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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密电码

2021-08-24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21年4期
关键词:电报苏区电台

1930年,在苏联学习无线电技术的骨干相继回国,中央特科的无线电队伍迅速壮大。然而就在这蓬勃发展之时,在香港设立的秘密电台遭到港英当局破坏,暴露了特科早期对无线电加密认识不足的短板。如何建立安全的无线电联系,成为特科无线电事业的新重点。关键时刻,周恩来亲自出马,编写了与收发报机相匹配的密码本。由于周恩来当时化名“伍豪”,这部密码本被党内同志称为“豪密”。由于采用了那个时代最先进、最安全的密码体制,直到国民党败逃,这套密码始终未被破译。

如果有了这部电台,与远在上海的中共中央的无线电通讯就不成问题了

“福利公司”事件之后,慕尔鸣路的中央电台仍然与设在香港的地下电台通报。

一天晚上,报务员曾三突然发现香港电台报务员的手法变了,发来的是英文明码电报。曾三只能看懂电文的大意,似乎是“你们的朋友情况很好,现在在jail里面。”于是他拿了电文去找李强。李强一看大吃一惊:“不好了,他们在监狱里了!jail就是监狱!”

显然,香港电台遭到了破坏。慕尔鸣路的中央电台于是只收不发,听了两天之后,对方不再发报。1931年春节过后,慕尔鸣路电台转移到了泥城桥鸿福里。

如果港英当局不是自我暴露,就可以冒名顶替与上海台继续保持联络,当然也就能与有电台联系的苏区通话,其危险程度实在是难以估量。周恩来当时的震惊可想而知。

在上海的秘密工作相繼出现挫折时,江西苏区则是捷报频传。1930年底,就在12月下旬,毛泽东和朱德指挥红军在江西龙冈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围歼了国民党第18师9000余人,并生擒中将师长张辉瓒。

龙冈战斗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这场远在江西发生的战事,对于中央特科的工作,对于中国共产党的无线电通信事业,都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1931年春天,中央特科的无线电技术人员伍云甫、曾三、涂作潮奉命离开上海前往江西苏区。三个人中,伍云甫和曾三都是张沈川以“家庭补习”方式教出来的学员。

伍云甫等三人的任务是沟通江西苏区与中共中央的无线电联络。为了防止泄密,临行前他们将无线电密码及通讯办法全部记在脑子里,两手空空上路。他们没有携带电台,一则因为路上太危险,二则因为红军在歼灭张辉瓒的部队时,已经缴获了一部电台。

他们化装成华侨商人,乘一艘法国邮轮抵达香港,在那里改乘日本轮船到汕头,然后沿着韩北江北上,与前来迎接的地下交通员相会,来到西山区一个偏僻小镇的酒店住下。这里是中共的地下交通站,“老板”和“伙计”都是地下党员。

伍云甫等在酒店睡到半夜被“老板”叫醒。在几个“伙计”的带领下,他们乘着月色翻山越岭,不知走了多少山路。黎明前,突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口令!站往!”接着是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带路的“伙计”回了对方一句话,转身兴奋地对伍云静等说了声:“到家啦!”

三位来自上海的无线电人员这才知道已经进入了闽西苏区。几天之后,他们从那里进入了江西苏区。

伍云甫等一到,就立即与上海的中央电台联络。

红军缴获张辉瓒师的那部电台,实际上只能算半部电台。缴获时,由于红军战士们过去从未见过电台,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将发报机给砸了,只剩下了收报机和充电机。不过,红军紧接着又在宁都东韶歼灭了国民党52师的一个旅,又完整地缴获了一部电台。在第一次反“围剿”中,红军一共缴获了一部半电台。

然而,无论伍云甫他们怎样调试电台,一再发报呼号,耳机中却始终没有传来上海中央电台那熟悉的讯号。

红军缴获的电台都只有15瓦,电台功率太小,电波无法传到遥远的上海。

不过,在几个月之后的第二次反“围剿”战斗中,红军的小功率的电台却起了大作用,并且还将国民党军队的一台大功率电台给“钓”了上来。

1931年5月16日,江西省中部的东固山区。清晨,山间云雾缭绕,山峰若隐若现,一支一万多人的国民党军队不紧不慢地在山谷中行进。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在这空寂清幽的群山之中竟然埋伏着千军万马。山头上,三万多红军静静地卧在草丛中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在山谷中行军的是国民党新编第28师。蒋介石对江西苏区发动的第二次“围剿”,由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行总司令职权坐镇南昌指挥。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齐头并进。新28师则是属于进攻苏区的右路军。

公秉藩参加过第一次“围剿”。那一次他率部首先占领东固,受到蒋介石的嘉奖,并获二万大洋的奖金,但很快就兵败如山倒,要不是他溜得快,也会落得和张辉瓒一样的下场。这次新28师的侦察机对这一带反复侦察过,未发现任何异常迹象。公秉藩这才放心大胆地向东固进军。

红军指挥员的望远镜继续在新28师的队伍中仔细搜索,最后停留在离公秉藩的轿子后面不远的几副担子上,不再移开了。

那是一部100瓦的大功率无线电台。收报机、发报机、充电机、蓄电池等用油布仔细包好,分别放在几副挑子上,紧紧跟在师长的轿子后面。公秉藩还不知道。把他的新28师“出卖”给红军的,正是这部电台。

在第一次反“围剿”中,红军在缴获电台的同时,还俘虏了几名电台人员。其中,叫王铮和刘寅的两名报务员志愿参加了红军。从此红军建立起了自己的无线电队,对国民党电台昼夜进行监听,从空中的电波中捕捉国民党军队布署和调动的情报,密切注视着国民党的“剿共”大军的一举一动。

在监听过程中,红军发现在众多的国民党军用电台中,公秉藩师的电台“嗓门”特大,它的呼号是“XN5”。于是红军对这部电台也就格外“垂青”,当时就动了夺取它的念头:如果有了这部电台,与远在上海的中共中央的无线电通讯就不成问题了。

就在5月15日下午6时,在电台值班的王铮突然听到公秉藩师部的电台与该部驻吉安的留守处电台之间正在明码通话:

师部:“我们现在驻富田,明晨出发。”

留守处:“到哪里去?”

师部:“东固。”

国民党军队没有想到红军会有电台,更没有想到红军一直在监听他们的通讯,所以他们的军用电台连密码都懒得使用。这份极端重要的情报被一字不漏地抄收下来,并立即送交到了红军总部。

红军在东固布下一个巨大的“口袋”,只等公秉藩的部队钻进来。这一次,所有的参战部队事先就得到红军总部严格的命令,务必要将电台完好地缴获,不得损坏。

空寂幽静的群山突然枪炮声大作,惊天动地。战斗开始不久,红军电台就听到公秉藩的电台连连发出呼救信号。

这一战,公秉藩的新28师全军覆没。另外,蒋军47师的一个旅也被捎带进来。红军在东固山谷中歼敌一万多人,不仅完好地夺得公秉藩那部100瓦的电台,还缴获了6部15瓦的电台。

红军建立起了无线电总队,由王铮担任总队长,伍云甫担任政委。总队立即按照伍云甫、曾三、涂作潮从上海带来的联络规定,对上海的中央电台进行联络呼号,守听对方的回答。

但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结果。负责与中央通报的电台一直毫无懈怠地守听。1931年9月,中秋节前后的一个夜晚,电台驻扎在赣县、兴国和万安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正在值班的刘寅透过“沙沙”的杂音锁定了一个信号,并用密码与之呼应,但对方非常警觉,不予应答。见此状况,刘寅急忙叫醒已经休息的王诤、曾三,由曾三上機应答。曾三一上手,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并开始积极互动。

后来,刘寅问曾三:“为什么我按你们带来的呼号一次次呼应,对方总不回答,你一上机呼叫,对方就马上回应了呢?”曾三自豪地告诉刘寅:“对方上机的是我的那口子何世英。因她不熟悉你的指法,所以才迟迟未敢回应。”刘寅这才恍然大悟,庆幸自己当时捕捉到信息后,及时叫醒了王诤和曾三。

那天,曾三上机与何世英联络后,用“豪密”给中央发了一份秘密电报。这份电报的上海方面译码人是周恩来和邓颖超,苏区译码人为任弼时。内容是:“任弼时安全到达。”中共中央与江西苏区之间的无线电联络终于接通了。

“职股对于‘赤匪电报迭经逐日分类悉心研究,时经两月,毫无头绪,实属无从着手……”

红军在作战中缴获了敌人100瓦的大功率电台,为中央苏区与党中央建立联系创造了条件。红军电讯专家刘寅访回忆:“当时苏区缴获的100瓦电台,本可以同上海通话,但明码肯定会泄密,极不安全,周恩来就派任弼时赴江西传送‘豪密。任弼时沿途化装成牧师,带着《圣经》旅行,‘豪密就夹在《圣经》里。牧师是沾洋人的光,敌人不敢搜查。”

民国时期,电报、特别是无线电报的应用更加广泛,密码技术却停滞不前,还是单表代替密码的一统天下。从北洋军阀混战时期开始,破译密码电报也成为各派势力进行斗争的秘密手段,张作霖、阎锡山以至后来的蒋介石,都建立了自己的密码破译机构。即便这样,在密码编制技术上,各方还是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自清末到民国,政府、军队等部门在使用电报时,因其保密需要,一般都以明码为基础,编制只有收发电报方持有的电码本,即密码。在密码的编制上,基本上都是参照明码编制办法,使用四位数字来对应汉字,与明码的区别只在于排列顺序上。

中央特科早期的无线电码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据张沈川回忆,“当时我们用的两种密码都是我自己编造的。一种是用汉字明码颠倒更换的;另一种是用英文字母换阿拉伯字母再变成汉字密码使用的”。从他的回忆可以看出,中共最早的无线电密码同样未脱单表代替密码的窠臼。也正因此类密码并不保密,加之当时电台工作人员斗争经验不足,所以设在香港的电台很快即被港英当局破获。

周恩来是中共无线电通讯工作的创始人和最早领导者。他一手开创了党的无线电通讯事业,在密码编制方面,他以惊人的智慧编制了党的第一部高级密码。因周恩来曾用“伍豪”的化名,所以这部密码被称为“豪密”。

正如原周恩来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所言:“我党的第一个密码是‘豪密,第一个译电员是邓颖超。也可以说周恩来是密码专家,这是打败国民党的主要因素之一。”

“豪密”到达苏区后,苏区中央局的领导碰头讨论,编制了呼应的密码“母语”,将中央苏区各军队番号、各领导机关名称、各指挥者姓名及惯用的术语,编成代号和暗语,抄写两份,一份送朱德,一份送周恩来。随着上海党中央和中央苏区的第一次通话,“豪密”正式投入使用。

此后,“豪密”逐步在全党、全军推广,很快在各级领导机关和指挥机关之间的无线电联络中得到普及,通讯联络主要电报的内容,都是使用的“豪密”。

对“豪密”的严密性有最直观感受的人,是国民党电报破译专家黄季弼。国民党在对苏区的“围剿”中,曾尝试破译苏区的密码。负责此事的便是黄季弼。他在1933年8月24日的述职报告中懊恼地承认,国民党情报部门对“豪密”完全无能为力:“职股对于‘赤匪电报迭经逐日分类悉心研究,时经两月,毫无头绪,实属无从着手……由以上各点观之,‘赤匪内部对于电报甚为注意,而且甚有研究也。与全体人员再三讨论,咸认为无法办理此事。”

在报告中,他如是分析“豪密”的机理:“其内容自首至尾均用密码,似系以号码数目替代密本之名称,其译电法似系引用复译法编成表式……随时变更,发电人及收电人彼此均有此表对照,故密本究竟共有若干种,每种用若干时日,及何时更换,均无从分析。”

解密“豪密”:这样的密码无从破译,因为电报本身就是个密码

作为红军的机密,“豪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被公开提及。最早在刊物上撰文公开提出“豪密”的是长期担任过中央机要局局长职务的李质忠。

他于1991年在《党的文献》上发表回忆文章,其中提到:“为了确保党的核心机密不致被敌人破获,周恩来于1931年在上海亲自编制了一个密码,取名×密。红军用这套密码通上海党中央、总司令部和各兵团司令部的机密电报。”这篇文章中虽然罕见地用了个叉,但明明白白就是指“豪密”。

2009年,凤凰台在制作《较量——西柏坡1948纪事》纪录片时,采访了解放战争时任中央前委机要秘书及作战参谋的刘长明。据刘长明的讲述,说敌人的密码很容易破译,“但我们的密码是豪密,就是周副主席最早创建的密码,是无线密,敌人破不了。”

周恩来在1936年5月18日致张国焘的电报中说:“关于二、六军团方面的情报,可否你方担任供给,请将与其通报密码之书名第几本与报首及页行字数加注告我,以便联络通电,免误时间。”

这份电报清楚表明密码由两部分组成:书名与册码;页码、行数与字序。这就是说通报双方各持一本相同的书,发报内容只要注明某页、某行与第几个字,收报方就能按图索骥找出书中单个的字组成电报内容。这样的密码无从破译,因为电报本身就是个密码,其内容只是简单的数字索引。既然没有内容,又谈何破译。

有人说,任弼时前往中央苏区时化装成牧师,“豪密”就被他夹在随身携带的《圣经》中。《圣经》在牧师手中显然最为自然和安全,不过现在看来那本《圣经》不可能夹带“豪密”,因为其本身就是“豪密”,而且由于厚重所以很可能被拆分成多册,编上序列号后使用,既方便还更保密,真所谓又简单又深邃。因此可以推测,“豪密”最初的原版有可能是《圣经》。

试想,即使敌人截获了这组完全相同的电码,因其不掌握收发电报方持有的乱数表,电报的内容自然也就无从破译。这点从国民党就截获红军电报的报告中便可看出:

7月30日發现电报一张,计900余字,征诸以往之经验,如用书肆所售密本简单编成密码者,若有七八百字则对于此本密码即不能窥其全豹,亦可得其半数,即抄过之密本若有1000个字左右,尚可视其抄法之程度如何得其若干之意思。乃此900余字之电报竟苦心研究时逾旬日,而结果毫无所得,且截至本日止,再未尝发现该类电报……

仅仅是一组乱码,就让国民党束手无策。而红军的乱数表十分丰富,最初的“豪密”便编制了5000组乱码。因此,直到解放战争结束,国民党对如何破解“豪密”都毫无头绪。

(来源/《周恩来领导创建红军无线电侦察事业》,曹冶、伍星/文,《江淮文史》2017年第3期;《周恩来亲手编制的“豪密”揭秘》,金志宇/文,《党史博采》2013年第4期;《中共中央特科——白色恐怖下的特殊警卫部队》,林成西、许蓉生/文,四川文艺出版社1996年3月第1版等)

责任编辑/李志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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