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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AT,一个馆群的“地方性”

2021-08-23宫林林

画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分馆策展当代艺术

宫林林

2005年,在华侨城集团大力支持和推动下,在学术创始人黄专建立“立足中国本土的当代艺术运营机制”并“成为具有国际一流水准的当代艺术机构”的愿景下,OCAT馆群中最为年长的机构——深圳总馆(原名为OCT当代艺术中心)落户华侨城创意园里的一座改造后的旧家具厂房。在兼顾全球视野与地方关切的基调之下,经过16年的发展,如今的OCAT已成为一张文化名片,为一个颇具规模的“馆群”所共有。在当代中国这个飞速发展、复杂多变的本土大背景之下,它持续面对并回应着每个独特的、充满差异的地方语境。“馆群”作为一个机构复合体的有机成长历程,也是各分馆在各自所处的地方现实中摸索和累积经验的过程。

南方的基因与北方的风土

2020年9月,一场名为“南方不是一座孤岛”的展览在OCAT深圳馆拉开了帷幕。该展试图通过若干提问来梳理近20年来一种在地域、时间、事件等维度都呈现出复杂面貌的“南方”艺术生态。虽然这里的“南方”并不指向任何具体的边界,但它无疑道出了深圳馆(及两位扎根广东的策展人)不能回避的观察视点及其观察得最为真切的视域范围。展览现场里传出的让人无法忽略的音乐声来自“五条人”乐队的创作,这个因去年夏天的一档综艺节目爆红的乐队,在全国吹起了一股南方风情十足的“海风”,乐队早年的一句宣传语“立足世界,放眼海丰”也为许多人所熟知。这句不无戏谑成分的宣传语或可被视为一种独特的“南方”方法论,它体现在“五条人”这样的广东艺术家身上,也体现在围绕着这片南方土地所展开的各类具体文化实践中;作为这些实践中的一种,诞生于深圳的OCAT不管作为独立艺术机构,还是作为一个旗下机构分布在各城市的馆群,都先天携带了这种务实又不失浪漫的南方基因。

深圳馆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不仅充当着广东为主的当代艺术实现专业化、国际化展示和交流的平台,也赋予了它更为重要的身份:作为观察者、研究者、推动者,参与地方艺术生态的建构与发展。在建馆之初,深圳馆便举办过“广东当代艺术生态(1990—2005)文献展”这样的研究型项目。同时,深圳这座城市又有其特殊性:它是一座伴随改革开放发展起来的新兴城市,是具有样板意义的当代中国产物;它也是一座移民城市,参与城市生活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这些都意味着深圳自身的文化身份塑造是一个从头开始的过程。华侨城集团对于深圳经济的发展贡献卓著,OCAT的成立(更早要追溯到何香凝美术馆的成立)则是华侨城对于这座城市文化建设的献礼。深南大道上的华侨城创意园区如今已是地标性的文化场所,园区的成长离不开OCAT深圳馆在十几年中,通过展览、讲座、表演、放映、工作室等各类公共项目对于本地受众潜移默化的滋养。一家艺术机构更是一个公共空间,它不仅培养艺术的观众,更为共同参与城市生活的市民开启话题并提供交流观点的契机。早从何香凝美术馆主办的“当代雕塑艺术年度展”开始,对公众参与的重视就始终是华侨城集团的一项重要的文化主张。OCAT成立后,其主办的“深圳雕塑双年展”曾明确提出过“我们从未参与”这样的主题;馆方及整个创意园区也都深度参与到“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这样与城市空间、日常生活密切互动的大型项目中,充当着深圳城市文化不可或缺的“交通网、补给站和起飞点”。

2008年,深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定为创意城市,成为“设计之都”,以设计为其专业方向的华·美术馆也在这一年成立。这是OCAT馆群的第一家分馆,也是中国第一家设计主题的美术馆。它是以“设计”为主打品牌的深圳崭新城市文化形象塑造进程的起始标志之一,更是“设计之都”在10余年的发展中取得瞩目成绩的重要推动力量之一。

与深圳的年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安这座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的古都,意味着当代艺术实践在当地并不活跃,本地公众在艺术的创作和欣赏方面可能存在着较为固执的习惯、趣味,甚至偏见。成立于2013年的OCAT西安馆是“古都西安建立的第一家当代美术馆”,它的新鲜与异质性使它难免显得如同一位“不速之客”。OCAT西安馆的执行馆长凯伦·史密斯(Karen Smith)充分认识到了“客人”身份,明白必须准备一份充满诚意的“见面礼”,为持续的交流打下基础。因此,OCAT西安馆在当地的“亮相”是一场保留了当代元素的书法展,既充分考虑到了当地公众的既有观赏习惯,又传达了一家民营当代艺术机构在学术上坚定的独立主张。凯伦在回顾时表示:OCAT西安馆“到了第五年才陆陆续续有一些年纪较长的人来参观”,这期间,馆方倾注了坚持不懈的“经营”来表达融入的诚意。在项目策划上,OCAT西安馆十分重视与本地生活的对话及对本土文化的当代诠释。在2013年开始的“西安对话”、2014年开始的“西安周末”等项目中,“西安”既是意象,也是對象、话题,更是开放而复杂的问题场域。馆方也非常重视与西安美术学院——当地艺术家的培养基地、本地艺术生态建设的主导力量——紧密合作,推出了“艺术于我而言——西安美术学院油画:1998、1999级毕业10年展”这样的传统架上作品展,也开展了“西安青年实验影像作品放映计划”等关注年轻艺术家群体和新媒体艺术创作的项目。

这位“客人”来到这里也带着另一个使命,那便是向本地公众介绍来自这个地区以外的、富有启发性的艺术实践。例如2015年的展览“我叫阿史”,邀请了来自广东的策展人和艺术家,将围绕着一本“无厘头”气质的杂志《冯火》所展开的年轻艺术家的创作介绍给本地观众。今年1月刚刚结束的“沣水研究计划”是西安馆落户西咸沣东文化中心后的首个项目,将关于地方的“神话、史料、文学作品、地理变迁等视为编织当代文本的材料”,将具体而微的本地性渗透进一种典型的当代创作与展示模式当中;紧随其后开幕的展览则是美国摄影家埃里克·索斯(Alec Soth)的个展“我与你”。从项目的安排上可见西安馆一直在本土与外围之间保持着平衡与张力。

都市特征作为一种“地方”属性

成立于2012年的OCAT上海馆和成立于2015年的OCAT研究中心(北京馆)地处两座无可争议的国际大都市,尽管两个分馆在专业定位和项目性质上明显不同(OCAT上海馆专注于媒体艺术和建筑设计;北京的OCAT研究中心则如其名,“主要从事当代艺术史及艺术理论的文献收集、研究、出版和交流”),但二者在问题视野与项目品质上都呈现出了一种“国际范儿”。可以说这是国际性大都市所具有的包容、开放的文化气质使然,也可以说这样一种国际性已经成为北京、上海这类城市本地性的一部分,为城市中的人群、机构、环境、事件所共享。

OCAT上海馆是国内少有的专注媒体艺术方向的专业艺术机构,馆方所举办的艺术家个展、大型群展、公共教育项目等都紧紧围绕以摄影、录像、声音、多媒体装置等为实现手段的(新)媒体艺术展开,在涉猎广度上的预先“设限”却有益于一家机构在专业深度上的“深耕细作”。例如展览“重新聚焦媒介:东亚录像艺术的兴起”,在纷纭却趋于同质化的录像艺术历史叙事中提出了一个外部的东亚视角,进而提出重述这段媒体艺术史的可能。经过近10年的积累,OCAT上海馆在国内外媒体艺术领域已树立了鲜明的专业形象和良好的口碑,其场地也已经从之前的中华实业银行货栈大楼,迁到了同样位于苏州河畔的更具年轻气息的下沉式广场,在随着苏州河流淌的城市人文历史与建设中的城市新貌的对话中,缓缓进行着一段艺术维度的讲述。

新媒体艺术是中国当代艺术30余年历史中最为重要的篇章之一(OCAT上海馆执行馆长张培力老师便是其中的一位代表性人物),其发端自然绕不开早年在上海一带进行实验性探索的艺术家,现在的上海更是吸引新媒体艺术工作者前来创作、展示、交流的重镇。在中国走向现代性的进程中,上海一直是“走在时代前端”的代名词,历史、地理等诸多原因所塑造的开放与时尚的特征,让这座城市对于由技术引领的、为年轻一代艺术家所热衷探索的新媒体艺术有着天然的亲和力。更值得一提的是OCAT上海馆一年一度的青年媒体艺术家群展,无论是对于渴望机遇的年轻艺术家来说,还是对于新近创作的媒体艺术作品本身来说,这种剥离了市场因素干扰的纯粹的艺术展示机会都显得难能可贵。这样的机会不那么“上海”,却又十分“上海”。

因其专业定位的特殊性,北京OCAT研究中心的国际性更多体现在其年度讲座的“重量级”之中,包括所邀请的主讲人的身份、年度议题及讨论角度的选择,以及出版项目的审慎严谨等方面。在文化和学术机构林立的北京,地理位置略显偏远的OCAT研究中心所迈出的每一步却扎扎实实、掷地有声,这得益于其坚持以学术讲座和出版为核心的深度工作:“年度讲座”项目每年“邀请一位在国际上具有重要影响力,对艺术史和当代艺术都具有启发意义的学者”,不仅受邀学者需要根据自身学术方向和当代艺术在中国的状况做三场“具有原创性”的讲座,在每次项目正式开始前,OCAT研究中心还会在国内的学者、专家中间组织研讨班,以此作为中国公众进入讲座的“预习”;年度讲座结束后,学术成果會以出版物的形式被凝练和传播,这些出版物并不以出版速度和数量见长,却在思想深度和专业水准上树立了一种行业标准。OCAT研究中心近年推出的“研究型展览策展计划”更是一种新方向的探索,从实际的结果来看,这个策展项目的征集与培育计划为许多年轻策展人及其理念提供了一个诠释和展示的平台。馆方并不看重年龄或代际上的年轻,而是一如既往地强调“当代艺术作为思想与观念的研究”,而这一还在试验中的模式所呈现出的年轻化、团队化等面貌,对于学术研究工作来说,也预示了可期的未来。OCAT研究中心虽然成立时间尚短,却已经稳扎稳打地在北京确立了自身的存在价值,北京在国际学术交流中的重要地位和人文气息浓郁的文化环境,又在无形中增添了OCAT研究中心的“学者”气息。

“馆群”:聚集、发散与联动的“地方”

21世纪之初成立的OCAT深圳馆,当时已是国内当代艺术机构化、制度化的先行者之一。现今分布在多地的“馆群”,作为民营艺术机构的制度形态和空间布局,在国内外都属首创——它是我国房地产行业发展带来的特殊结果,也是当代艺术这种国际化语言及其制度模式在中国语境下的一种本地化。同时,正如OCAT研究中心执行馆长、OCAT学术委员会主席巫鸿老师所说:馆群“没有预定的模式……OCAT的特殊性带来了令人兴奋的挑战”。

由于共同依托于华侨城集团和一个集合了知名学者、艺术家、机构专业人士的学术委员会,OCAT各分馆在学术理念和智力资源的共享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同时,各馆虽然在行政上有总馆和分馆之别,但是在专业定位和操作层面,OCAT馆群又是高度去中心化的,每个分馆都能够根据自身所面临的外部条件因地制宜。这些又为馆与馆之间互通有无、借鉴经验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例证之一是展览在各分馆之间的巡回:OCAT上海馆2017年举办的摄影展“听我说——中瑞当代摄影中的新叙事”于次年巡展到深圳馆;OCAT上海馆2018年底开幕的研究型群展“疆域——地缘的拓扑”,在次年初经过了一定程度的改写与深化,亮相北京的OCAT研究中心。2020年底在华·美术馆和OCAT深圳馆开幕的“策展课Ⅱ:故事与结构”和“策展课Ⅱ:一个馆群的抽样案例”则是深圳两馆之间的一次联动,后者在国内的展览中首次将OCAT馆群作为一个整体考察对象;“回顾中国最大的当代艺术馆群和策展之间的丰富关系”,为我们思考作为馆群的OCAT提供了另一种视角。

当然,从实际发生的项目合作及馆际之间的交流形式与密度来看,馆群中每个成员的能动性还没有被充分调动,各馆在知识上、学术上、人力上以及地方经验上的交流还没有全面展开,交流形式的有效性和新颖度也有待开发。毕竟对于任何艺术机构来说,16年算不上是一段漫长的历史(何况馆群最年轻的成员才刚刚成立5年),各分馆要在新时代的机遇和挑战中持续发力,都面临着地方与全球、个性与全局的战略考量;在地方文化、政策扶持、财政支持上,各分馆需要各自处理不同的问题。无论如何,黄专老师当年所立下的“立足本土”“国际一流”的愿景仍是整个馆群为之努力的目标;经过16年的积累之后,或许这个目标可以被进一步深化——通过馆际之间的差异与协同,让馆群成为一张既有包容性又具有渗透力的机构网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各类实践提供必要的支撑、养分和动力。

此外,在技术突飞猛进的互联网时代,艺术机构早已突破了围墙限制,不仅在各种类型的实体空间中实现了“流动”,更在社交媒介中延伸出新的媒介身份与形象。疫情所带来的交流与工作模式的变化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媒介现实,也为馆群的发展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课题:如何面对创作、展示、事件日益媒介化和注意力被严重争夺的时代趋势?在这样的趋势下,所谓的地方(local)对于艺术机构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艺术机构在媒介形成的“云端”空间也需要确立自己的地方感,那么一个馆群如何成为一个具有辨识度、凝聚力和情感价值的“地方”(place),这些或会是更加充满挑战的议题;各分馆面向未来的摸索如何形成馆群整体的多声部回应,同样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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