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娃
2021-08-23薛培政
薛培政
在县乡工作大半辈子的茅如平,从县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上,光荣退休了。
退休后的茅如平,人退身不退,没等缓口气,就到省城报到,开始了新的任期。这次上任不设期限,没有任前谈话,更不用讲话读稿子、开会陪会、检查调研。任务只有一项:带孙子。
老茅虽说官不算大,但也在官场上滚打几十年,整日脚不沾地,净忙公家事。自打儿子结婚,他就掐着指头算时间,盼着退休抱孙子。
见他那猴急的样子,过来的老同事没少损他:“老小子,别高兴恁早,带孙子可没你想那简单,只要上了套,很难解下来,一个任期至少三年,儿媳要再生“二胎”,还得继续连任,你就攒住劲儿当孙子吧。”
“嘁,也太夸张了,不就是带孙子嘛,难道比乡镇开展工作还难?”老茅不信那一套。等儿子电话一到,他和老伴就屁颠屁颠奔省城了。
说来也是,他生在五十年代,兄弟姐妹虽多,可爹娘忙挣工分,哪有空带孩子?到了夏秋季节,各家把孩子往场边一扔,让大的带小的,就各忙各的去了。孩子间打打闹闹,磕着碰着,哭着嚎着,哭哑嗓子也没人管;一个个在土窝里滚来滚去,弄得灰头土脸,竟很少生病。那年月,哪家不养三五个孩子,好像没费多大事,一个个都成人了。到儿子这一辈,虽说孩子少了,但他忙得顾不上家,老婆边教书边带孩子,也把儿子带大了。
可到孙子这一辈,这套养法就不管用了。孙子刚出生,就是大动静。月子里,婆媳一个要科学喂养,一个凭经验带娃,总尿不到一个壶里。更听不得孩子哭,孩子一哭,全家上阵,慌得像打仗一样。老伴看不过,背后直撇嘴:“过去养恁多孩子,也不知咋过来的,要都像这样,还不把人吃了!”
休完产假,儿媳对婆婆摊牌了:“妈,我晚上带孩子睡不好,耽误上班咋办?”言外之意,傻子也能听出来,老俩口赶忙把小孙子抱来跟自己睡。孙子夜里饿了哭闹,一个抱怀里哄,一个忙冲奶粉,难得睡个囫囵觉。白天,老两口买菜做饭带孩子,还要打扫卫生。儿子儿媳下班回家,饭菜已端上桌,小两口吃罢饭连碗都不洗,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劳累一天的老茅,望见俩人心安理得的样子,心中不由地恼火:咋恁不懂事,到底是谁该伺候谁哩?眼看着那火爆脾气就要爆发,被老伴使眼色制止住。时间一长,不习惯也得习惯。
孙子一天天长大,老两口越来越忙,颈椎病、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等陈年老病加重,很想坐下歇歇,却总也停不下来。
“老嘛老儿郎,陪着那孙子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儿子甩脸子哟,稍有不周那媳妇小嘟囔……”当初听到这改了词的歌儿时,老茅只是付之一笑,不想很快就领教了。
孙子先上幼儿园,接着上小学。学校是市中心城区一所热门小学,几轮考试几番竞争,才争取到这机会,一家人比中大奖还高兴。可兴奋劲儿一过,由谁负责接送又摆在面前。儿子儿媳上班路途远,单位要求严,加班是常事,根本指望不上,老两口起早贪黑接送就成主业。学校离家七八里,每天五点就起床,给孙子做早餐,待孙子吃罢饭,由老茅骑电动车送到学校,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下午放学,他提前赶到约好的地方,比年轻时约会还准时。最后一节下课铃响,望着排队走出校门,穿着同样校服,个头差不多高,看谁都一个模样的小学生,花了眼的老茅,双眼瞪得像铃铛,生怕一不留神,与小孙子错过。
老茅粗手大脚惯了,接送学生没问题,遇到辅导作业,就好比逼张飞绣花。偏偏老师在微信群里布置完书面作业,还非要让家长批改签字。儿子儿媳顾不上,老茅只得充家长,哪知如今小学数学题太绕,他难为得望见数字就心虚,幸亏老伴有基础,翻来覆去想半天,总算能把题解开。为这,惹得老茅没少发牢骚:“这稀奇古怪的题,是考娃,还是考爷奶哩?”
不过,也有开心的时候,望着满墙的奖状和孙子得“优”的作业,老两口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快乐,即便再苦再累,也觉得值了。那天,孙子拿回个双百分,老茅高兴地喝了二两小酒,得意地来回踱步,高兴地唱起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那会,他觉得腰不疼了,脖子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
过年回家,天南海北带孙子的老同事,像候鸟一样都回乡来了。难得相聚的他们,个个兴奋地都像“老顽童”,难免拿对方开涮,问感受如何?老茅嘿嘿一笑:“自从有了孙子,我就成了孙子!”他问人:“你们咋样?”“半斤对八两!”“乌鸦落在猪背上,谁也别笑谁黑!”众人纷纷附和,都笑出了眼泪。
笑过之后,很多人不再言语,他們清楚,说归说,笑归笑,过罢年后,又要踏上漫漫带娃路,除此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