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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牡丹亭》的空间叙事

2021-08-25王佳慧

大众文艺 2021年15期
关键词:柳梦梅后花园杜丽娘

王佳慧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牡丹亭》是对汤显祖“至情”论淋漓尽致的演绎,其出色的空间叙事是这一场盛大演绎的有力支撑。《牡丹亭》叙事空间多样,不仅容纳着故事情节,也对推进叙事进程、塑造人物、揭示主旨具有重要作用。

一、叙事空间类型

从剧中人物存在的形式来看,可将《牡丹亭》的空间划分为人、神、鬼三界。人、神、鬼三界是宏观的空间呈现,《牡丹亭》的戏剧冲突在人与人、人与神、人与鬼之间展开。人界是剧中杜丽娘、柳梦梅、杜宝等人物的存在基础;神界中的主要人物是《惊梦》中出现的南安府后花园花神,专职惜玉怜香之事。她的出现是为了保护杜丽娘,令其欢度云雨,为两位主人公缔造一场天定姻缘;鬼界中的主要人物是胡判官及死后以鬼魂形式存在的杜丽娘,这一空间的设置是《冥判》《魂游》《幽媾》等情节形成的基础。人、神、鬼三界的设置为剧中为故事衍生提供基本的框架,使其合理存在。

从人物生存的具体区域来看,《牡丹亭》的叙事空间可划分为城市空间与家园空间。城市空间是剧中人物的地理标志,是他们活动轨迹的展现,剧中主要出现的城市空间为广州、南安、临安、扬州、淮安;家园空间是指人物具体的生活环境及活动空间,如杜府、阴司、宫殿等。值得注意的是,杜府之中的后花园,是杜丽娘感悟青春、遇见爱情、寻找爱情至失去生命的场所,是她一切故事的因果,是她生命中的中心。这一空间与其他部分彼此间有着内在品质上的差别,成为一种“神圣空间”。在讨论后花园这一空间时,应与杜府的其他部分有所区分。城市空间、家园空间的切换与人的行为相结合,对人物塑造、情节演进产生作用。

二、空间变易与叙事进程

空间是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通过利用空间,也可以来表现时间,表现小说的结构,甚至推动整个叙事进程。一方面,空间容纳着故事情节;另一方面,空间的切换对于推动故事情节也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杜府这个家园空间之中,闺房是杜丽娘主动进行自我隔绝的场所,后堂、书房是接受父母与老师训诫、教育之处,被动地接受伦理道德教化。只有后花园,才是她真正解放精神、获得自由的场地。《惊梦》一出,杜丽娘由闺房踏入后花园,《牡丹亭》的主线故事才真正得以展开。而在她离开花园,试图“寻梦”而不成后,杜丽娘刚刚苏醒的精神与青春活力迅速进入了衰败,直至生命的终结。由人界进入鬼界,这是本剧的第二大转折。杜丽娘在人间绝望而死去,在鬼界反而得以一诉痴情,获得了再生与自由的机会,“使人一见已处绝望之画面,忽然打开,手段最高”《牡丹亭》中人物在不同城市空间之中的转移则为剧情发展上的巧合提供了可能性。如在《移镇》一出中,杜宝于扬州临危受命,赶赴淮安。途中又接旨意,只得改投陆路,与老妻分别,嘱咐她径走临安,这才有了后文《遇母》一出,杜丽娘与母亲在临安相认的情节。

三、空间与人物塑造

《牡丹亭》中的空间描写有着充分的叙事表现力,这种精妙的描写是为了表现人物而存在的,其中对后花园的描写尤为突出。汤显祖对其极尽渲染,杜丽娘的入园过程也显得极为庄重。她先是吩咐春香通知花郎打扫园林,之后将自己细细装扮,这才步入园中,为园中美景春色所震撼,然而“姹紫嫣红开遍”,终将要“付予断井颓垣”。人在空间里最能呈现其生存的状貌与意义,花园的美,实际上也是映衬杜丽娘之美,然而两者都被掩盖、禁锢住,不为人所知。杜丽娘对于美景易逝的慨叹也是对自己青春平白流逝的哀伤,空间与人处处关合。

在对空间进行描写以表现人物的同时,《牡丹亭》还注意通过人物在不同空间的切换,逐步揭露人物的不同特性。杜丽娘的形象正是在她由闺房进入后花园之后产生了转变。此前她的形象是封建社会下正统的闺阁女儿形象,孝顺父母,尊敬师长,不轻易迈出闺门,日常活动由读书和女红组成,对老师的讲述虽有异议却不加争辩。在进入后花园之后,她压抑已久的情思及对美的渴望迅速爆发,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执着勇敢地追求爱情与自由。

除杜丽娘之外,柳梦梅、杜宝这两个主要人物的形象也具有立体性,城市空间的转换对这两个人物的形象塑造有极为重要的作用。笔者将柳梦梅和杜宝的在不同城市空间的主要活动整理如下:

表1 柳梦梅、杜宝活动轨迹

如上表所示,柳梦梅与杜宝二人的形象随着城市空间的切换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并逐渐丰富。就柳梦梅而言,在广州之时,他呈现出来的是一位满怀抱负,生活虽清贫却也不改其乐的青年才俊形象;当他来到南安,入住梅花观拾得杜丽娘画像后,“痴”的色彩便浓重起来。他对着画像心生爱慕,不分昼夜地玩、拜、叫、赞。杜丽娘交代了自己已是幽魂的事实之后,柳梦梅虽然也十分吃惊,但真情还是战胜了恐惧,并答应杜丽娘帮助她重返阳间,为之奔波,表现出他对爱情的至诚;为避祸奔赴临安,虽然错过了考试的期限,仍凭借着自身的出色才华独占鳌头;杜丽娘心系父母安危,托柳梦梅前往淮扬打探消息,他也毅然答应,一路奔波,除途中磨难之外,还在淮安、临安与杜宝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面对拷打也不曾屈服,突出表现了他的坚毅、勇敢、不肯屈服。再观杜宝,在南安之时,杜宝主要呈现的是一位传统的古板父亲形象。他慨叹自己没有儿子,对女儿严加要求,杜丽娘偶尔闲眠就遭到训斥,敦促她读书知礼。离开杜府下乡劝农之时方显现出勤政爱民的一面;在战事愈演愈烈之时,杜宝前往扬州,后又到达淮安,奔波于抗金战场。他为抗敌修缮武备,筑城储粮,临危受命,忍痛与老妻分离。这一阶段的杜宝形象则是一位高瞻远瞩、尽忠爱国、视死如归的护国重臣;而当他回到临安,面对死而复生的杜丽娘之时,对她的百般解释置之不理,认为她是花妖狐媚所化,甚至向皇帝谏言“向金阶一打,立现妖魔”,固执心狠又一览无余。总之,杜宝与柳梦梅二人的形象是随着城市空间的不断切换而渐渐丰满起来的。

四、空间冲突与主旨揭示

《牡丹亭》中的空间形式多样,而在不同的叙事空间融合、碰撞下,必然会产生空间冲突。空间冲突中潜藏着价值的冲突、制度的冲突,甚至文化的冲突,对于揭示作品主旨有重要作用。

《牡丹亭》中重要的空间冲突主要有三种。首先是后花园与外界的冲突。杜丽娘之前从未踏足过后花园,后花园在这里是与其他空间隔绝的。而除了梦中的柳梦梅之外,杜丽娘生前,在现实中与他人在精神上也是相对隔绝的。陈最良以毛诗大义教导她,她心中所想是儿女之情;杜宝只知敦促她学习诗文、女红,却从未试图了解过她的精神世界。杜母虽心疼女儿,但也不曾给予实际的支持与鼓励。后花园对杜丽娘而言是一个可以尽情张扬情与欲的场所,这是与外界的社会伦理秩序相冲突的,“女性在主动逾越空间的同时,也逾越了道德礼法。而这种对立冲突,实际也是“情”与“理”的冲突。

其次,人界与鬼界在本质上也是对立的,即生与死的对立。然而杜丽娘却在人间备受压迫,死后化为鬼魂反而获得自由乃至新生的权利。做鬼之时,她敢于与判官抗争,自由追求爱情,与柳梦梅山盟海誓。然而回生之后,又必须遵循世间礼法,“鬼可虚情,人须实礼”,寻求正统礼教的认可。杜丽娘在人界、鬼界的生存状态又构成了强烈的反差,正是透过这种反差,表达了作者对封建礼教的强烈批判。

最后,阴司与宫殿这两个空间相互照应,却也构成对立。由《冥判》一出可以看出,阴司的统治制度与现实政治并无两样,同样是“金州判、银府判、铜司判、铁院判”,行政级别越低,越敢放手敲诈,贪赃致富。胡判官审案看似有理,实则糊涂至极,敷衍了事,也是对人间官场的实情揭露。因此,阴司这一鬼界的政治中心,实与人界政治中心之宫殿相互照应。另一方面,依照常理,与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阴司幽暗昏昧,本应更令人惧怕。然而在杜丽娘眼中,则是“似这般狰狞汉,叫喳喳。在阎浮殿见了些青面獠牙,也不似今番怕”,这种反差无疑是作者有意对当时的黑暗官场做出的有力抨击。

五、结语

综上所述,《牡丹亭》中人、神、鬼三界以及城市空间、家园空间相互支撑,形成了一个综合、多维的叙事空间。三者在功能上虽各有侧重,但也共同作用于推动叙事进程、塑造人物形象,并在相互碰撞中形成空间冲突,以揭示作品崇尚真情、以情抗理、批判封建礼教与现实政治的思想主旨。考查汤显祖在叙事空间上的巧妙安排,对我们感悟《牡丹亭》的艺术魅力与思想内涵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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