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会把自己走丢（组诗）

北乔

听一首歌的时候

音乐响起

我与歌词都在准备着

偌大的屋子，装不下一个音符

另一个世界正在走来，而我决定

与一首歌以外的世界隔绝

音乐无关紧要，我只关心歌词

我的心就是旋律本身，等待被文字弹奏

陌生和未遇之事，一直都在身边

寻找或者相遇，要看那个梦能不能醒来

时间，地点，彼此的约定

一首歌，可以反复听

窗外的树若有所思，枝叶朦胧

歌词结束了最后一个字，乐曲还在

房间暗了下来，得开灯

别指望歌声点亮

生活，总不能全交给一首歌

有没有一首歌，从没被人听过

我在路上，陪伴那首沉默的歌

西北偏东

我多想在高原上奔跑

成为花海里的飞鱼

一直向东，故乡有真正的大海

偶尔停下，听听格桑花的欢呼

再次起身

惊吓低头的牦牛

追赶高飞的鹰

飞得太高，像只燕子

可以跑得慢些

弯弯的山路，和

故乡的小河一样沉默

青稞，也是麦子

遥远的村庄，乡亲们在秋收

他们手中的镰刀

我心头的月牙

不能跑

心跳是最精确的海拔测量仪

这里是西北

我要西北偏东

细雨乱

细雨在黑暗中的姿态和表情

谁能知道，不需要风来作答

没亲眼所见，请停止想象

总有一天，细雨会来告诉你

黄昏降临后，总有人会睁大眼睛

细雨落，风在吹

谁在打扰谁，鸡鸭喋喋不休

有时恍惚的样子，很迷人

比如多愁善感的雨，清晨慵懒的眼神

今晚，酒在杯中自言自语

手指轻舞，一根琴弦断裂

有一头小兽被吵醒

期待正在考验虚弱的耐心

细雨在窗外反复此前的琴音

乱的是目光，随风叹息

一杯茶，两杯茶，三杯茶

你不能把杯中的茶叶想象成鱼

茶叶不愿意，水也不愿意

你不能把绿茶和红茶泡在一起

冬天之后是春天，高原

会在春天里大雪纷飞

茶，可以止渴，可以润肺

无法助长你的禅意

如果你在漂泊，追逐，咬牙切齿

茶树枝头的叶子，有时也是寻常树叶

你饮下一杯茶

我从飞驰的马背上跳下，吓跑

一群正在思考的山羊

牦牛撩起裙子，黑如丛林

风正在石头后面酿造寂寞的毒酒

你饮两杯茶

我趴在窗前，灯光在玻璃上张望

一簇簇格桑花静默地步入城市

路灯的手无处安放

高楼上打开的那扇窗，悬崖上的一个洞穴

路的尽头，河流在温暖中僵硬

你钻进茶杯，浮沉在水里

满屋的茶香惊慌失措

涌向门口，仓皇逃向茶园

月光凝固在阳台的边缘

我把脸庞贴在飞檐

那些未泡的茶叶

吐出紅色的火焰，台灯让位烛光

我听到采茶姑娘动听的歌谣

一扇门与另一扇门

从工厂到商场

两扇防盗门形影不离

安在同一楼道的两户人家

并排而列，从此

再无牵手的机会

最近的距离，最痛的离别

开门，关门

总在一个瞬间

一扇门注视另一扇门

如闪电划过

人们封闭了自己

门也成为受害者

那天，两家的女主人

站在楼道里对骂

两扇门才有了相互正视的机会

唾沫四溅，恶语狂飞

两扇门暗自祈祷

时光啊，永远这样吧

有所思

总是喜欢仰望天空

没有白云，没有飞鸟

空无一物，就像失忆的心

什么也看不见时，才是

真正的看见

打开一扇门，错过无数扇门

走进去，巨大的世界在门外

千万条路，走在脚下的

才是属于自己的

期待之时，是与

拥有的一切告别

肉身四处漂泊，灵魂

在某个地方一言不发

摊开双手

掌心里才会有阳光

坠落，或上升

靠近，靠近，再靠近

一幅极其清晰的画，模糊了

失去距离，一切将在眼前消失

追逐风的身影，自己会成为风

遁去的记忆，回到血液中

存在，以巨大的虚空呈现

醒来吧，只有醒来

才能期待下一个梦的到来

生活，在两个梦之间，也在

琐碎的细节背后

面前的一级级台阶，青石铺就

向上的路，高处的风景充满想象

浓雾满怀深情，斯文地离开大地

離开恋恋不舍的草木

去了仙界，还是葬身漂渺

答案，在思索之外的空白

一只红黄相间的小鸟

从枝头飞向草丛，从草丛

飞到篱笆上，一声声脆脆的鸣叫

擦亮人们的目光，以及鼻尖

雨，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暴虐

生长与毁灭，都在

一头栽进大地的水滴里

我们只记下了诗意的那一部分

许多时候，需要水往高处流

然而，我们对悬河极度恐惧

让花香飘进呼吸中

低处的花朵，失去了销魂的面容

远去的脚步声，乌云里的闷雷

蓝色在远处张望，心事重重

进入地下通道，坠入黑暗

前面是光明，有想拥抱的人

恨得刻骨铭心，让爱

在每一个清晨都那样的珍贵

冲出胸腔的呐喊

是悲伤，也可能是高潮时的冲击波

高举双手，仰望的眼神

投降，精神掉入阴暗的地牢

坐电梯下楼，跌落的过程

抵达目标，向往中的高地

走 失

小时候，无论我走在前面或后面

我总在父母掌心里

父母担心我走丢了，但

我从没有迷路，其实我

多么想变成一只野兔

站在路口的，常常只有父母

不假思索，手一指

肯定是最好的路

早在心中丈量了千遍万遍

最高明，最无私的向导

现在，就是现在

父母不见了，走失了

时光太狠心，居然

拽走父母，丢下我

所有的路，从此不再是路

坐在门槛上的孤独

阳光挤进窗户

微尘像车站奔跑的人流

我的生命双臂轻抱，眼睛闭起

大海里的星辰，漫天的雪花

母亲灶台前的雾气

此时，我可以放下燃到半截的烟

把昨天的雨和今天的花香

捻成一根灯芯

高原上就会燃起一堆火

快乐与温暖围着它尽情歌唱

水乡的茶叶，高原的山泉

茶香追着洮州花儿

我在这缭绕中坐到草地上

一只蝴蝶从牦牛背上起飞

如同燕子掠过水面

小时候，我喜欢坐在河边这样看着

酒，就让它在坛子里沉睡

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全来到我身边

手里的豌豆花、丝瓜花

和漫山遍野的格桑花一样亲切

我倚着书桌，时间陪着

一本书正在鼓动文字跳舞

窗帘像感叹号一样保持警觉

一只蜘蛛忙着织网

我在等待一个吊床的横空出世

大家都在读着自己的故事，只有

孤独坐在门槛上

一半在白天，一半在夜晚

我是不是该和它聊聊天，或者

带它出去丈量一下甘南高原的海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