a)“总说和分说出现在同一小句的主宾两端,上一句的宾语顺势成为下一句的主语,呈总说>分说(总说)>分说(总说)……的链式关系”。例(8-b)中“A小句先出现支配对象,B小句出现支配的动词”。

仔细分析前辈学者们谈及的结构平行、回指、尾首结构、语序和统指这五种关联方式,发现这些关联方式并不是同质的。结构平行、回指和尾首结构是从句法的角度来谈的;而语序和统指则反映的是语义层面,两个小句表层的排列顺序是由其深层的语义关系决定的,统指同样也是从语义的角度得出两个小句之间具有总说和分说或者支配和被支配等关系,而且由例(8)我们也可以看出,例(8-a)从句法上看是尾首结构,例(8-b)则是零形回指。所以,前辈学者所谈的关联方式其实只有三种,即结构平行、回指(包括零形回指、名词性回指和代词性回指)和尾首结构,这三种关联方式是无标并列复句语法形式上的表现,而语序和统指反映的是并列小句之间的语义关系。

二 《钟鼓楼》中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及其组合手段

通过分析《钟鼓楼》中的小句关系,我们一共得到859例累积式并列复句,这859例累积式并列复句的组合手段共有20种。请看表1:

表1 《钟鼓楼》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组合手段及语料数量

续表1:

根据表内容,我们可以发现:第一,20种组合手段体现的关联方式实际上只有三种:结构平行、尾首结构和回指,也就是说,《钟鼓楼》中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其实可以概括为结构平行、尾首结构和回指这三种。第二,结构平行和尾首结构这两种联结机制所体现的组合手段分别是结构平行和尾首结构。而回指这种联结机制,在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中体现的组合手段却很多样,特别是名词性回指的情况。根据徐赳赳(2010[37])的研究,名词性回指可以分为同指回指和联想回指两大类。同指回指(co-reference)是指回指语与先行词的所指对象是同一的,根据回指语与先行词是否同形又可进一步分为同形回指和异形回指。联想回指(associative anaphora)中的回指语严格说来没有先行词,但具有引起回指的“触发词”,触发词与回指语之间可以通过我们的认知模式建立起一种联想的关系。如果触发词与回指语之间具有上下义的关系,则为上下义回指;触发词与回指语若是根据具体语境而建立起的一种关联,则属于关联回指。下面举例说明《钟鼓楼》中结构平行、尾首结构和回指这三种联结机制所体现的组合手段(下文例子后标注的页码为该例句在《钟鼓楼》中相应的页码)。

(9)a.……只听见一阵远去的马蹄声,只留下一股异常的香气。(p.10)

b.那时候,两间屋子,薛大娘老两口和小儿子薛纪跃住一间,薛纪徽和孟昭英带着女儿小莲蓬住另一间。(p.11)

例(9)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结构平行的联结机制。例(9-a)中“只听见一阵远去的马蹄声”和“只留下一股异常的香气”这两个并列的小句通过结构平行的手段组合起来。例(9-b)中“薛大娘老两口和小儿子薛纪跃住一间”和“薛纪徽和孟昭英带着女儿小莲蓬住另一间”也是通过结构平行的手段组合起来的。

(10)a.……她是为了枣儿,为了枣儿也就是为了娘。(p.111)

b.……北京有条大街叫王府井,王府井当中有座百货大楼,百货大楼从一层到三层都卖货。(p.113)

例(10)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尾首结构的联结机制。例(10-a)第一个小句的句尾与第二个小句的句首都是“为了枣儿”。 例(10-b)中通过“王府井”和“百货大楼”的尾首相接将三个小句组合起来。

b.他们不动声色地听完满头流汗的父亲那语无伦次的“自首”,不动声色地望着抖成一团的犯有“恶攻”罪的女儿……(p.256)

例(11)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回指的联结机制,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属于零形回指。例(11-a)中零形式的先行语是第一个小句的“张秀藻”。例(11-b)中零形式的先行语是第一个小句的“他们”。

(12)a.李铠眼里并没有他们,他只恶狠狠地盯住了濮阳荪和澹台智珠。(p.76)

b.潘秀娅倒没把薛纪跃的突然呕吐看得那么严重,她不认为他的胃一定有什么毛病。(p.280)

例(12)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回指的联结机制,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属于代词性回指。例(12-a)中第二个小句的“他”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李铠”。例(12-b)中第二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潘秀娅”。

(13)a.第二个星期日,她便去荀磊家借,荀磊爽快地借给了她。(p.47)

b.胡爷爷和海老太太朝下棋的那一群望去,那一群倒还丝毫没有散摊的意思。(p.312)

例(13)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回指的联结机制,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属于名词性回指中的同形回指。例(13-a)中第三个小句的“荀磊”回指第二个小句中的“荀磊”,而且这两个“荀磊”的所指对象是一样的。例(13-b)中第二个小句的“那一群”回指第一个小句的“那一群”,而且这两个“那一群”的所指对象是一样的。

(14)a.网上的鱼送到了伙房,薛纪跃负责收拾那鱼……(p.106)

b.薛纪徽和潘秀娅都抬眼望着孟昭英,两个人心里都挺感动。(p.346)

例(14)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回指的联结机制,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属于名词性回指中的异形回指。例(14-a)第二个小句的“那鱼”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网上的鱼”,“那鱼”与“网上的鱼”的所指对象是一样的。例(14-b)中第二个小句的“两个人”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薛纪徽和潘秀娅”,“两个人”指的就是“薛纪徽和潘秀娅”。

(15)a.那条地道的尽头处装有日本精工表的灯光告示箱,上面有一行四方四正的黑字……(p.109)

b.这个小院,当年是为来访的亲友准备的,那两间南屋,一般都作为客房。(p.196)

例(15)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回指的联结机制,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属于名词性回指中的上下义回指。例(15-a)第二个小句的“上面”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灯光告示箱”,“灯光告示箱”与“上面”是整体和部分的关系。例(15-b)中第二个小句的“那两间南屋”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这个小院”,“这个小院”和“那两间南屋”也是整体和部分的关系。

(16)a.太阳眼瞅着失去了那最后的火力,寒意一秒一秒地扩散着……(p.312)

b.薛师傅向荀磊形容那丢失的瑞士雷达镀金小坤表的款式时,冯婉姝把赵编辑送出了院门。(p.371)

例(16)的a、b两例使用的都是回指的联结机制,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属于名词性回指中的关联回指。例(16-a)第二个小句的“寒意”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太阳”,“寒意”和“太阳”在例(16-a)的语境中具有某种关联。例(16-b)中第二个小句的“冯婉姝”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薛师傅”,“冯婉姝”与“薛师傅”在例(16-b)的语境中具有关联性。

第三,不同的组合手段还可能两两配合使用,甚至三种组合手段配合使用。《钟鼓楼》的859例无标累积式小句并列,20种组合手段中有11种是两两配合使用的,1种是三种组合手段配合使用的,而且这些组合手段的配合使用主要体现在不同回指手段之间的配合,如代词性回指与零形回指的配合、代词性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的配合、零形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异形回指的配合等。下面举例说明组合手段两两配合以及三种组合手段配合使用的情况(对于例数超过1例的,我们为统一起见,都举两个例子)。

(17)a.……他想起澹台智珠爱吃红肖梨甚过鸭梨和雪花梨,忙为她买了三斤,加上别的一些东西。(p.75)

b.……薛纪跃转回身去,他看见一个粗短的身躯,一张粗俗的面孔,不禁一惊。(p.108)

例(17)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代词性回指与零形回指的配合。例(17-a)第二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澹台智珠”,是代词性回指;第二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他”,是零形回指。例(17-b)第二个小句的“他”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薛纪跃”,第四个小句中的零形式既可以认为是回指第二个小句的“他“,也可以认为是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薛纪跃”。

(18)后来,齐壮思顺着东单方向走去,慕樱尾随着他。(p.217)

例(18)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代词性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的配合。第三个小句的“他”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齐壮思”,是代词性回指;第三个小句的“慕樱”回指第二个小句的“齐壮思”,“慕樱”与“齐壮思”在例(18)的语境中具有关联性,所以是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

(19)a.冯婉姝手里拿着本翻开的杂志,她刚看完那上面慕樱的文章……(p.364)

b.冯婉姝吃了一惊,她一吐舌头,头缩回去了。(p.370)

例(19)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代词性回指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的配合。例(19-a)中第二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冯婉姝”,是代词性回指;第二个小句的“那上面慕樱的文章”回指“翻开的杂志”,“那上面慕樱的文章”是杂志内容的一部分,与“翻开的杂志”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属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例(19-b)第二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冯婉姝”,是代词性回指;第三个小句的“头”属于“冯婉姝”或者“她”的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是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

(20)a.这次重逢的结果,是金鹂鸣帮慕樱调到了那个部里的医务室,由她取代了金鹂鸣的角色。(p.220)

b.……这位姑娘是荀磊的对象,她跟荀磊是“两位一体”。(p.367)

例(20)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代词性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的配合。例(20-a)第三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二个小句中的“慕樱”,是代词性回指;第三个小句的“金鹂鸣”回指第二个小句的“金鹂鸣”,这两个“金鹂鸣”的所指对象都是同一的,所以是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例(20-b)第二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一个小句的中的“这位姑娘”,是代词性回指;第二个小句的“荀磊”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荀磊”,而且这两个“荀磊”的所指对象是一样的,属于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

例(21)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零形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的配合。例(21-a)第二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他们的独生女儿韩向红”,是零形回指;第三个小句的“外孙子”也是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他们的独生女儿韩向红”,“外孙子”与“他们的独生女儿韩向红”在例(21-a)的语境中是有关联的,属于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例(21-b)第三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二个小句中的“大家”,是零形回指;第二个小句的“大家”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连长”,而且“大家”与“连长”在例(21-b)的语境中是有关联的,所以是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

b.话说姚向东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羽绒登山服,双手插在登山服的斜兜里,咽着唾沫,百无聊赖地从南往北走。(p.263)

例(22)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零形回指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的配合。例(22-a)第二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荀师傅”,是零形回指;第三个小句的“手里”回指第一个小句的“荀师傅”,“荀师傅”与“手里”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属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例(22-b)第三个小句和第四个小句的零形式都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姚向东”,是零形回指;第二个小句的“双手”也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姚向东”,“姚向东”与“双手”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属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

例(23)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零形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的配合。第二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她”,是零形回指,第三个小句的“葛尊志”回指第二个小句的“葛尊志”,这两个“葛尊志”的所指对象是一样的,属于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

(24)a.据说当年鼓楼上面安置着二十四面更鼓,每面直径都有一米半左右,都是用整张的牛皮蒙制的。(p.373)

b.……另一张是她爹和荀大爷,两人表情过分严肃地站在那里,毫无必要地采取了严格的立正姿势。(p.112)

例(24)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零形回指与名词性回指-异形回指的配合。例(24-a)第二个小句的“每面”回指第一个小句的“二十四面更鼓”,“每面”与“二十四面更鼓”的所指是一样的,所以属于名词性回指-异形回指;第三个小句的零形式既可以认为是回指“每面”,也可以认为是回指“二十四面更鼓”,属于零形回指。例(24-b)第二个小句的“两人”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她爹和荀大爷”,例(24-b)中“两人”与“她爹和荀大爷”的所指是一样的,是名词性回指-异形回指;第三个小句的零形式既可以认为是回指“两人”,也可以认为是回指“她爹和荀大爷”,属于零形回指。

(25)a.小轿车前面横档上潦草地挂着一条红绸,当中扎着一个球,球上立着一个塑胶制成的喜字……(p.80)

b.她找到了那个院门,院门口站着一群人,其中不少是小孩子……(p.118)

例(25)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与尾首结构的配合。例(25-a)第二个小句的“当中”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红绸”,“红绸”与“当中”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属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第三个小句的“球”回指第二个小句的“球”,属于尾首结构。例(25-b)第二个小句的“院门”回指第一个小句的“院门”,属于尾首结构;第三个小句的“其中”回指第二个小句的“一群人”,“一群人”与“其中”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属于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

(26)车上,詹丽颖坐在司机旁的前座上,后面当中是新娘,新娘左边是七姑……(p.136)

例(26)在组合手段上现了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与尾首结构的配合。第三个小句的“后面”回指第一个小句的“司机旁的前座”,“后面”与“司机旁的前座”在例(26)的语境中具有关联性,两者各属于车内空间的一部分;第四个小句的“新娘”回指第三个小句的“新娘”,属于尾首结构。

(27)a.后来有人给报社写了信,信登在了“读者来信”栏加上了很严厉的“编者按”。(p.45)

例(27)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尾首结构与零形回指的配合。例(27-a)第二个小句的“信”回指第一个小句的“信”,属于尾首结构;第三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二个小句的“信”,是零形回指。例(27-b)第二个小句的“水泡子”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水泡子”,属于尾首结构;第三个小句的零形式回指第二个小句的“鱼”,是零形回指。

(28)冯婉姝并不知道荀磊和杏儿“指腹为婚”的事,荀磊打算杏儿走了以后再把这个“秘密”告诉她。(p.187)

例(28)在组合手段上体现了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与代词性回指的配合。第二个小句的“荀磊”回指与第一个小句的“冯婉姝”,而且两者在例(28)的语境中是有关联的,属于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第二个小句的“荀磊”“杏儿”分别回指第一个小句中的“荀磊”“杏儿”,而且它们的所指对象是一样的,属于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第二个小句的“她”回指第一个小句的“冯婉姝”,属于代词性回指。

第四,组合手段之间虽然有两两组合甚至三种组合手段配合使用的情况,但从数量上看,组合手段配合使用的12种情况(表1中的9-20)的例数只有39例,仅占859例总数的4.54%;而单个组合手段使用的8种情况(表1中的1-8)的例数则有820例,占比高达95.46%。可见,两个SoAs若是以无标累积式的形式并列在一起,其使用的组合手段基本上是单一的,组合手段配合使用的情况非常少。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上文在论述组合手段配合使用时,所举例子中有的是三个小句累积式并列的情况,主要考虑到这三个小句属于同一语义层次,所以尊重语料事实将这三个小句一并列出。从理论上来说,虽然三个小句并列的组合手段很可能会比两个小句并列所使用的组合手段丰富,但由于单个组合手段使用的情况已经占压倒性优势,所以我们认为,部分三个小句并列的语料并不会影响分析结果的总体趋势。而且,两个无标累积式并列小句的连接,在使用单一的组合手段上还具有一定的偏向性,其中,使用零形回指的数量最多,共461例,占859例总数的53.67%;使用尾首结构的数量最少,仅12例,占859例总数的1.4%;结构平行与代词性回指的数量都是76例,占859例总数的8.85%;使用名词性回指的数量也较多,共195例,但名词性回指次范畴之间的使用数量相差较大,名词性回指-同形回指共35例(4.07%),名词性回指-异形回指共22例(2.56%),名词性回指-上下义回指共52例(6.05%),名词性回指-关联回指共86例(10.01%)。

综上,我们可以发现,《钟鼓楼》中859例无标累积式小句并列的联结机制为结构平行、尾首结构和回指,但在具体的组合手段上却更加多样化。20种组合手段不仅有单一组合手段使用的情况,而且还有组合手段之间配合使用的情况,但总体来说,两个无标累积式小句并列在一起,其使用的组合手段基本上是单一的,单一组合手段又以零形回指的使用最为常见。另外需要指出的是,上文在分析已有文献中谈到的关联方式时,我们指出语序和统指反映的是小句并列语义层面的关联,《钟鼓楼》中无标累积式小句并列的859例语料也能证明这一点。我们以零形回指这一占比最高的组合手段为例,461例使用零形回指的例子中,有315例具有时间性特征,这些例子的时间性特征在句法形式表层则体现为遵循时间顺序的语序。而146例不具有时间性特征的语料,其中有64例在语义上是王维贤等(1994)[38]认为的统指的关系。

学界在研究汉语复句问题时,多是将研究范围限定为有标复句(如金鑫,2018[39];郭中,2019[40]),这样在讨论小句与小句的联结机制时,也主要讨论语表的显性标记。但这样并不能全面掌握汉语小句与小句联结机制的全貌,而且在实际语料中,无标复句的比例可能比有标复句的比例高很多,比如姚双云(2008[41])以“《人民日报》语料样本”(总字数为26566592字)作为统计对象,发现有标复句的占比为28.3%,无标复句的比例则高达71.7%。汉语无标并列也非常常见,对于有些多中心的句子,无标并列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表达方式(Eifring,1995[42)]。可见对无标并列复句联结机制及其组合手段的探讨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汉语小句与小句联结机制的全貌。

三 结语

本文以使用频率最高的累积式并列复句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长篇小说《钟鼓楼》中累积式并列复句的用例,发现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有三种:结构平行、尾首结构和回指,而联结机制所体现的组合手段却多达20种,这20种组合手段不仅有单一组合手段使用的情况,还有组合手段之间配合使用的情况,但单一组合手段的使用占了显著优势,特别是零形回指的使用最为常见。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虽然是以长篇小说《钟鼓楼》作为样本来考察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和组合手段,但由于并列复句研究作为话语分析的一种,其所得来的结论“常常表现为一种倾向,一种规律性(regularity)”(陈平,1987[43)],所以《钟鼓楼》中体现的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与组合手段,反映的其实也是一种倾向性和规律性。因此,从理论上说,这些分析结果也能适用于其他小说语料,能够反映汉语无标累积式并列复句的联结机制与组合手段的相关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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