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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启蒙与乡愁

2021-08-25韩彩琼

参花(下) 2021年8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生死场萧红

摘要:萧红是活跃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女作家,其乡土文学创作前期以革命思潮影响比较明显的《生死场》为代表,后期以表现出改造国民性的文化批判倾向的《呼兰河传》为代表,二者都具有炽热的情感宣泄、原始的乡村气息、独特敏锐的女性意识等。从《生死场》到《呼兰河传》,不难看出,萧红的乡土文学创作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这种转变不仅体现在艺术技巧上的进步,也完成了从革命与乡愁的断裂叙事到启蒙与乡愁的交织叙事。

關键词:萧红 《生死场》 《呼兰河传》 乡土文学创作

萧红前期的乡土文学创作受革命思潮影响比较明显,其中以《生死场》为代表。“它虽不成熟,但是它有原始的生气,有整个生命的跳动,有对残酷的生活现实毫不回避的生命体验。”而萧红后期的乡土文学创作受到鲁迅的影响比较深——“明显地表现出改造国民性的文化批判倾向。”[1]《呼兰河传》是萧红后期国民性文化批判倾向作品的代表,“是萧红的一个精品,艺术上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状态。”[2]

一、《生死场》与《呼兰河传》内容概述

萧红的乡土文学创作想象具有真实而炽热的情感温度。《生死场》故事发生在“九一八”事变前后,描述了东北黑龙江哈尔滨近郊一个偏僻村庄里的人们,从不响应抗日到积极抗日的过程,其中塑造了许多饱满的人物形象,比如赵三、二爷、成业、二里半等等,将小村庄里人们的生活及心理刻画得极为逼真。《呼兰河传》以萧红自己童年生活为线索,把孤独的童话故事串起来,形象地反映出呼兰这座小城当年的社会风貌和人情百态,从而无情地揭露和鞭挞了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形成的陋习。

纵观两部作品,《生死场》和《呼兰河传》相同之处很多,但细细阅读对比可以看出,作家萧红的乡土文学创作发生了悄然改变,技巧上从最初的“不成熟”到“炉火纯青的状态”,内容上完善了从革命与乡愁的断裂叙事到启蒙与乡愁的交织叙事,抒发了真情实感,反映了时代变革性,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

二、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革命与乡愁的断裂

首先,《生死场》集中展现抗日救亡的时代主题,侧重革命叙事和乡愁情绪,为了表现对革命思潮的呼应加入了大篇章的革命叙事话语,由于作家萧红对革命生活的不熟悉而使得文本具有一定的断裂性。而这里的乡愁更多地侧重萧红的生存体验,表现哈尔滨近郊偏僻乡村人们的生活。

其次,《生死场》具有一定的文本分裂性,前十章的风土人情和十一章之后的革命斗争故事有一定的“隔阂”,前十章人们处于麻木卑微的状态,“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3]十一章之后则转向革命叙事,并逐渐加入抗日救亡主题:“麻木冷酷的男人们突然觉醒,加入革命队伍。”

在前十章中,人们处于麻木卑微的状态,妇女是“病痛对象”,萧红将个人的生育痛苦体验和女性意识融入其中。如文中所写:“她几乎一动不敢动,她仿佛是在父权之下的孩子一般怕着她的男人。”麻面婆则大声叫嚷着:“肚子疼死了,拿刀快把我肚子给割开吧!”“月英是打渔村最美丽的女人,性格温和,她后来患上了瘫病,在经过请神、烧香之后,丈夫便不再管他——烧饭自己吃,吃完便睡下。”[4]………从作品字里行间这些对女性的描绘中可以看出萧红早期的反思批判意识和女性意识,笔锋肆意。

再次,受到时代革命思潮的影响,萧红在《生死场》中从第十一章《年盘转动了》开始了革命叙事,加入抗日救亡主题:“麻木冷酷的男人们突然觉醒,加入革命队伍。”“村人们永没见过的,”“日本旗子飘扬在山岗临时军营门前。”[5]短短三行,为以后的叙事展开铺垫。在第十二章,萧红借助王婆之口道出日本人的罪恶,“日本人恶得很!村子里的姑娘都跑空了!年轻的媳妇也是一样。我听说王家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叫日本人弄去了!半夜三更弄走的。”[6]赵三在听说“女学生”死亡后和王婆报告了,又对平儿说“亡国了!麦地不能种了,鸡犬也要死净”,[7]王婆言语中讽刺着赵三在“镰刀会”事件之后的软弱,赵三感到“羞耻和愤恨”。[8]萧红试图通过麦地鸡犬的实际损失、王婆的言语刺激、镰刀会的旧事来让赵三以前的温和转向革命。接下来便出现了赵三加入革命的叙事,李青山在赵三的家里召开了大型的集会,组织村民革命军,赵三“逢人便讲亡国,救国,义勇军,革命”,[9]向东村的寡妇宣传“救国的日子就要来到。有血气的人不肯当亡国奴,甘愿做日本刺刀下的屈死鬼”。[10]

然而,首先从情节上讲,赵三从面对地主的温和到后来的逢人便讲革命,让人不禁想探究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赵三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其实赵三完全不能明白,因为他还不曾听说什么叫作革命军,他无由得到安慰。”[11]赵三对于革命的认识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小说中“对于赵三这完全和十年前组织‘镰刀会同样兴致,也是暗室,也是静悄悄地讲话”道出了原因,赵三的革命是对“镰刀会”记忆的回拨,内心潜在的岁月热血的重温,也向王婆表明自己的勇敢,革命一定程度上成为热血激情的重温。其次,从人物语言上讲,从“救国的日子就要来到”这种带着明显的书面色彩的话语到激动的“我要中国旗子,我不当亡国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的呼喊,从以往在“镰刀会”时期说话谨慎和性格执拗的赵三口中说出,难免不让人感到有些断裂感。在接下来的革命叙事中,可以看出相比前十章的叙述,萧红有意让人物处于革命的话语中,原来冷酷没落的男性突然觉醒成了革命力量的代表,人物的语言和人物的身份时常发生割裂,事件场景和发展过程的描写常显示出扁平之感。

三、深刻的批判和深刻的眷恋——启蒙与乡愁的交织

相比于《生死场》,《呼兰河传》侧重启蒙叙事与乡愁情绪,萧红艺术创作技巧的发展实现了二者的交织,遮蔽了内在隐性的断裂感。此时的萧红经历人事沧桑,相比《生死场》时期的恣意文字,从总体上看,这时萧红的笔锋更加收敛,饱蘸着悲悯情怀,出入于启蒙和生命哲思等的文化综合。这时的乡愁不同于早期,更多地表现了萧红在寂寞心境和颠沛流离多年之后对故乡的思考和眷恋,将国民性文化批判与乡愁情绪融为一体。国民性文化批判中暗含的是萧红对于呼兰河家乡人的悲悯和同情,这时的生命意识也不同于具有原始生命的野性和活力的“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更加体现在对生命的哲理思考和对人们坚韧生命的同情,是“一个理性一步步屈服于情绪的流动性文本,一个人与文相互印证的结构化文本”,[12] 形成了萧红特有的乡土文学写作风格。

萧红此时的乡土写作融会了启蒙意识和乡愁眷恋。《呼兰河传》第一章和第二章从国民性批判和文化批判出发,写了呼兰河小城闭塞麻木的生活,继续着鲁迅为代表的启蒙意识的表达。第三章开始则以儿童视角开始了带着浓厚乡愁的世界,启蒙与乡愁构成复杂的关系,艺术技巧的成熟遮蔽着隐性的断裂。

小说中的人们抱着看客心理,麻木冷漠地生活着,看着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失去独子,看着小团圆媳妇因为“太过大方”而被迫“洗澡”死亡,看着大泥坑子淹死各种活物……人们对这些凄惨的遭遇是什么态度呢?看到死去独子的王寡妇在庙台上哭引出一点“为时甚短”[13]的恻隐之心,人们看到瘸子瞎子“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14]看客们在小团圆媳妇“洗澡”时如同嗜血的蚊子般出动了,“这种奇闻盛举一经传了出来,大家都想去开开眼界。”热水浇到小团圆媳妇身上,“洗澡”后昏死的小团圆媳妇浑身滚烫,赤身裸体,人们这才流着眼泪,替她遮羞,萧红在这时写道:“可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可怜得不得了,就是前一刻她还主张着‘用热水浇哇!用热水浇哇!的人,现在也心痛起来。”[15]

萧红通过看客的人生百态,鞭挞着呼兰河人们的冷漠麻木、自私愚昧,人们抱着看客的心理看着周围人的死亡,将其作为琐屑无聊生活的一点点缀,“自从团圆媳妇死了,院子里似乎寂寞了很长的一个时期。”[16]背后是冷漠麻木和迷信自私。

此外,作品中对于“鬼神仪式”的描写也表现着启蒙和乡愁的交织。萧红起初是本着鞭挞人们的封建迷信态度书写鬼神仪式,“她穿着奇怪的衣裳……从头到脚,无处不哆嗦,哆嗦了一阵之后,又开始打战……嘴里边叽咕的”。[17]在逐步的书写中真情实感慢慢涌动,锐利批判的笔触逐步变为流动着依恋温馨情感的话语,从萧红的笔尖流淌出来。野台子戏名为还愿求雨的仪式,但看大戏时人们“笑语连天,哪里是在看戲,闹得比锣鼓好像更响。”[18]在光滑的大沙滩上躺着,谈论家常,很久见不到的远亲也热情地攀谈起来,一些男男女女互相暗生情愫,有的人家带着车马在沙滩上过夜,一直到夜间都在煮茶谈天,“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孩子们在戏台下游戏玩闹,尽情释放着天性,“就更什么也不知道了。”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上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去娘娘庙求子求孙,在街上买泥公鸡、不倒翁、带子,除此之外,“狮子、龙灯、旱船……似乎也跟祭鬼似的,花样复杂,一时说不清楚。”“似乎”一词透露着这些鬼神之事背后的人情之实,人们借助花样繁多的“祭鬼”仪式来交流情感和娱乐。在写《呼兰河传》的时候,萧红几乎遍尝人间悲苦,“心境是寂寞的”,此时流淌在笔下的人间温情,不经意触及她内心最深处的苦痛,勾起她无限的乡愁情思,平实的笔触中暗含着对故乡的深情,与含蓄的表达方式相对的是暗中涌动的憧憬。

四、结语

国内关于萧红的研究已有多方面的成果,从20世纪80年代之前视作左翼文学作品,到80年代启蒙意义的发掘,再到90年代以葛浩文的研究为代表的海外汉学被介绍到国内,萧红的研究从左翼文学、启蒙文学、女性意识、儿童视角、宗教、悲剧美学等多角度被不断阐释和发掘。萧红的乡土想象真实而有情感温度,表现乡间的生死,带着泥土的气息,从《生死场》到《呼兰河传》,不仅是从前期受革命思潮影响转向后期改造国民性的文化批判倾向,而且也代表着萧红的乡土文学创作从革命与乡愁的断裂叙事到启蒙与乡愁的交织叙事的转变。

参考文献:

[1]陈思和.启蒙视角下的民间悲剧:《生死场》[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1):46-55.

[2]周新顺.勉强的切题 独特的敏锐——萧红小说创作新论[J].文学评论丛刊,2013,15(02):66-72.

[3][4][5][6][7][8][9][10][11][13][14][15][16][17][18]萧红.萧红全集——呼兰河传[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5.

[12]周新顺.在“生死场”与“后花园”之间——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乡土想象[J].山东社会科学,2007(08):86-90+96.

(作者简介:韩彩琼,女,硕士研究生,武汉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文学批评、文学理论)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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