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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山谷

2021-08-23彭兴凯

辽河 2021年7期
关键词:驴友山谷小屋

彭兴凯

当时,飞鱼儿与无翼鸟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为期五天的穿越任务,他们从蒙山山脉最西端的伟人峰上下来时,刚好正午,时间还相当充裕,两个人完全可以就此下山,各乘大巴回各自的家。但是他们却没有急于踏上归途,而是在伟人峰下露营了一夜。那是一片由槐树与松树组成的丛林,林中是一片平展的草地。五月下旬,所有的植物都被染上绿色,小草不但地毯似的绿成了一片,还开着黄色与紫色的小花朵,野花与绿叶释放出一股深山所独有的醉人芬芳。

搭好帐篷吃过午餐,他们便在两棵树间悬上一张吊床,双双在上面一躺。周围的群山与森林,世上一切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那个人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那是一位当地汉子,从旁边的密林中走了过来。他的脚下是一片灌木丛,他一面走,一面要不时地将那些枝条拨开,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两个人就是在听到声响后,意识到有人来了的,他们抬起脑袋一看,立时大惊失色,差点儿发出尖叫。那人的年龄有四十岁,抑或五十岁,穿着破旧的中山装,上面沾满了尘土与草屑。肩上挑着一根木棍,木棍的两端各吊着一只野物。野物是獾,一只是死的,一只还活着。活着的那一只獾,还在徒劳地挣扎。那个人显然是无意中遇到他们的,同样吃了一惊。当三个人的目光相遇时,那个人忙挑着猎获物急急地走开了。两个人的目光追在后面看过去,发现那个人的腿有些罗圈,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两个人望着,尴尬自嘲地相视一笑。

此时的飞鱼儿并不知道,第二天她还会与那个人相遇。

第二天,他们是在露营地吃过早餐下山的。他沿着一条小路朝南走,到一个叫石门峪的小村庄,在那儿打电话叫来事先约好的出租车,载他到一个叫平邑的小县城,再乘大巴回他江苏淮安的家;她则沿着一条小路朝北走,到一个叫虎路坡的小山村,同样在那里乘坐事先约好的出租车,去一个叫蒙阴的小县城,再乘大巴回她在淄博的家。两个人分手的时候,他们约定,当秋天到来的时候,相伴完成喀纳斯穿越。

两个人各自踏上了归途。

飞鱼儿是资深驴友,几乎每周都有一次户外驴行。武功山、太行山、五台山等户外徒步线路,她都走过。关于蒙山的穿越,她现在是第五次。虽然不能说将蒙山的所有驴道都走遍,但是几条主要线路,还是烂熟于心的。只是,过往的那几次驴行,她都是与驴友们结伴完成的,此次驴行则是个例外。无翼鸟同样是位资深驴友,她和他是在徒步太行山时相遇的,当时两支驴队在同一个地方扎营,两地驴友一见如故,便在一起共进了晚餐。在进餐的过程中,她和同坐在身边的他聊得很是投机,分手的时候便互加了微信。在随后的日子里,虽然两个人相隔遥远,但网络却让他们日日相见。

下山的路在丛林中蜿蜒,虽然草木已深,枝枝杈杈,斜斜横横,十分不好走,但是凭着多年的户外经验,飞鱼儿还是走得非常顺利,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从山头上走了下来。接着越过一道深沟,再次向一座山头攀登。登上山头,是一道长长的山梁,沿着山梁走约十来分钟,便来到一个小景点。那个小景点叫猪鹅石,是由两个大石头组成的,一块石头似是一头猪,另一块石头则如一只鹅,驴友们便取了个名字叫猪鹅石。到了猪鹅石,有一段下行的路不太好走,全是光滑的裸岩。不过,对于飞鱼儿来说不算什么,何况此段裸岩,她是走过一次的,只要小心点,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真实的情况是,下裸岩时她走得非常好,绕过一块大石头,就可以下到土质的地面上。然而,就在她绕那块大石头的时候,却突然出了状况,她背上的登山包被石头一碰,身子一歪,竟然从裸岩上滑了下来。清早的晨露还没有让阳光晒干,裸岩还是潮湿的,相当滑,她无法收住脚,一路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一片荊棘中。如果不是荆棘的阻挡,她很可能性命不保,因为下面就是深深的山谷。谷中除了有一条溪流外,还有大石头。

尽管保住了性命,她还是受了伤,身上被划破多处,腿上裂开一道大口子,血淌出来。更为糟糕的是,她是悬空般地处在崖壁的中间位置,上面是裸岩,下面同样是裸岩,左右两侧也全是岩壁,根本无法行动。当她知道自己有可能被困在此处不能脱身时,脸上登时急出冷汗来。幸好手机还在衣袋内,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便寻求救援。但是,她认为一个资深驴友如果到了寻求救援的田地,那是一件很丢人,很掉份儿的事情。而她的此次驴行,是背着大家的,设若被媒体报道出来,她的事情天下人便都会知道。天下人知道了,她的老公自然也就知道了。

怎么办呢?她皱起了眉头。

毕竟,她是有着户外活动经验的,在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她试图再从滑下来的岩壁上攀爬上去。她的登山鞋是新的,防滑效果相当好,裸岩有一定的倾斜度,攀爬上去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她努力了半天,尝试了几次,不仅徒劳无功,还差点儿再次滑脱,只好选择放弃。她无计可施,不得已取出手机。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将手机拨了出去,竟然无法打通,看看显示屏,所处的位置根本没有信号。她试图挪动一下位置,换个方位再拨打,脚刚试探着伸出去,突然一擦滑,竟向谷中跌了下去。她急忙回身去抓那丛荆棘,却在抓住荆棘的同时手机脱落。那个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在裸岩上蹦蹦跳跳,最终坠入了深谷。她听到手机落水的最后一响,知道自己是真得陷入了绝境。泪水如同闸门开启。

她没有想到,一次浪漫销魂的驴行,会是如此一个局面。

无法寻求救援,凭自己的力量又难以突围,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等有人从此地走过时,帮她走出困境。只是,她所在的区域已经属于蒙山的余脉,驴友是极少光顾的,因此,等人救援无疑于守株待兔。想起自己很可能要将性命丢在此地,她眼里的泪水越发澎湃,终于哭出了声。

正是她的哭声让事情柳暗花明。在不知哭了多久时,她听到崖壁的上方有人呼喊了一声。最初的时候,她以为是一种幻听,依旧在那里抽搭个不停,等再次听到上方有人呼喊时,她才将哭声打住,抬起了脑袋。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有个人正探着脑袋朝下面张望,呼喊声正是那人发出来的。她闪着泪花的眼里立时放出了光。

她被那人解救了上来。

当她被那个人架着向山下走的时候,飞鱼儿很快就认出来,正是昨天在伟人峰下遇到的那个猎獾人,他的腿有点儿罗圈,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她已经顾不得尴尬与羞惭,充满感激地说道,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那个人却没有说什么。

她又说道,大哥,幸亏遇到你,否则我就没命了。

那个人仍然没有说什么。

她还想再说什么时,伤口让她感到了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而且每向前迈一步,都似让刀子捅了一下那样难以忍受。她只好闭上嘴巴,咬牙坚持着,脸上淌下豆粒大的汗珠。

忍着疼痛走着,他们便从山梁上走了下来,进入一道山谷。那山谷很大,很幽深,谷中已经没有了松树与槐树,只有板栗与核桃,还有杏、桃、花椒等经济植物。已是初夏,到处都是浓得滴翠的绿色。在山谷的中心位置,筑有一间石头小屋,是那个人的住所。谷中的所有果木,都是由他承包与种植的。他每天所做的事情,除了侍弄那些树木外,就是跑到更深的山中设置圈套,捕杀野物。他就是在进山收获野物的时候发现她,搭救她脱险的。

他将她搀扶进石头小屋,张罗着处理她的伤口。屋里竟然备有许多医治跌打损伤的药物,创可贴、消炎粉、止痛膏以及碘酒什么的。他虽然笨手笨脚,但还是将她身上的伤口处理妥当,钻心的疼痛随之减轻了许多。她试了试,能够自如地行走,便站起来向他道谢与告辞。将登山包一背正要出门时,那个人竟然变得表情异样,先是拿眼来盯她,接着跳起来,回身将门关死,用背部靠在门上,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十分吃惊,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她拿眼去看他,心便猛地缩紧。她看见那汉子的眼睛里,发出的是一种冰冷的光。那目光寒冷刺骨,让她的腿有了一种打软的感觉。意识到不好,她冲上前去企图夺路而逃,那个人却似山一般,堵在那里岿然不动。她在央求无果的情况下,越发地知道情况不妙,便更是拼命地叫喊与挣扎。只是,她无论如何叫喊与挣扎,最终,还是被他按倒在地上,像捆粽子一般捆绑了起来。她叫喊与挣扎了半天,终于筋疲力尽,吁吁地喘着气不动了,并且渐渐变得镇定与冷静。

她将目光盯向那个人,愤怒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为什么?

那个人却闭紧嘴巴不说话。

她突然提高了嗓门说道,请你放开我!马上放开我!

那个人仍然闭紧嘴巴不说话。

她没有继续大声叫喊,放缓语气说道,大哥,你虽然救了我,但是你这样对待我,就是绑架,是犯罪的!

那个人竟然还是闭紧嘴巴不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还要说什么时,那个人突然将门一关,哗啦一下落了把锁,一歪一歪地走了。

当那个人再次进屋的时候,时间已是午后。他显然又进了山,回来时肩上背着一只獾。他将死了的獾吊在门外一棵小树上,三下五除二,一只小狗那么大的獾,就成了一堆红红的肉块。接下来,他燃起木柴,将獾肉下锅,开始炖煮。不足一个小时,热腾腾的獾肉便摆上了桌。他将一碗獾肉放在她面前,示意让她吃,她却别过脑袋,将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见她拒绝进食,他没有说什么,独自在那里吃起来。边吃边取过一桶酒,嘴对着桶口大口地饮。

她冷眼盯着他,再次开腔道,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他吃着獾肉,仍然不开口。

她大声叫了起来,你说话呀,为什么绑架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仍然管自吃肉与饮酒,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她这么个人。

她知道自己脱离了险境又入了狼窝,说什么都已无用。她的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来做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在那个人将门一锁离去的数小時中,她虽然像粽子似地被捆绑着,却已经将小屋内的一切全看在眼里。她判断出来,那个人是长期居住在此地的,屋里有一张床,有一张吃饭用的桌子,还有各种坛坛罐罐与箩箩筐筐。所有的东西都杂乱无章,脏兮兮的,说明那个人没有老婆,是独身一个人生活。那么,现在,一个单身男人悍然将一位少妇绑架在小屋中,其目的是为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目前的状况是,她是掌握在他的手中的,就似虎口中的一只羔羊,他轻而易举地就会将她吞噬。

獾肉和酒很快让那个人打出了饱嗝,将筷子一丢站起来,再次出了门。

返回时已是黄昏。

山谷里平时就很幽暗,阴森森的,到了黄昏,马上便成了黑黑的夜晚。他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拉亮了灯。当光亮充斥房间,她才知道小屋是通电的,一枚小小的电灯泡,就吊在梁头上。灯光下,那个人望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坐在那里吸起了烟。劣质的烟味跑进她的鼻孔内,让她不由发出一阵激烈地咳嗽。他望望她,犹豫了一下,将吸了一半的烟捻死,站起来,打开了套间的门。回身走到院子里,抱来一大捆干草,进了那个小套间。等他在里面忙活半天,将她拖进去时,她看见在套间的墙角处,他竟然制造出一个用干草铺成的小窝巢。窝巢中,还有她盛在登山包内的防潮垫与睡袋。她望在眼里就知道,那是他为她打造的睡觉的地方。果然,他为她解开捆绑在身上的绳子,退了出去,将门一关,从外面落上了一把锁。

她则跳起来,疯狂地打门与呼喊。

半天过去,却无济于事。

她蜷缩在草窝内的睡袋中,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并且渐渐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她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从窗子外射进来的一缕太阳光,接着便听到了门外小鸟悦耳的啁啾。有着多年户外经历的她,往日进山时,经常听到鸟儿的鸣叫。每每听到鸟鸣时,她还喜欢学着它们叫,叫声完全可以乱真。今天,她却没有了鸣叫的心情。想起自己的处境,恐惧和悲哀涌上心头。蓦地,她意识到,整个晚上过去,那个人并没有闯进来对自己做什么。她除了被囚禁,除了没有了自由,身体还完好无损。她有点奇怪,心里想,那个人既然绑架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对她动手呢?如果不是因为此,又是什么目的呢?后来,她得出的结论是,那个人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时候还没有到,就像猫捉到了耗子,在吃掉前先要把玩一番是同样的道理。如此想着,她的脸上又罩上了阴云。

便是在这个时候,套间门被打开,那个人走了进来,先是在她面前放下一张小桌,回头又把食物摆在了桌上。她一看那食物,仍然是昨天的獾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她没有动那一碗獾肉,两个干馒头却吃了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能绝食,她必须活下去,一方面伺机逃走,一方面等待救援。虽然此次驴行是秘密进行的,没有人知道她身陷在蒙山中的一道幽谷内。但是,当她长时间地失联,她的老公会报案的,警方完全有能力通过各种手段获知她的去向,会组织人员展开大规模搜山的。如此一来,找到她完全有可能。作为一名驴友,她平时经常关注类似的消息。她必须活下去。如此想着时,她才有了饥饿感。

吃过早餐,那个人又进了山,临走的时候再次将她捆成了粽子。

飞鱼儿在其后的数天里,仍被囚禁在幽谷中的小屋内。那个人则一如既往,在吃过早饭后去山里寻取捕获的野物。他捕获的野物有时是獾,有时是野兔,有时是野鸡,或者别的什么雀鸟。有一次他还捕到了一只狐狸。也有一无所获的时候,但是他从不空手而归,顺手捉几只蝎子,逮几只土鳖,还有蛇与青蛙之类。他捕获的猎物并不都吃掉,大多数送到了山外的餐馆内,换回钱与别的东西。尤其是獾与野兔,不仅很受欢迎,还能卖个好价钱。他有一辆破破的摩托车,得了野物就骑上去,带到山外销掉。返回时,手里则提着大包小包,都是小超市里的东西。有火腿肠,有辣肉丝,有酒,有面包,有烧饼、馒头,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袋装食物。

平时他就用这些食物果腹。

因为才是初夏,板栗与桃杏还没有成熟,他并不忙在果园中,从山里寻取野物回来,再带到山下售掉,一个上午就已足够。下午,他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干,除了到外面随便转转,更多的时间是蹲在那里吸烟,劣质的烟草将他的牙齿熏成了黑色。他在家中的时候,会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用一条拴狗的链子拴在脚踝处,让她在房内活动。他仍然不说话,仿佛哑巴似的。不仅不说话,目光也很少望向她,甚至还有意回避她,害羞似的。而且,数个晚上过去,他依旧没有对她做什么。

有一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随着狂风卷起的林涛,还咔啦啦地响起了巨雷。风声雨声和雷声搅在一起,在深山中显得相当恐怖,仿佛要将世界摧毁,要将深谷中的小屋摇成粉末。她早醒了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吓得浑身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知道房子是坚固的,纵然风雨再凶猛,都不可能垮塌,便合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刚要睡去的时候,却听到套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那个人踮着脚悄悄地摸了进来。她的心一紧,明白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人却没有动手。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细缝,发现他只是站在那里,拿了眼睛定定地望她。望了半天,当闪电划来,一个巨雷轰然炸响的时候,他忙忙地退了出去。

唯一的希望应该就是有人来救援。

十几天过去,山谷里仍然静静的,却曾有任何人出现。

她知道家人与社会不会将自己放弃,一定正在展开寻找,有关她失联的消息,早见诸于各种各样的媒体。作为一位热衷于户外活动的驴友,江苏淮安的无翼鸟不可能不关注。即便是他没有看到有关她失联的文字,他与她已经是情人关系,分手后应该经常联系的,微信、电话,还有QQ。当他无法联系到她的时候,同样能判断到她是出了事情。如此,他应该赶来寻找她的。即便是不亲自来,也会将线索告知救援人员的。只要他将线索告知救援人员,搜索的范围便会大大缩小,找到她的可能性就更大。可是,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山谷中非但没有救援人员出现,连个放牛羊的人都不曾光顾。

没有救援人员出现,就是说无翼鸟没有向大家提供线索。没有提供线索,显然是因为他有所顾忌,怕自己一旦提供了线索,就等于坦白了与她的私情。他不仅有妻室子女,还是个有着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她忽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让她稍稍感到宽慰的是,那个人除了继续囚禁她之外,并没有侵犯她的意思,她还完好无损地活着。

大约在她被囚在小屋内半个月后的一天,那个人猎到了三只獾。他将三只獾出售,购来大量食物,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捆了大大的一包。过去他喝的酒是散装的,盛在一只塑料桶内,此次,他买回来一箱瓶装酒,还有好几条香烟。此外,他还买来一箱牛奶和一大串香蕉。酒与香烟是他自己用的,牛奶与香蕉却是给她的。被囚以来,她一直没有吃青菜,水果更是谈不上,口腔里早有了溃疡。她没有犹豫,一连吃了五个香蕉。吃着香蕉的时候,她就觉得那个人或许并不像什么坏人,她的命运或许还会有转机。她试图同他沟通,从而得到重获自由的机会。那个人却依然如旧,仍是闭着嘴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时,那个人站起来,将门一锁上了山。

日子渐渐过去了一个月,夏天正式来临。山谷里植物的叶子越发浓郁,各种草与蒿,都长全了身量。杏子最先成熟,黄灿灿地挂满了枝头。他在去山里捕获野物的同时,还将杏子从树上摘下,盛在筐子内,用摩托车运到山下卖掉。在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他还是蹲在那里吸烟,一支接着一支,看上去似是一块大石头。她呢,每天的生活还是如同囚徒,被关闭在小屋内。她多次同他说话,试图与他沟通,他仍然闭着嘴巴不给回应。不过,她也争取到了一点自由,可以到外面走一走了。只是每次外出,他都要紧紧地跟在她身边,以防她逃脱。

山谷中幽暗而又阴森,遮天蔽日的植物让阳光无法透进来,即使如此,她已经很是满足。她呼吸着山里独有的空气,感到了一丝的自由。她一面走着,一面抬起眼睛四下张望,巴望着有个人出现,以便发出求救的呼号。

山谷里静静的,依旧没有人到来。

在有机会走出小屋时,她竟然有了一个新发现。她发现那个人养了一只小鸟。那只小鸟没有养在笼子里,而是用一根小绳子,一头拴住它的腿,一头拴在树杈上。那棵树是榆树,就在小石屋旁边,不是很高,那个人只要一伸手,就能将食物递入那小鸟面前的一个小破铁碗里。

小鸟统体乌黑,有一条很长的尾翼。长期的户外活动,让她见识极广,认识这种小鸟,学名叫乌鹃,是一种候鸟。它同其他的候鸟一样,在春天里来这儿筑巢繁殖,到了秋天就迁徙到南方。認出那只失去自由的小鸟是候鸟的时候,她就知道,它的命运和自己一样,已是不容乐观,因为如果不能在冬天到来前逃脱,那么,面对它的就是死路一条。由那只乌鹃,飞鱼儿就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当再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不仅没有见到任何人到山谷里来,救援人员更是无影无踪时,她的心终于坠入绝望的深渊。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能逃脱,如果那个人不将她放掉,她余下的生命很可能就永远地在谷中度过了。想起接下来的漫长日子,想起今后不可知的命运,她唯有独自垂泪。然而,让她无法理解的是,那个人依然如旧,并不曾对她的身体或生命有所觊觎与侵犯。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啊?她终于忍受不住,嚎一般地对他叫道。

他仍是闭着嘴巴不说话。

她继续叫,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啊?

他仍是闭着嘴巴不说话。

她歇斯底里地叫道,我受不了啦,你把我杀了吧!

他還是闭着嘴巴不说话。

她突然产生了要死的念头。而且,要想死去并不难,一把瑞士小刀就在她的登山包内,她只要取出来,抓在手中,在腕上轻轻那么一划,便可进入黄泉。只是,她没有勇气将那种锐利的东西切入自己的肌肤。也就是说,她还不想死。日子一天天过去,山谷里静静的,仍然没有任何人到来。慢慢地便到了秋天,山谷中的果实渐次成熟。就在秋天刚刚到来的时候,那个人做出了一件让飞鱼儿觉得意外的举动。有那么一天,他在牵着她出门放风的时候,竟然给那只乌鹃解开了绳子,将它放走了。那只黑色的候鸟,起初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在树枝上发呆,当它意识到自己已被解除了绳索,可以自由地飞翔时,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鼓动双翼,扑啦啦地便没有了踪影。

你怎么把它放了?她十分惊讶。

他没有回答她。

她接着说,你把它放了,就是救了它一条命呢。

他仍然没有说什么。

她突然扭过头,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说,大哥,你也把我放了吧?求求你了。

那个人还是没有说什么。

秋色渐深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无暇去深山捕获野物,忙在了果实的收获中。尽管山谷中的果木众多,却没有什么人前来相帮,因此,在白天的所有时间里,他几乎连饭都顾不得吃,收杏子,摘桃子,采花椒,捡拾落在地上的核桃与板栗,再将它们运出山外。

在板栗完全成熟,正式开始采摘的时候,她突然病倒,高烧让她的脸红成了熟透的苹果,身体不停地在那里打起了摆子,嘴里连连地发出了呻吟之声。他吃过早饭本来要抄着杆子去打栗子的,不由怔在了那里。忙将杆子一丢,骑上摩托车就走。过了一会儿,手里拿回来了几盒药物,有胶囊,也有片剂。他倒了一碗水,让她将药物服下,又弄了些草药在容器里烧煮。他有些焦急与慌乱,在将煮好的药液从容器中倒入碗内的时候,还差点儿将汤碗打翻。

不知是那些胶囊和片剂起了作用,还是他烧煮的汤药有了效果,半个钟点过去,她的烧竟然退了下来,脸色恢复到从前。他见状之后,并没有急于去干自己的事情,而是蹲在门口,一支一支地吸起了烟。一面吸着烟,一面不时地看看她。好像她的退烧只是假相,一会儿还会烧起来,还需要他来料理似的。她望着他,竟然有了一丝小小的感动。

正是这小小的感动,一个计划在她心中产生。

实施计划的时候已是仲秋,他依旧忙于去谷中收获板栗。他吃过早餐便出门,出门时还是要将她捆绑起来。便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身子一歪昏倒在地,浑身激烈地抽搐起来。他立刻大惊失色,手里拿着的绳子掉到了地上。他显然没有见过如此情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半天过去,见她仍然在那里抽搐,唇角还有血丝淌了出来,便越发地吃惊与慌张。在那里团团乱转了半天,他突然将脚一跺出了门,跑到小屋前面一块蛤蟆状的大石头上,掏出手机拨打了起来。山谷里的信号非常弱,只有站在那块大石头上才能打通。

电话的内容她清楚地听到,是在呼唤120。

他呼唤120的声音,是她被绑架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电话打罢,他就返回了房内,她则继续昏迷与抽搐,同时狠咬舌头,让更多的血淌了出来。那个人见状,越发慌成了一团,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手伸了出来,胆怯地又缩了回去。她则继续抽搐与流血,终于,他等不得救护人员赶到,把心一横,弯腰将她抱起,急急地出了门,飞似地向山下奔去。虽然他是个跛子,年龄也已不小,走起路来还一歪一歪,但却很有力气,当120救护车沿着一条机耕路,摇摇晃晃地开来时,他抱着她差不多快要跑出山谷。当救护车到了跟前,停住时,他瘫软在那里,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救护车载着飞鱼儿出了山。

飞鱼儿没有让救护车去县城某一家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公安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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