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婚宴描写中表现的市民世俗心理
2015-12-07巫慕莹
巫慕莹
内容摘要:小说《钟鼓楼》以薛家的传统婚宴为故事主线,刻画了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展现了20世纪80年代北京市民的社会生活风貌。本文将通过分析薛大娘这位主要人物在婚礼过程中的一系列行为活动,发掘其中所表现的市民世俗心理和寄寓的市民理想,并说明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深层结构对这种心理产生的影响。
关键词:钟鼓楼 婚宴 传统文化 市民世俗心理
一、引言
唐宋以来的市民文学就有“为 市井细民写心”的特点,现代市民小说里展现的市俗面貌是对这种传统的继承和发扬,其中的人物形象带有传统文化的遗传基因。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作品中,有不少对民俗民风的描写,如邓友梅《烟壶》、陆文夫《美食家》、冯骥才《俗世奇人》等等。由于封建制度在中国漫长的统治,封建社会的市民阶层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病态性”,而现代社会的发展使现代市民阶层的来源和层次呈现多样性,他们之中有农民、工人、服务人员、公职人员,中产阶级等等,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新的时代风貌,但也存在“病态性”的遗留。可以这样说,这种题材的文学作品表现了现代普通市民阶层在日常生活中的风俗习惯,揭露了现代市民的文化心理和思维模式,体现出中国文化中一些表层和深层结构。
《钟鼓楼》是作家刘心武曾获茅盾文学奖的一部长篇小说,叙述了一九八二年冬至这天发生在北京钟鼓楼下一个普通四合院内的故事。正如作者所说,“现在我们走进了钟鼓楼附近的这个四合院,我们实际上就能面对着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市民社会的特定文化景观。”本文主要对《钟鼓楼》中的婚礼描写及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主要人物,和他们身上体现出的典型市民心理进行分析。
二、婚宴筹备过程体现的市民世俗心理
北京的市民阶层有着独特的历史沿革和文化积淀、民俗风情和伦理精神、生存状态和心理情态,这些独特风貌受到时代发展的影响也发生着变化,但许多传统习俗仍然保持着一种稳定结构。《钟鼓楼》中婚礼筹备的前期,薛大娘作为一个重要人物出现,是老一辈市民阶层的代表。
(一)选择良辰吉日
一个家庭要筹办喜事,最操心、操劳的必然是父母。《钟鼓楼》中对薛大娘的语言、行为等多方面描写,刻画了一个典型的长辈形象,也展示了这一辈市民的世俗心理。小说一开始就写到:“对于薛大娘来说,一日二十四小时的记时法,新的一日从午夜零点开始的概念,虽说经过这些年子女们谈话的熏陶,也算懂得,但从心理习惯上来说,她还是把天光透进院落,算作一日的起始。”还有在挑选结婚时间的片段中:“但在选择什么日子办喜事这样的问题上,北京城时下却确凿存在着一定的讲究。不仅象薛大娘这样的老市民,就是薛纪跃这样的新市民,也都颇为重视这个讲究。就是选个阴历、阳历月、日都是双数的日子。这当然是一种最原始不过的迷信心理:怕逢上单数会生出不吉利的丧偶的后果。
(二)小轿车的重要性
“薛大娘把小轿车的到来,当做这天婚事中的头一桩大事。……薛大娘耸起耳朵捕捉着胡同里的汽车喇叭声,那声音始终都没有出现,但她却忽然判断出:‘来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出小轿车开拢院门的声音的。”文中的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在儿子薛纪跃办喜事的整个环节里,有许多的细节和薛大娘过去的经历及自身情结有关。薛家家境条件有限,但是“婚宴可以从简,迎娶仪式却万不能马虎。于是薛家尽其所有,从轿行租了一套轿子。”薛大娘内心对自己当初的婚礼还是充满遗憾,“每当看见别人娶亲的花轿和执事队伍喧嚣而过,总要比出几项自己当年过门时的不足,如那打出的风尾扇,别人用的是真孔雀毛的,所镶的小镜子闪闪发光,而自己当年所用的只是野雉毛的,所镶的小镜子则象长出“萝卜花”的眼晴珠,够多窝心!”本以为时过境迁,这种心理状态,薛大娘不会再有了,可是中国人注重“面子”的心理是根深蒂固的。如今轮到薛纪跃的喜事,薛大娘内心里的那种意识又重新浮现,她要在小儿子的婚礼中弥补内心遗憾,要向街坊邻居“炫耀”体面,因此小轿车在整场婚礼中具有重大意义。
(三)以薛大娘为代表的市民心理分析
有学者认为,市民理想作为对现世生存的当下实现,包括两个基本条件。一方面它是从个人生存的基本需求出发,是为个人确立的社会位置,是为个人寻求的价值寄托,也是在为个人的潜在欲望提供合理满足的途径。它不顾及当前意识形态是否认可,所以有着极强的稳定性和普遍性。另一方面,市民理想注重的是当下,强调的是“实惠”,必须使理想在眼前实现,在结果中实现,所以市民理想追求的是现实利益。文本中薛大娘在筹备婚礼过程中的一系列做法,代表着普通市民的世俗心理。首先是封建迷信,自古以来的中国文化就讲究良辰吉日、讲究风水,在婚礼这样的大事中,更不能出现“不吉利”的人和事,例如果盘中不能各有梨和苹果,这样寓意着“离分”之意。直到今天,这样的传统观念仍然保留着。新时期的社会习俗虽然已经被大部分人接受,但过去的思维模式已经根深蒂固,一些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观念至今也不能移除,这都是市民世俗心理中“稳定”的一部分,一代传一代,在新的生命开始有思考意识但还不能判断是非的时候,他们就在接受这样的传统观念,因而传统文化具有守旧的特点。其次,本文认为中国人的“爱”具有某种向下传递性。孙隆基说到,“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互相表达‘心意的方式,就是轮流‘养对方……上一代必须怀着爱心哺育下一代,下一代亦必须用侍奉问好的方式关怀下一代的‘身体。”在新时期,城市市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已经有了保证,吃饱穿暖之后可以追求更好的物质条件。但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市民阶层往往不会首先注重自身价值的实现,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爱”,不是先爱自己,而是无保留地爱下一代,下一代过得好,就是自己过得好,这可以说是中国人特有的一种“感同身受”。薛大娘从当年出嫁就埋藏在心里的寒酸意识和留下的遗憾要在儿子的婚礼上得到补偿,迎娶队伍必须是气派的小轿车,这不仅是“面子”的问题,也是她表达母爱的一种方式。
三、婚宴菜色中蕴含的市民世俗心理
孙隆基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写到,“如果说中国人的‘吃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实不为过。在其他的文化中,很少的烹调术达到中国人那种精致的地步。”在中国传统婚礼中,大摆筵席,宴请亲朋好友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一席菜既能做出色香味俱全,又有寓意吉祥如意的菜名,不仅增加礼客的食欲,也给婚礼带来欢乐和喜庆的氛围。这一系列细节上的讲究都表现出市民阶层在普通生活中,用饮食文化的方式寄托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企盼吉祥富贵的心理。中国的饮食文化是因阶级而异的,但无论什么阶层,色香味俱全的饭局确实能给人们的生活的确带来幸福感。作为专业知识量较为缺乏但生活经验丰富的普通老百姓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对一日三餐非常重视,在烹调和享用过程中都通过积极的心理暗示来表现对生活的一种满足。这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正面意义。但我们也应该注意到,孙隆基先生指出:“整个中国文化弥漫着很浓厚的口腔化倾向。” “从人格发展阶段的角度来看问题,口腔期是初生婴儿经历的阶段,因为他整个生存的意向都集中在口欲的满足之上……不会有其他的考虑,一旦被填塞失误就会平息,因此基本上是用‘口去面对世界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市民阶级世俗的心理暗示也有负面意义,例如有人会通过满足食欲来掩盖生活中的不如意,认为只要能吃饱吃好,其它问题都不是大问题,这必然会导致自我麻痹,甚至是不思进取的人生;或者“利用”他人的食欲来“收买”人心。。所以我们应该以一种批判的态度来看待传统的饮食文化,食物的基本作用是提供生命体所需的能量,追求色香味俱全和吉利喜庆的菜名是无可厚非的,这能为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愉悦,但不应该依赖或者夸大饮食的作用,使人格发展停留在“口腔化”的阶段。
四、结语
刘心武的《钟鼓楼》可称得上是描写北京市民生活的一部“百科全书”。文章中一个简单的“敲门”细节,作家也要条分缕析地细辨出农民、工人、干部和知识分子在动作上流露的心理差异,从而拓宽了作品所表现的具体内涵。今日的北京四合院文化依旧交织着新与旧、城市与农村、知识分子与市民阶层之间的各种冲突和矛盾,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冲突和矛盾和其中表现的市民世俗心理都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有学者认为,“民俗之“民”与“俗”两个要素虽各有其独立而具体的属性,但又互相以对方作为存在的前提,“社会成员在表现‘俗的时候才是‘民,‘民是就‘俗而言的。”中国社会正在经历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在时代发展进步过程中,原有的一些腐朽、落后的文化受到一定的冲击,但没有彻底瓦解和消失。“中国历史上任何‘表层结构意义的变动都是使‘深层结构越来越没有变化的因素,因此,由中国整体历史发展过程呈现出来的‘深层结构遂表现为一个‘超稳定体系的形态。”从市民小说里塑造的各类人物,我们可以看到,市民世俗心理的形成既与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有关,也受到传统文化“深层结构”的影响。“深层结构”是极其复杂的,我们不能全然否定,但应该批判性的继承和加以创造性的改变,并努力寻找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契合点。
参考文献:
[1] 刘心武:《钟鼓楼》,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2] 洪烛:《北京钟鼓楼的前世今生》,当代中国出版社,2004年
[3] 刘心武:《钟鼓楼》,东方出版社,2006年
[4] 李今:《日场生活意识和都市市民的哲学—试论海派小说的精神特征》[J].文学评论,1999年,(6)
[5] 郭兴文:《中国传统婚姻风俗》,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