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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牡丹文化的哲学阐释

2021-08-16胡晓艺

华夏文化 2021年4期
关键词:色相中国化牡丹

胡晓艺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作为国花,有着深厚的哲学文化意蕴。“牡”之名,体现了中国哲学《周易》和“五行”思想背景下坤道的承载之德与中央信土的阳性之力的融合。唐代以后,佛教色空理论及其中国化发展深化了中国文化对于艳丽之花的认识。宋代,梅兰竹菊清幽淡远的审美理想逐渐胜于青绿山水艳丽芬芳的工笔追求,但牡丹作为国花的地位逐渐被定型,它代表了一种对生活世界的复归与生命精神的高扬,体现了中华文化的新生力量。

“牡丹”之丹代表红色,为艳丽之色,而“牡”则蕴涵着中国哲学《周易》和“五行”思想的理论背景。《诗经·邶风》“雉鸣求其牡”,《集韻》说“牡”“音姥。禽雄曰牡”。这说明牡代表雄性的家畜,与“牝”相对。但就哲学思想而言,牡却蕴含着阴阳两种力量。东汉许慎《说文》说牡为“畜父也。从牛土声”,是以“牛”为意旁,以土为声旁。汉语文字学的研究表明,声旁也含有意义。就“牡”而论,先分析“牛”之意,在《周易》哲学中牛代表“坤”道的精神,《周易》以“乾坤”分别代表“天地”。《易传·说卦》言取象,乾的取象是马,坤的取象是牛,虽然马也有“牝马”,而牛也有“公牛”,但是就整体而言,马与牛分别代表乾坤,而坤道代表厚德载物的慈母之德,这是牡之牛的阴柔之义。(参见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乾为马,坤为牛”“乾为天……为良马”;“坤为地,为母……为子母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583-585页)而土是不是也是代表坤道,这里应该持有一定的保留态度。因为坤道之土是大地之土,而“地”与“土”有别,地是逶迤连绵广大之土,而若单说土,则更多地是指一撮土,接近积土成山之意,所以《易传·说卦》里是以坤为地,而非以坤为土。所以,“牛”代表的是阴柔的坤德,象征慈母的承载万物。

而“土”作为声旁既然也有其意,且“牡”在字义上后来成为与“牝”相对的雄性生物的说法,说明更多地是与“土”的意涵相关。“土”与中国哲学“五行”思想发展有关。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思想是中国古人认识世界和划分世界的基本方式。“五行”最早出于《尚书·洪范》“箕子五行”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管子·幼官》、《四时》、《五行》中把阴阳、五行和季节、政治等联系起来的做法可以概括为自然与社会的“五行化”思维方式,即人事与自然的同构与互动,这种五行化思维在《吕氏春秋》中更为完备,四季各自分出三纪,将五行、季节、星象、音、律、数、味道、颜色、政事等二十二个条目相对应,以为天子确立规范。医书《黄帝内经》将《吕氏春秋》中的五行化思维进一步落实到普遍的个人身上,而董仲舒《春秋繁露》则再把春秋战国以来的五行化思维进一步上升到完备的天人类通的体系,与儒家的五种德行相对应,体现了汉代“天人之际,合而为一”的宇宙论与人性论相统一的认识(参见乔清举:《河流的文化生命》,黄河水利出版社,2007年,第84-107页)。在五行思想的发展过程中,就“土”而言,五行与五方相对应,土居“中”位,体现了农业民族以“土”与农业直接相关,“土”的肥瘠决定着收成的好坏;五行与五种德行相对应,土代表仁、义、礼、智、信中的“信”,是四季轮转、天行有常的文化根基。汉代宇宙论崇阳抑阴,木火为阳而金水为阴,而土则居中守正,为最信实的力量。所以,土有阳性之力。而另一方面,坤道之德在阴柔中必有阳刚之力,才有万物资生;土作为信实之力也有阴柔之德,所以“土”与“母”、“姆”音义相通。总结而言,一方面,牛土之“牡”虽有分殊,最终体现的是中国文化刚柔相济、阴阳和合的天地大道;另一方面,“牡”毕竟总为阳意,体现出中华文化根本精神的生生之意。

牡丹进入中国文化生命更奠基于唐代,定型于宋代。“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春来谁作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周敦颐《爱莲说》,“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可见,李唐盛世,牡丹的雍容华贵代表了一种阔达开阖的时代精神。但就哲学意涵而言,对牡丹的认知与接受还在唐代以后,与佛教色空理论及其中国化的发展有关,它极大地深化了中国文化对于艳丽之花的认识。

自晚唐至宋代,木本牡丹的种植起于佛寺,盛于佛寺,并由佛寺僧家影响到文人,开始了对牡丹的吟赏,晚唐诗歌每以名花美人互喻。牡丹因其艳丽,与中国古典传统松竹梅之清雅高洁的人格道德象征不同,代表着另一种对于自然物事的赏析态度,蕴含着深刻的佛教哲理及其中国化的思想背景。在原始佛教理论中,“色”指一切物质现象,“色受想行识”以“色苦”为第一,意指人对物质现象追求的虚幻性,即是“空”,空才是实相。(参见张立文主编:《空境佛学与中国文化》,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页)但是大乘般若智慧虽然认为色相世界为假有、无自性,但是又认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色相世界也是实相的体现。在理论发展上,魏晋“六家七宗”时支道林“即色宗”,阐明“色不自色,故即色而空”(支遁:《即色游玄论》)之义,但是就理论的精深而言还未究竟。僧肇评价“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僧肇:《不真空论》),即只是知道色相非有自性,不知道色相与实相之间不一不异的关联性。原始佛教思想与格义佛教阶段的理论为中国化佛教对色空理论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天台宗智靑大师吸收龙树中观说而创“圆融三谛”说,主要讲述假有之俗谛、真空之真谛与中道第一义谛的关系,以俗与真都是最高的佛法真理的一体体现,圆融无碍。《佛祖统纪》卷四十二记述,池州南泉普愿禅师曾借花说法,南泉指庭前牡丹花云,“人见此一株花如梦相似”,因而“僧寺牡丹”本身即可作为某种矛盾而“非非”的修辞,即所呈现的即是所否定的,但否定与呈现皆是佛法真如实相。经过湛然大师“无情有性”说到禅宗物指的发挥,人与自然物的生命观拓展,“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在致思形式与生命根基处,中国化佛教完成花是色相世界的集中表现,而以色相世界为如如真实的理论建构。牡丹之真颜色的发现反映禅宗开悟生命之真喜悦的会心,摩诃迦叶“拈花微笑”的故事强调回到最初的感动,回到心的本觉状态,这是禅宗根本的特色,也是中国化佛教变印度原始佛教之“人心本寂”到“人心本觉”的标志(参见吕贗:《试论中国佛学有关心性的基本思想》,载《吕贗佛学论著选集》卷三,齐鲁书社,1991年,第1417-1418页)。

非色是空,即色而空,大色大空,这种可由花色所体现的色空思考也正是佛教中国化的体现,影响了唐末五代至宋代的花鸟画发展,以及晚唐以来博物学勃兴的新潮流,更为中国近世以后的宋明道家哲学思考所吸收。宋代以后,梅兰竹菊清幽淡远的审美理想逐渐胜于青绿山水艳丽芬芳的工笔追求,但牡丹作为国花的地位被逐渐定型。牡丹代表了中华文化的另一种生命精神。中华文化讲究含蓄、内敛,欣赏梅兰竹菊、君子自赏,也可以大气、怒放,不慕荣华却看得富贵,居中信实。牡丹所蕴含的中华古哲理的品格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体现。强国之音,盛世之色,胸怀四海,心纳八方,牡丹的文化生命精神一贯而相通于当今“自信自强,守正创新”的时代品格,经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它将焕发出持久的精神魅力与文化光辉———这正是中国特色的独立而不孤傲,中国风格的鲜明而不刺目,中国气派的磅礴而不凌人。

说明: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生态哲学思想史研究”(14ZDB005)的成果之一。

(作者:北京市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哲学部博士研究生,邮编10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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