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隐藏的密码
2021-08-23关玉忱
关玉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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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开学第二天,二高中老师庆天还没来得及适应一下新学期环境变化,就被校长召到办公室,宣布庆天被县文化馆借调了,有空将手中的工作移交一下,明天到县文化馆报到。
经过沟通,庆天才知道,县文化馆经过申请,通过政府,抽调部分有专业知识的人员编撰一本地古树图谱汇编,而庆天在校除了任教导主任,还兼职生物教师。庆天的大学专业是植物學,这正是本次被抽调的主要原因,所以,他应该是第一时间被选中,作为种子选手。
庆天对本地的部分古树一直默默地调查研究,尤其是自己家乡那十四棵古梨树。那十四棵古梨树所隐藏的秘密,一直埋在他心头,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生根发芽,牢牢地扎根在他心里。对待这次抽调,庆天心中暗暗欢喜,正好借此机会,继续挖掘古梨树所隐藏的秘密,最好能够破解。
九月十二日傍晚,庆天正埋头对收集到的资料和图片进行梳理整合归纳。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来。他看一下来电显示,屏幕上显示爸爸两个字,急忙接听。电话里爸爸的声音很急促,你二叔与别人吵起来,你马上回来帮助劝一下。
与妻子打声招呼,庆天开车直奔大山深处的老家。虽是山路,路况却很好,八米宽新铺垫的柏油路,五六十里,半个小时就到了。途中,庆天遇到一个东港海鲜车,停下,快速买了10斤大黄蚬子,10只大飞蟹,两条黑鱼。父亲喜欢吃鱼虾,尤其是水煮鱼。
庆天将车停在父亲家的大门口,从后备箱拖出装海鲜的保温箱,抱着进院。
妈,我回来了,把大黄蚬子洗一下,飞蟹放那儿不用管,黑鱼杀了,一会儿我回来做菜。
好,你快走吧,把双方劝一下,别真打起来伤人。庆天妈妈接过庆天怀里的保温箱。
在哪儿?
最沟里,广忱房前东岔,你把车停在广忱家门口,走几步就看见了,快去快回,我再炒几个菜,晚上喝酒。庆天妈妈一脸的慈爱。
庆天将车沿着河边的柏油路一直开到尽头,就是广忱家门前。下车拐进东岔,走了大约二百多米,一阵阵争吵声在耳边逐渐清晰。右前方约一百米处,一棵树下,围着一群人,他不由得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人群外,有人对着前来的庆天说,关老师回来了。
庆天认出是广忱,按辈分应该叫大伯,他礼貌地点点头。又有人与他打招呼,庆天也熟悉,是现任村民组长。
庆天,你总算赶回来了,三叔大喊道。其实,另一个意思更明显,就是告诉吵架双方,庆天来了,你们暂时罢手。
激烈地吵架声像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下来。现场,变得安静下来,甚至静的有些诡异。
庆天望望一旁的父亲。父亲明白,这是要他说一下吵架的原因,从人群里走出来,刚要说话。庆天二叔的油锯突然轰隆一声发动起来,他摆动油锯大声说,谁来了也不好使,今天我非锯不可。
另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说,来吧,别光说不做,从我脖子上锯过去,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庆天在斜阳的余晖映照中认出了另一个人。老刘,原清凉山镇文化站站长,现在已经退休。
近三十年里,只要镇里有大型文体活动,基本上,老刘都会邀请庆天帮忙,甚至有人戏称庆天是老刘的专职主持人。从农民广场舞大赛到农民篮球赛,农民运动会、小城镇青年歌手大赛、乡镇满族服装节,好媳妇节。两个人既是搭档,也是酒桌朋友。
用镇里人的话说,老刘不是一般人,有着广泛的爱好,尤其喜欢群众文娱节目的谋划和实施,属于那种闷骚型。而节目开始后,他自己往往站在远处默默欣赏,节目结束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和庆天庆祝一番。
庆天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父亲将自己喊回来帮忙。一面是自己的二叔,另一面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两面光,都能说上话,都能给面子。不由得心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庆天上前几步对着二叔说,二叔,把油锯熄火放到地上,你先说。
这有什么说的,我锯自家的树还得谁批准,还犯法了怎么的?这个精神病仗着自己原来是国家干部,装什么大瓣蒜。
老刘看了庆天一眼,平和一下激动的情绪对着庆天二叔说,树可以说是你家的,也可以说不是,都是国家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二叔嗓门又大了一级。什么树,和我有关系吗?我家山场脚下的树就归我家,这是咱这儿的不成文规定,再说,就是树熊猫,也死了十几年了。上面的小树枝都掉光了,只剩下主干和大树枝,不锯倒烧火,再过几年就是一堆烂泥。话说回来,这么大的树若是活着,我还怕被拘留呢!
老刘转过身子对庆天说,这是一棵古梨树,树龄约三百多年。与其他的古榆树,古柳树等概念和意义截然不同。
古榆树,古柳树可以自然发芽生长,乃至长成参天大树,期间不需要人工干预。而这棵古梨树,明显有嫁接修剪人工干预生长的痕迹,说明什么,说明三百多年前,有人在此生活,并留下生活过的痕迹。这是历史的见证,是国家的宝贝,树虽然死了,历史还在,秘密还在。你锯倒烧火了,历史就少了一个见证。再说了,你哪差这点儿烧火柴,实在不行我买下这棵树,你出价吧!
听着老刘对古梨树的分析,庆天内心仿佛有扇闭合的门,猛地被推开一道缝隙,隐隐的光亮照射进来。自己上午还在念叨这些古梨树,怎么傍晚就到了古梨树下,这么巧吗?看来,除了自己,老刘也关注和研究这些古梨树,虽是朋友,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此事。
两个人原本就有默契,庆天对老刘使一个眼神。然后走到二叔跟前说,天都这么晚了,也不能锯树了,都退一步,今天就这样,气大伤身,都消消气,我明天一定给二叔一个满意的答复。大家都到我爸家,咱们喝顿酒,走走走,庆天招呼大家。
老刘率先转身走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说,我就不去了,明天有空,你到我家坐一会儿。大家都明白,话是说给庆天听的。
庆天拉着二叔的胳膊,走,和三叔去我爸家,我买了点儿海鲜,你们老哥仨喝一杯。
因为酒桌上有二叔的缘故,庆天不方便提老刘,害怕又勾起二叔的不愉快。待二叔、三叔离去,已是晚上十点半了。庆天重新泡一壶茶,先给妈倒一盅送到东屋,然后和爸在院子里的桌子前坐下,借着大门口路灯的余光,给爸倒上茶。
我趄歪一会儿,有什么事就说,我听着呢!庆天爸身子后仰,靠在木椅背上。
庆天捋顺一下自己的思路问,老刘什么时候来咱们这儿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年回来几次?待几天?不知道正常。他搬来十多年了吧,具体应该是十年,那年广喜一家去天津打工,房子空下来,老刘就是那年搬来的,一年租金一千二百元。楼房不住,住这儿,人家都是往城里奔,他来这儿,我看他是闲的。
他常年住这儿?庆天问。
不,冬天不来,其他季节隔三差五回来住。整个人神神叨叨,没事儿一天四处瞎转悠,你妈说他是盗墓的,你三婶说他是老年痴呆。
庆天笑说,妈是《盗墓笔记》电视剧看多了,看谁都像盗墓的。倒是三婶的评价很有意思,老刘的精神状态与老年痴呆差距很大。
那还不是老刘多次去拨掌沟山脚下,研究你三叔地边的老梨树,还东家西家问一些古怪的问题。今天你二叔要锯那棵死掉的老梨树,他正巧在附近,死活不让锯,险些打起来,依我看他就是精神有病。
庆天爸起身喝口茶接着说,听说你与他关系不错,离他远点儿,我瞅他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说咱们这大山沟里,一不是什么风景旅游区,二没有什么山珍特产,他无缘无故跑这来干什么?非奸即盗。
庆天给爸将茶续上说,别这么早下结论,说不定真有什么科研项目呢?
庆天与老刘是朋友没错,但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每个人都有不能与别人分享和公开的秘密,何况六十多岁的老刘呢!
一个文化站退休的,又不是什么研究人员,在这天天研究树,今天给这棵梨树照个相,明天给那棵梨树弄个皮尺量一量,我也会,庆天爸接着嘟囔。天晚了,明天还有活,都进屋睡觉,庆天你睡西屋,空调温度别太低,小心感冒。
庆天躺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睡着,他觉得自己真的要与老刘好好谈谈,尤其是自己关注和研究这些古梨树近三十年,一直收获不大,说不定能从老刘那儿捕捉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2
吃过早饭后,庆天推开老刘租房的大门,院子里东西小园种满各色蔬菜,西面靠墙边是一架黄瓜,水嫩的黄瓜披着一身水珠衣裳,顶着一朵小黄花遮阳帽。庆天看着就喜欢,顺手摘一个,用手一撸,放进嘴里,香、脆、鲜,满嘴小时候钻别人家黄瓜架下偷吃的味道,一瞬间,让庆天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老刘迎出来说,怎么样?好吃吧,纯绿色,无污染,没农药,只上农家肥,喜欢吃,一会儿给你摘一筐,回去给你媳妇吃。
谢了啊!我妈家也有,一家一个味,你留着带回去给婶她们吃吧!
那就不矫情了,你随意,想吃园子里哪样菜自己摘,咱俩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进屋。
庆天一边喝茶,一边与老刘东一句西一句闲聊,借着一个话题,庆天问,你昨天怎么那么巧,遇到正要锯树的二叔。
老刘喝口茶后,沉思了一会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庆天没想到老刘这么直接,嗯了一声。
老刘继续说,退休前,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竟然有十几棵同一时期的古梨树。我昨天说了,这是历史的见证,是记载历史的史书。只要你能解开其中隐藏的密码,就能破解还原一段未知的历史,所以,我在这儿租了房子,有空就来研究研究这些古梨树,说不定哪天被我一不小心破解了呢。
庆天没言语,给老刘续上茶问,怎么样,有结果吗?
还没头绪,但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有收获,老刘的脸上一脸自信。倒是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你和二叔争吵,我爸知道咱俩的关系不错,喊我回来救火,坐着死板,咱俩出去走走。
去哪儿?
去你昨天和二叔吵架的地方,那儿可是有四棵古梨树。
好啊,咱们边走边聊。
眼看着再有百来米就走到昨天那棵古梨树,庆天却向北拐进一条灌木丛中的小道。
这是去哪里?老刘问。
带你开个眼界,我小时候淘气的地方,庆天说。
穿过灌木丛,大约二百多米后,两个人来到山脚下。庆天指着山梁说,大约二百米处,会给你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
老刘摇摇头心说,我夸张点儿说什么地方没去过,从故宫到布达拉宫,从雪乡到天涯海角,走过的地方比你看过的还多,想让我惊喜,我倒是要看看。
两个人沿着山梁,爬到一个平台,庆天指着前面两块四米多高的石头说,有人叫做双块石,也有人叫猴石。我小时候管上面那一块矮一点儿,圆一点儿的叫母猴石;下面那块高一点儿,瘦一点儿的叫公猴石。咱们上去坐坐,上面很平的。
老刘坐在母猴石上,大汗淋漓,一股山风从前胸吹来,钻过身体,带走沸腾的热量,又感觉十分惬意,你坐在母猴石上,我去公猴石上。庆天边说边跳过一米多宽的缝隙。视野开阔了吧,四棵梨树全貌尽收眼底。
真不错的地方,太羡慕你们小时候就有这么浪漫的游戏场所。
老刘你站起来看一下山下这些梨树的分布。
怎么,还有什么讲究?老刘问。
庆天仿佛换了一个人说,对,以下面玉米地为中心,昨天你们争吵的那棵树在南边。伸手一指东面说,那棵是东面;转过身,指着西面说,那儿还有一棵,最后一棵就在咱们脚下为北面。它们拱卫的就是山下这块玉米地。
你的意思是那些古梨树的最终指向地就是这里?
我猜的。庆天说。
让我大胆地设想一下。这里的地势风水作为墓地是最佳选择,原来如此,哈哈。老刘仿佛打破尘封已久的某项世界纪录,在母猴石上兴奋地蹦跳大喊。这么明显的风水宝地,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看来尘封数百年的梨树密码就要被我这个小人物解开了。真是谢谢你,讓我无意中点燃了灵感的火花。
你不觉得这儿建一座深宅大院更好吗?庆天给老刘泼一瓢凉水。从公猴石跳回母猴石接着说,对于这些古梨树,我比你关注得更早。
那一年大学放五一假,我大约上午十点多钟到山口下车,眼睛里是田野上忙碌的农民与耕牛,鼻腔里是土地的气息,其中夹杂着一股梨花的清香。大学里曾经在市报上发过几首小诗,当时就有那么一点儿小冲动,心飘起来了。目光与感觉略过路旁的梨树,落到地头的梨树,又跳跃到山边。心和神就被那棵巨大的梨树牢牢地吸引住,并在心灵深处震撼着。
说句心里话,当时我路过它二十多年了,它是我上下学中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那个“五一”,第一次在它最美的时候关注了它,原来它竟然美得令人陌生中夹带着震撼。还会有这样的大梨树吗?我不由得问自己。
穿过红旗堡,又行了大约三百多米,我的目光再一次牢牢地被抓住,右前方约二百米处的山脚,同样出现了一棵开满梨花的大梨树。就这样,从山口到拨掌沟门,每隔约五百米左右,就有这样一棵大梨树,加上这四棵共十四棵。我也是第一次丢人丢到家了,只顾着数梨树,路过家门而不知,成为关家堡当时最大的笑话,都说我读书读傻了,找不到家门。
老刘插了一句,你从沟口数到这儿,从一棵树到四棵树环绕,所以你认为这儿就是最终的指向地。咱俩的关注点还真是互补,我专注于梨树的生长状况,分布特点,树龄,你却关注它们最终指向什么地方,咱俩的双剑合璧,或许真能有什么惊天的历史发现。
庆天说,那是后话,我带你再看一样东西吧,你肯定会感兴趣,或许你的灵感会又一次迸发。
两个人从原路下山,钻进西面的树丛中,来到西面乱石岗边的大梨树旁。
老刘抚摸着古梨树说,多么古老啊,每一块树皮都是一页史书,饱含沧桑。仅剩的一个活枝桠,还挂着一些梨子,生命不息,结果不息,这就是生命。
庆天说,别抒情了,看这儿的石臼,我以前从石头堆里翻出来的。
老刘说,用石臼舂米,说明人类在这儿活动的时间更久远,不会有石器时代的遗址被发现吧。
我们离真相很近了,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一个偶然的相遇,所以還需刘叔你努力发现。庆天不忘调侃一下老刘。
正在这时,庆天的手机铃声响起,媳妇的声音焦急嘶哑,孩子急性阑尾炎,在县中心医院。
庆天兴致正浓的探索欲望仿佛一盆冷水泼过,一下子降到冰点。刘叔,以后多联系,没有解不开的谜,没有破不开的密码,期待我们下一次合作。然后急匆匆地回县城了。
3
十月下旬的一个周六,老刘早上和儿子通了电话,确定儿子这周不回镇里,心里有些失落,情绪低沉,感觉生活缺了前行的动力。忽然,他想起了庆天,不知那个家伙在干什么?幸好自己找到了庆天这个生活的调味剂。忍到十点多钟,老刘拨通了庆天的手机。
刘叔,有事吗?庆天在爸家屋后地收药材,满手泥。
没事儿,就是想和你聊聊,在镇里吗?
我现在在爸家,劳动改造,起苍术,你呢?
我在镇里闲得慌,既然你回到山里,我马上回去,一会儿见。
那好,中午在我爸家聚聚,庆天说。
不了,去你爸家不方便,我买一些熟食,还是到我家,咱俩胡吃海吹,牛在南山,没有外人,尽兴,老刘说。
那行,你的车到我爸家大门口,按几声喇叭。
好了,一会儿就到。老刘竟然有些激动。
一个多小时后,庆天在屋后的园子里听到大门外喇叭声,对妈说,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你和爸别将就,弄几个菜喝点儿酒。
庆天妈说,少喝点儿酒,开车呢!
妈,我今晚不走,不算酒驾。
庆天喝了两杯白酒,很少喝酒的老刘陪了两瓶啤酒,就已经红头胀脸了。
老刘问,最近有进展吗?指的当然是对古梨树的研究。
没,你呢?
有一点儿想法,一会儿喝完酒,去找找感觉。正好庄稼收割了,咱俩去勘探一下。
你去刨坟掘墓啊,打住,不是咱干的活,庆天玩笑着说。
老刘继续说,我想趁着这个机会,现场实际确定一下我当初的设想正不正确。边说边从墙角掏出两瓶可乐。
我血糖高,还是矿泉水适合我,庆天明白老刘的意思。
大山深处的秋天,仿佛某个画家不小心将颜料盒碰倒,大片的红是五角枫,大块的橙是柞树,点点绿色是柏树,配着没有云彩的湖蓝天空,就是一幅宁静的画。
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完毕,玉米秸一垛垛码成金字塔的形状,高台上不再是紧凑的夏季,现在空旷起来。
庆天扛着镐,跟在拎着锹的老刘后面登上高台。老刘仿佛真的懂得风水,四处打量和观察,沿着地垄沟东走西转,最后在一处停下说,如果我的推论正确,墓穴应该在这儿,咱们现在就来验证一下,揭开谜底吧!老刘兴奋的脸比枫叶还红。
我还是觉得咱们像盗墓贼,庆天说。
老刘一脸认真地说,实践出真知,我们只管大胆设想,然后小心求证。
一个多小时后,庆天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望着眼前大约一点五米长,半米多宽,一米多深的土坑说,不挖了,累死我了,喝水。一仰脖子,半瓶水下肚。刘叔,我不懂考古,你看一下这个土坑,土壤层次分明,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你看呢?
老刘用右衣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也狠狠地喝一口水,一屁股坐在垄台上,长出一口气,对着庆天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你的墓葬推想行不通,还是我的住宅理论有机会。
除了西面那个石臼,没有证据支撑这儿原本是一处深宅大院。老刘像一只领地意识强烈的獾,不容纳别人的想法。
上那儿坐一会儿,庆天指着山上的一对猴石。
上去吹会儿风,我的酒醒得快,先把坑填上,老刘说。
坐在母猴石上,老刘将剩下的半瓶水一饮而尽。老了,酒后更老了。
庆天灵活地跳到公猴石上,饮口水,望着山下的土地和四棵古梨树,不由地皱了皱眉,嘴里嘀咕着,梨树,密码,土地,生活,人类,房子。他感觉自己隐约间仿佛捕捉到了什么,虽然不清晰,没有抓住,还留有一丝痕迹。
老刘看着庆天呆呆地望着山下,自言自语,猜测到庆天或许想到了什么,没有打扰。
忽然,庆天一摔手里的瓶子,大喊道,应该是这样的。
庆天转过身子,对着老刘说,刘叔,我想,我们都错了。咱俩都被这些梨树带进了误区,一心想着这些古梨树最终指向这里,所以思维定式地认为这里定然藏着天大的秘密,其实,秘密不一定藏在这里。
你想啊,这些梨树明显是人工嫁接并管理过的,那么梨树本身存在的价值是什么?梨树是用来结梨的,梨是用来吃的。谁吃?当然是嫁接者或是相关的人。而咱们恰恰忽略了梨树的本质,只追求梨树带给我们感官上的影响,所以,从这点出发,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
老刘说,这不废话吗,用膝盖都能想明白。
庆天没有反驳,接着说,这就衍生出第二个问题。有人居住,就要吃饭,想吃饭,就要有地种。刘叔你看一下,在这大山深处,能有这么大一块地,近三十多亩,多么难得。土地最初的功用,不就是种植吗,如果这三十多亩地都种上庄稼,能养活多少人口。所以,我现在认为这块地是耕田而非住宅。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定的道理,时间?什么人?他们住哪儿?老刘说。
这是第三个问题,中国古人信奉着丑妻近地家中宝这个信条。按着这个思维逻辑,居住的人不会离这儿太远,不会超过一千米,甚至就在这附近。
老刘说,地南边土塄下是河道,又是背阴地,不适合人居住。地里不盖房,只有东西两面。东面紧贴山根,也不适合居住,西面乱石岗,但有石臼佐证了生活气息曾经在这儿缭绕过。
庆天深思着,这儿或许有更早的人类在此居住。他抬起头说,刘叔,你说有没有可能千年前就有人在此居住?比如有一个大型的山洞,能够遮风挡雨,抵御猛兽,冬暖夏凉。
老刘说,这附近的地势一眼望穿,哪有什么山洞供人居住,还冬暖夏凉。
庆天说,河西那边不是还有山崖吗?或许藏有山洞。
山崖光秃秃的,跑过去一只虱子都能分清楚公母。哪有什么山洞,你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了,你发现过山洞吗?老刘明显的不耐烦。
小时候虽然淘气,还真没有来过这片山崖下。从小,父亲总叮嘱,不要到这片山崖下玩耍。因为他们小时候有个同伴被山上滚落下来的山石砸死了,所以,山崖下就是我们的禁区,我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庆天说。
不需要近距离接触,横看是崖侧看是崖,远近高低都相同,就在这儿,一目了然,山崖不过是百八十米长,老刘边走边继续强调。
4
两个人来到广忱家大门外,将镐和锹放在门垛后,推开大门走进去。广忱儿女都在城里安家,只留下老两口在山里居住,儿女多次接两位老人进城享福,老两口死活不去。广忱媳妇见进院两个人,从屋里迎出来,看到庆天,笑说,真是稀客,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回来的,口渴了,进屋喝点儿水,庆天一脸笑容对着广忱媳妇说。两个人每人喝了半瓢水,老刘说,这水真甜,甜进心窝里了。
广忱媳妇说,好喝就多喝点儿,儿子多次接俺俩进城,俺俩都没走,就是舍不得这山里的空气,还有这清甜的山泉水。
大伯呢?庆天不经意地问道。
帮乔二盘炕去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一样,广忱媳妇大方地说。
庆天犹豫一下说,哦,是这样,我想问一下这片山崖有没有山洞?他指着屋后的山崖。
没有,一直光秃秃,我嫁这儿快五十年了,没有什么山洞。广忱媳妇说得干脆,仿佛在述说自己的经历一样。
老刘的不良心理终于占了上风,对着庆天说,怎么样,这回你该死心了吧!别说是山洞,就连菜窖也不可能存在。
广忱媳妇听到老刘这么一说,面色略有犹豫说,菜窖还真的有一个,就在最东面的崖壁下。
庆天内心仿佛雷震,好像一道天光划过原本封闭黑暗的世界,点亮一缕火焰。忙问,多大?
广忱媳妇说,挺大的,具体我说不好,你们若是想要看看,我可以带领你们去,实际情况你们自己判断。
庆天感觉自己的血在燃烧,沸腾。难道真的有山洞供古人居住,不会這么巧吧!赶忙催促说,带我们看看。
我得带个手电,里面挺黑的,广忱媳妇补充道。
崖壁下面是广忱老两口开辟的一个小菜园。广忱媳妇带领两个人从园门进去,一直走到崖壁最东面,指着前面的石壁说,就在这块大石头后面。
原来,这块大石头与后面的崖壁有两米多宽的缝隙,不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这儿暗藏玄机。石壁上一扇铁门,广忱媳妇快走几步上前,拉住把手用力一拽,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庆天与老刘的面前。
通过手电光与洞口的光线,庆天初步判断,洞的最高处近五米,最宽处有五六米,深十多米,没有人类加工过的痕迹。老刘从另一个角度审视山洞,他观察了石壁上的烟尘积累和刻画痕迹判断,这儿应该有人在此长期居住。
两个人出洞后的反应更不相同,庆天觉得自己无意间解开了困惑多年的谜团,心头压的巨石翻开,仿佛间卸去了压在心灵上的大山,一身轻松,单纯地只是高兴。老刘则不同,精神状态亢奋,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庆天说,我马上回去形成材料,上报有关部门,对此进行考古,或许会有重大发现。那我的余生就可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剩下的事情麻烦你来处理,我还得回去编古树图谱汇编。
5
十一月中旬,老刘拨打了庆天的电话,掩饰不住的兴奋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递给庆天。经上级考古部门发掘鉴定,那个山洞的确是古人生活过的洞穴,只是被严重破坏,仅发掘出石镰一枚。
还有那株距五百米左右一棵的古梨树,专家给了指导性意见,古人没有里程碑,栽种那些梨树,仅仅是为了标注里程用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庆天一直没吱声,默默地听着老刘把话说完才接言说,刘叔,你没错,市专家也没有错,其实,大家的努力也仅仅揭开了秘密的冰山一角。
我这些日子核对史料和本地区的传说,又有了新的重大发现,古梨树在山南山北的分布看似随机,其实是一组密码,中间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人把梨树作为密码吗?
电话那边,老刘急得直搓手。快说,别磨叽,有什么新的发现?
电话这边,庆天微微一笑,今晚回山里,请我喝酒,饭桌上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