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创新笃行致远
2021-08-24游之
游之
摘要:2021年12月6日、7日,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由四川交响乐团首演于四川大剧院。本次音乐会版复排,剧本完整采用1980年原版。音乐创作方面是老一辈作曲家和新一代作曲家共同的艺术结晶,复排版中,音乐总体风格基调遵循原版的艺术气质,对于一些人物的唱段以及合唱、重唱段落有所调整和新创,新与旧实现自然相融。本版舞台呈现,不仅充分展现了歌剧艺术的综合魅力,同时又大胆创新突破惯常思维“守正创新,笃行致远”,是对本次音乐会版《同心结》创作的最精准概括。
关键词:同心结、经典歌剧、复排、音乐会版
Safeguarding integrity and innovation,striving for the future
——On the concert version of the classic national opera Knot of Togetherness
中國歌剧历程百年,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优秀之作;然而,艺海钩沉,在中国歌剧历史的长河中,有数不清的“歌剧珍珠”埋没于浪沙之中。2020年,文化和旅游部确定将创作于1980年的民族歌剧《同心结》进行复排,作为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的献礼之作,这无疑是从茫茫剧海中重新“拾起”这颗遗落的“歌剧珍珠”。经过2020年首次复排的实践以及此后一年多的总结沉淀,2021年12月6日、7日,由四川交响乐团首演于四川大剧院的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则让这颗“歌剧珍珠”真正焕发出夺目的经典光辉。
名为音乐会版,呈现的形式也的确是将交响乐队、合唱和角色演唱、表演全部置于同一舞台空间,但实际的剧场效果却是一部真正的歌剧演出。走进剧场,帷幕上是一幅黑白照片,一个十几岁的朝鲜小姑娘,背着一个岁半的幼儿,两个孩子目光茫然望向远方。他们的身后,是烈焰中的坦克和战争中被烧毁的家园……幕未起,70余年前浓烈的硝烟烽火便扑面而来。
“守正创新,笃行致远”,是对本次音乐会版《同心结》创作最精准的概括。事实上,经典作品的复排在中外歌剧舞台上很常见,“复排”二字,字面含义就是“恢复排演”,但是怎样恢复却很重要。《同心结》创作首演于1980年,其前身是1965年的歌剧《黄继光》,编剧为田川、任萍,作曲黄宗贤,导演韦明。1980年,为纪念抗美援朝出国作战30周年,田川、任萍对《黄继光》剧本做了重大修改和调整,并更名为《同心结》,此时黄宗贤先生已经过世,作曲由黄庆和、王云之、刘易民担纲,韦明担任导演。歌剧《同心结》首演后广受好评,并于1982年被拍成同名歌剧电影。从1980年到2021年,40多年过去了,音乐会版《同心结》的复排创作,真正做到了“复”中出“新”、“本”中求“变”,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与原作创作初心的吻合,同时又以当代的视角和审美,在艺术作品和观众之间贯通了一条无障碍的情感通道,为作品将来能够常演常新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摆脱套路的剧本创作
本次音乐会版复排,剧本完整采用1980年原版。就题材而论,《同心结》可以说是一部人物剧,因为主人公是我们熟知的黄继光烈士;然而,这部人物剧的戏剧构思、戏剧切入和戏剧叙述却彻底摆脱了人物剧的套路,从黄继光出场到牺牲,看不到、听不到人物简历的陈述,剧作家将黄继光置于具体的戏剧故事当中,除了黄继光最后用身体堵枪眼是人物真实的经历,其他的故事和与之相关的人物,都有虚构与想象的成分在其中。但是观众不会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这种虚构是基于历史真实的虚构,是剧作家对于抗美援朝战场有着深入了解和亲身体验之后,所进行的高于生活的艺术创作。
黄继光既是这部剧的主人公,同时也是千千万万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代表和缩影,《同心结》中黄继光的经历,是会发生在当年所有志愿军战士身上的经历;黄继光的精神,更是无数革命先烈高尚爱国主义精神的集中体现。《同心结》剧本的创作思路,给予我们今天的创作很多有益的启示,那就是对于“人物剧”的创作,不能囿于“人物”的简历生平,不能囿于“人物”所谓真实的经历事件,特别是对于歌剧创作,最重要的是着重挖掘人物的内在情感,特别要彰显所塑造人物的精神品格。
《同心结》为六场戏加序幕和尾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序幕一曲志愿军军歌,简明扼要地将戏剧发生的时间、地点、背景展现出来;作为主人公,黄继光并不是第一个出场的人物,但是他在剧中的行为动作是推动戏剧发展的核心主导。黄继光的第一个戏剧动作,是解救被敌伪军治安队抓住、面临生命危险的朝鲜小姑娘朴顺姬,朴顺姬将父母的定情物“同心结”交给黄继光,请求志愿军同志为父母报仇。男女主人公的出场,既是人物的亮相,也是戏剧故事的开端,更是“援朝和卫国”戏剧主题的确立。第二场,是黄继光和战友由朴顺姬带路,去敌后抓“舌头”,朴顺姬看到仇人分外眼红,扔出手雷,致使侦察小分队暴露,黄继光为了掩护战友负伤,被迫留在敌后。掩护战友是黄继光第二个重要的戏剧行为,这个动作实际上是对黄继光最后舍命堵枪眼行为的一个铺垫式注解,说明任何一个人的英雄行为,都不可能是头脑发热的盲目冲动,一个人之所以成为英雄,都是自身修养、精神境界和信仰追求的现实体现,黄继光能够舍命护战友,就一定会在祖国需要的时候献出宝贵的生命,这是非常重要的因果关系,被剧作家敏锐地捕捉到了。第三场戏中黄继光虽然没有出现,但是战友和朴顺姬的担忧,直至朴顺姬决定不顾个人安危,前去敌后寻找黄继光,使得黄继光这个人物依然是戏剧发展的核心推动力。第四场主要有两个具体的事件,一是朴妈妈冒险搭救身负重伤的黄继光,二是朴顺姬返回敌后寻找黄继光,和朴妈妈一起拼死保护黄继光。因为志愿军保卫解救遭受战争蹂躏的朝鲜人民,朝鲜人民才会衷心地爱戴和保护志愿军,“同心结”的内涵在这场戏中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第五、第六场描写几位战士盯着闹钟、焦急等待彭总下命令的场景,凸显上甘岭战役已到胶着的状态,戏剧推向高潮,黄继光完成了从一名普通战士到战斗英雄的成长。在面对战事惨烈、战友先后牺牲之时,黄继光临危受命、奋不顾身,誓死完成爆破机枪点的任务,最后在枪弹用尽,鲜血流干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枪弹,壮烈牺牲……
“清晰完整的戏剧结构、详略得当的戏剧叙述、起承转合的矛盾冲突、符合逻辑的戏剧勾连、个性鲜明的人物设定”,是《同心结》剧本创作所展现出的全面优长。在此特别需要阐析一下剧中人物的设定,本剧核心角色共四位,一对中国母子,黄继光和黄妈妈;一对朝鲜祖孙,朴顺姬和朴妈妈。看起来是个体形象,其实他们代表的是中朝两国人民的广泛群体。四个人物中,除了黄妈妈之外,黄继光、朴顺姬、朴妈妈都是戏剧情境中的现实人物,而黄妈妈的两次出现,则都是黄继光心理情感的外部投射,但是仅仅出现两次的黄妈妈却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原因就在于剧作家抓住了母子情感中最动人的点进行深入和提升。黄妈妈既是现实中黄继光的母亲,同时也是祖国母亲的象征;同样,黄继光既是我们熟知的英雄黄继光,也是千千万万志愿军战士的代表,黄继光与母亲的真挚情感,正是志愿军战士与祖国深厚情感的具象写照。
统观《同心结》的剧本创作,整体气质非常质朴,文辞写作通俗浅显,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各种形容词的堆砌,更沒有故作深沉的聱牙诘屈,可谓字字用心、字字有情、字字入耳,达到了戏剧性、音乐性和文学性的恰切统一。歌剧是歌唱的戏剧,这已经是常识,歌剧剧本的写作是“剧诗化”的写作。现在很多创作者对于“剧诗”这一概念是有误读的,有人把“剧诗”单纯理解为古典的或现代样式的“诗歌”,也有人认为“剧诗”与一般艺术歌曲或流行歌曲的歌词没有区别。事实上,歌剧的“剧诗”至少要符合两个条件,首先是戏剧化的,其次是诗意化的。“戏剧化”是为了满足“戏剧和人物”的要求,脱离了“剧”的唱词,也就与“剧”的本质背道而驰;“诗意化”是音乐戏剧艺术特征的需要,只有诗意化的文辞才是具有音乐性的,没有音乐性的唱词写作,便很难让歌剧音乐的创作有理想的发挥。
“眼望着燃烧的小村庄,血泊里躺着个小姑娘,她穿着单薄的破衣裳,躺在潮湿的土地上……”这是黄继光出场时的唱段,简单四句,戏剧的环境、场景清晰展现,接着黄继光唱道:“我的心虽比钢铁硬,此刻又怎能不悲伤!”表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对于朝鲜人民所遭受苦难的深切同情,并隐含着对于美帝侵略者的无限仇恨。唱词既有动作性,又有画面感,全词押江阳韵,朗朗上口。从人物塑造的角度,黄继光的这段唱和黄妈妈的一段唱是有呼应的。当黄继光为了掩护战友不幸落入敌后,身负重伤,怀念家乡,怀念母亲,黄妈妈唱道:“咱翻身莫忘天下受苦人,屋暖莫忘门外北风狂。”正因为中国人民是遭受过苦难的,所以才会对朝鲜人民的苦难感同身受。这两句词,剧作家运用互文的修辞手法,强调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的根本动因。
第三场一开始,是朝鲜姑娘们欢快地为志愿军战士洗衣的场景:“兰溪河流水清清亮亮,两岸的山花含笑开放。春风吹动着我们的长裙,好像蝴蝶飞舞的翅膀。我们来到兰溪河边,为英雄的战士洗军装。”同样是动作性、画面感的写作,同时也是戏剧气氛的色彩性调剂。但是随着顺姬的出场,情势发生了变化。此刻的顺姬,虽然也在为志愿军洗衣裳,内心却充满担忧,她懊悔自己的冲动,让黄继光陷入敌后,生死不明。于是,同样清亮的兰溪,在顺姬的眼里则是另一番景象:“兰溪里流动着无尽的清泉,像心底流动着深深的怀念;黄继光流落在敌人后方,望穿两眼仍不见回还。我悔恨自己莽撞的过失,给战友招来了莫大的困难!”对比的写作手法实现了戏剧推进的起伏跌宕。另外,这段唱词是顺姬内心活动的表达,看起来都是平常的词句,但是仔细琢磨却发现剧作家对于字词的运用非常讲究。因为剧名为“同心结”,男女主人公又是黄继光和朴顺姬两位青年男女,稍有疏忽,就很容易引起观众的误解,将二人看作是一对异国恋人。为了避免产生这种南辕北辙的理解,剧作家在这段唱词中,非常明确地表示黄继光与朴顺姬就是共同抗击美帝侵略者的“革命战友”,所以,顺姬担忧黄继光,唱的是“怀念”而非“思念”,她懊悔的是自己给“战友”带来莫大的困难。
用浅显通俗的语言文字,表达出令人回味的情感意境和深刻寓意,显示了剧作家非凡的文字功力。细读本剧的唱词写作,常常会有让人拍案叹服之感。比如朴妈妈唱“天上高飞的大雁啊,你可路过北京城?你若是路过北京啊,捎个话儿给尊敬的朋友毛泽东,感谢他派来的志愿军,为和平立下了不朽功勋。”“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所做出的重大决策,在这样一部歌颂伟大抗美援朝精神的歌剧作品中,剧作家将对领袖的颂扬,含蓄地通过朝鲜人民的口中说出,而对于朴妈妈这样的朝鲜人民而言,毛泽东“是令人尊敬的朋友”,这个定位不仅准确,更是德高望重的朝鲜老妈妈这样的人物应有的语言,充满真诚,不浮夸、不做作,表述历史真实的同时,更实现了人物形象的塑造。
充分运用比喻、比兴、夸张的修辞手法,烘托气氛、托物言意、表达情感,都让这部歌剧剧本的可读性、可听性、可感性大大增强。第四场中,当朴顺姬看到被祖母搭救的黄继光,欣喜若狂“山间的疾风啊,你快把夜雾吹散……我只说星坠大海花落水,今生今世不能再相会……用深情培育的花朵,千秋万代开不败,用鲜血凝成的友谊,无论何时也难忘怀。江河断流情难舍,青山不老恩常在……”当朴顺姬和朴妈妈被敌伪军控制,要他们交出黄继光时,朴顺姬决心牺牲自己保护黄继光,她深情地向奶奶倾诉心声“莫愁夜黑天昏暗,乌云遮不住她的光辉,栖息在林中的山鹰啊,定会冲破乌云展翅高飞。”唱词中,黄继光被比作“山鹰”,寓意贴切,又与顺姬农家小姑娘的生活认知很好地吻合,同时又能引I发观众艺术化的联想,可谓一词三得。第五场,黄继光归队,见到了黄妈妈一个月前的来信,此时剧作家用一段合唱,来表现黄继光与母亲的真挚情感:“千重山啊万里云,信封里装来妈妈的心。一张信纸有多重啊?捎来故乡一片情。”“心”自然装不到信封里,这是夸张的比喻,但是这个比喻何其贴切!一封家书,内容可能是最普通的家常话,但情感却是骨血相连的无比深重,这样的表达,如何不令人感同身受!
新旧相融创新突破的呈现
歌剧《同心结》第三场结束时有一段幕间曲,竖琴起奏,悠远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籁,接着大提琴深沉奏响,犹如怀念的低吟,此后中提琴、小提琴、管乐次第进入,从阶梯式到立体式,形成涓涓细流终汇于汪洋的气势……其间一把小提琴和一把大提琴的对奏、重奏,如诉如歌,让普通的乐器瞬间具有了生命的质感,全曲一共四分多钟,乐思升腾跌宕,情感起伏曲折,抒情激越交汇,极致的美感,让聆赏者欲罢不能,回味悠长。
如果欣赏完全剧,观众不难发现,这首美得不可方物的幕间曲,其来源是朴顺姬在第四场结束之前的那段咏叹调《月亮快快升起》,这首咏叹调,也因为其动人的旋律并与戏剧情绪完美的契合,堪称中国的“月亮颂”。幕间曲放在第三场结束,早于咏叹调出现,可以说是咏叹调的前情演绎。作曲家在保持咏叹调旋律线条的基础上,进行了交响化配器和乐思的发展,从音乐戏剧的角度,这首幕间曲的安排,令音乐和戏剧两方面都形成了一种前后呼应的观照,成为本次音乐会版音乐演绎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亮点之一。
在确定《同心结》复排之初,有关人员在搜集整理资料时发现,1980首演版的钢琴谱和总谱都已无踪可觅,留下的只有剧中唱段的旋律性简谱,并且由于40年前条件所限,也未留下视频和音频资料。为了确保作品顺利复排,文化和旅游部确定了由乔佩娟担任艺术顾问,王祖皆担任音乐总监,冯柏铭担任文学统筹,栾凯担任复排作曲、音乐编配,李文平担任音乐编配的复排创作团队。
歌剧《同心结》的音乐具有非常鲜明的民族地域风情,节奏明快,旋律动听,易记易唱。据乔佩娟介绍,当年黄庆和、王云之、刘易民三位作曲家,为了创作这部歌剧,搜集了大量朝鲜民族音乐的资料,并反复观摩研究《卖花姑娘》《血海》《金姬和银姬的命运》等朝鲜经典影片,从中汲取朝鲜民族音乐的养分,并化用于歌剧的创作中,让歌剧音乐呈现出朝鲜民族音乐风格的气质面貌,但却不是某种音乐素材的生搬硬植。前述朴顺姬的唱段《月亮快快升起》,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一首,并且这首唱段的主旋律,也是朴顺姬这个人物的音乐形象动机,贯穿全剧。
从一度创作来说,《同心结》的剧本为音乐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音乐又为剧本的一行行文字插上了旋律的翅膀。歌剧是一门综合艺术,优秀的歌剧作品,它的创作都是互相成就的。本次音乐会版的音乐创作可谓是老一辈作曲家和新一代作曲家共同的艺术结晶。全剧有两个音乐主题贯穿,一是原版中“同心结”的音乐,一是新版中“亲爱的祖国”的音乐,后者也是主人公黄继光的人物音乐主题。两个音乐主题并行发展,凸显了作品“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主旨。复排版中,黄继光和黄妈妈的音乐以及部分合唱、重唱的段落,有比较大的调整和新创,前述的幕间曲也是这次复排时补充进来的,但是音乐总体的风格基调还是遵循了原版的艺术气质,令新与旧得到了自然的相融。
如前所述,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是一部真正的歌剧演出。因为这一版的舞台呈现,具备了一部完整歌剧演出的所有要素,即歌唱、戏剧表演、大型乐队、合唱队、舞美服化道等等。当然,形式只是一个方面,最关键是来自观众的感受,只要观看了这部“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的现场,就没有人会将这样的舞台呈现,单单当作是一台歌剧的“音乐会”。
茫茫雪地、烧焦的树干、挂着雪霜的苇草、交错的铁丝网……寥寥几个符号化的设计,就把当年残酷的战争环境描画出来。整个舞台分为三个大的演区,前区为主表演区,乐池也包括其中,成为两个地洞或山沟的设计,可以让表演的调度更加灵活、丰富;中区的中央是一个呈反Z字形的雪地通道,将前区和后区衔接起来,中区两侧略低于中间通道,是乐队的所在,由于整个舞台从前区至后区是一个缓慢向上的斜坡,因此乐队中乐手的位子也会从前往后形成小的阶梯;后区主要是合唱队的位置,也有一定的表演空间,上下移动的投影幕,可以有体现环境或与表演结合的多媒体投影。
別开生面的“序”,瞬间就可以将观众的注意力抓牢。剧场灯暗下来,前帷幕后灯光朦胧亮起,指挥稳步走到舞台中央,此时,一束追光聚焦于指挥,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帷幕上打出了“迎接志愿军烈士回国”的字样,一架飞机腾空而起,聚光灯下的指挥手捧乐谱翻过一页,然后缓缓侧脸面向观众席,抬头望向远方,帷幕上的画面由此前蓝天雄翼迅速切换为1950年黑白画面的抗美援朝战场,飞机炮弹轰鸣,战火烈焰腾腾,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的歌声响起……在导演的调度之下,指挥成为戏剧的一部分,他仿佛是戏剧的叙述者,又好像是历史的回望者,在他翻开乐谱望向远方的一刻,《同心结》这个动人的歌剧故事也将拉开帷幕。
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制作人吴灵峰、肖静,导演彭澎,指挥肖超,舞美设计林森,灯光设计王瑞国,音响设计李来红,视频设计胡绍新、服装设计丁翼燕、造型设计沈龙等。
事实上,类似《同心结》这样情景化的音乐会版歌剧制作在今天并不鲜见,但是我很赞同作曲家莫凡的评价,他认为此版《同心结》是将音乐会版歌剧做到了极致。我理解极致的含义,就是在这个版本当中,不仅充分展现了歌剧艺术的综合魅力,同时又大胆创新突破惯常思维。乐队虽然在舞台上,但是并没有对演员的表演、调度有任何的干扰,在完美诠释音乐的同时,乐队几乎是隐形的存在;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这部“音乐会”歌剧的表演调度之丰富和全面。全剧没有场景的变化,可谓一景到底,观众却没有感到单调和乏味,原因在于一景之下,多媒体和灯光起到了表现戏剧、推动戏剧的作用,几方相辅相成,融合统一,各美其美,既不喧宾夺主,又能同心协力。本剧中的合唱绝大多数是表现环境、表现人物心理、表现戏剧场景的,所以,基本以伴唱的形态出现。身穿志愿军军服的合唱队,除个别场景表演的需要,一般都是按照一定的队形,错落安排于舞台后区的台阶上。合唱队前方有一道帷幕,当有合唱段落时,通过灯光来让其显形,而不需要合唱队的时候,帷幕上通过逼真的投影,营造出高山森林、漫天飘雪、硝烟烽火等场景,合唱队也就自然隐去。在朴顺姬决定冒险去敌后寻找黄继光一场,灯光照出后区帷幕背面的朴顺姬,只见她穿过“松林”,身边是淙淙流过的“小河”,现场的画面真如顺姬所唱:“穿过了小松林溜下枣树坡,为找亲人哪怕路坎坷。我问青山山不语,我问小河小河它不会把话说。”所谓技术是为艺术服务的,在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的二度创作中,有着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体现。
四川交响乐团团长吴灵峰曾经认为,做歌剧是一种跨界行为,但是演出《同心结》之后,他表示做歌剧有点上瘾。其实,世界上知名的交响乐团,往往都会将歌剧的演出作为每年演出季的重头戏推出。作为一个职业交响乐团,只有拿下一部部完整的歌剧作品,才能更自信于其专业能力。四川交响乐团是西南地区颇具实力的职业乐团,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乐手都是具有国外留学背景的优秀人才。本次歌剧《同心结》的演出,乐队有近80名乐手,同时还有为本剧特别招募的60多人的合唱队,在指挥肖超的执棒之下,高水准地完成了演奏、合唱的任务,令人对于川蜀地区歌剧制作和演出水平刮目相看。
本轮演出一共两场,四位主要角色黄继光、朴顺姬、黄妈妈、朴妈妈分别由王宏伟、吕宏伟、蒋宁、张卓、黄华丽饰演。
两位“宏伟”塑造的黄继光各具光彩。王宏伟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近年来在多部歌剧作品中担纲主角。有20多年军旅生涯的王宏伟,对于塑造黄继光这样的军人形象可谓驾轻就熟。王宏伟饰演的黄继光,激情饱满、细腻真切,在黄继光读家书一场,王宏伟设计了躺在地上读信的表演,不仅生动,而且也符合黄继光年纪20出头的行为习惯;在黄继光接受任务炸碉堡一场戏中,王宏伟从表演前区就开始匍匐前进,一直向上爬到演区后端;面对敌人激烈的炮火,战友相继倒下的危急时刻,王宏伟又设计了黄继光轮换拿起牺牲战友的枪与敌人顽强拼杀的系列动作,将战争的残酷和惨烈细致地表现出来,同时也为最后用胸膛堵住枪眼做了充分的铺垫。吕宏伟饰演的黄继光,在演唱和表演方面同样很出色,而对于剧情、人物的一些表演细节,吕宏伟又有自己理解的处理,比如黄继光负伤后的表情姿态、最后以身体堵枪眼的定格式表演等,都让连看两场的我有了新鲜感。虽然两个“宏伟”塑造的黄继光各有特点,但是体现出的伟大英雄精神却是一致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个“黄继光”都是成功的。
如果不知道《同心结》首创演出于1980年,观众或许会认为朴顺姬这个人物是为蒋宁量身定制的。确实,从塑造人物的角度,蒋宁无论声音、形象、表演,分明就是朴顺姬。从开始出来哭诉牺牲妈妈的小姑娘,到将火把戳到敌人脸上、敢于奮起反抗的抗美战士,蒋宁很好地把握和表现了人物的个性和成长。当朴顺姬看到被祖母解救的黄继光时,欢乐得如同一只小鹿,围着黄继光又蹦又跳,青春、娇俏、可爱,伴之以清脆、灵动、甜美的歌声,一个朝鲜小姑娘的形象活脱脱立于舞台;而在演唱《月亮快快升起》时,清亮、高远、纯美的歌声,又把人物内心的希望和坚定表露无遗,极富艺术感染力。
张卓饰演的黄妈妈和黄华丽饰演的朴妈妈,是这部剧中非常重要的两位核心主角。虽然二者的戏份都很有限,黄妈妈只有两场戏两个唱段,朴妈妈也只有一场戏两三个唱段,但是留给观众的印象都很深。黄妈妈是在黄继光最关键的两个时刻出现,无论是黄继光负伤落入敌后,还是黄继光归队即将奔赴战场,黄妈妈对于黄继光而言都是一种精神的支撑和激励。朴妈妈是黄继光的救命恩人,正因为朴妈妈的出手搭救,才会让“同心结”的内涵进一步彰显,也才会有黄继光战场上的英勇无畏。所以,中朝两位妈妈在戏剧当中的作用举足轻重。张卓近年来演出了很多原创歌剧作品,她的音色天然具有一种悲悯的气质,一开口就能催人泪目:“妈妈用血泪把你抚养,盼儿你快成人操碎心肠。”表演上也充满激情,尾声,当黄妈妈在战士中寻觅,远远地仿佛看到黄继光时,一声“我的儿啊”喊得痛彻心扉,不由人泪奔难抑。一般而言,歌剧中女高音饰演中老年的不多,但是黄华丽饰演的朴妈妈却很令人信服。她的音色开阔、大气、昂扬,无论是演唱还是表演都有着成熟、沉着、稳健的气质,将一位对敌人充满仇恨又大义凛然的朝鲜“阿妈妮”塑造得鲜活到位。
几位角色演员的出彩演绎,确保了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的最终呈现,具有了相当专业的艺术水准。
“守正创新,笃行致远”,顾名思义,就是在坚守本源的基础上力求出新并不断向前发展。音乐会版歌剧《同心结》做到了!这是一部有动人的故事、动听的音乐、舞台呈现理念出新又极富戏剧表现功能的作品;这是一部观众看了第一遍还期待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的感人作品;这是一部观众被感动得流泪,演员自己也流着泪演出、谢幕的优秀作品!四川德阳是英雄黄继光的家乡,四川交响乐团以责无旁贷的主人翁态度,承担起复排《同心结》的任务令人钦佩。音乐会版《同心结》的成功实践,不仅让人们深刻领会了以黄继光为代表的抗美援朝伟大精神,同时,也让我们对于40年前这部歌剧作品的经典价值和艺术成就,有了全新的认知和体验,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
参考文献:
1.田川.田川文集(二卷,歌剧剧本)[M].解放军出版社,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15:273-313
2.韦明.中国歌剧音乐剧散论[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0:7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