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彩墨,看中国画的现代转型之路
2021-08-13雨田
雨田
中国画发源于中国,并在数千年发展历程中,成长为非常独立的艺术体系,在历史上一直未受其他域外文明的强势影响。直至近代,随着国运的衰落,西方文明的强势崛起,与中国的命运一样,中国画同样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开始被动接受西方艺术的冲击。回应西方艺术,成为了近代中国艺术家不可避免的课题。
在各种借鉴、融合西方艺术的探索中,20世纪初期拉开了中国画变革转型的序幕。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绵延百年的艺术变革方向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来,这就是一个今天被称为“中国现代彩墨”的中国画新体系。一代代艺术家的积极探索,俨然构成了一条蔚然壮观的艺术史脉络,至今仍在进行当中,并且逐渐进入了更为繁荣的新时期。
何为现代彩墨?
“现代彩墨是近百年来中国画在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型的过程中,以色彩自觉和现代观念建构彩墨语系,以国际视野和东方情怀贴近艺术本体,以原创精神和前瞻理想张扬艺术个性,具备自由表达方式和多向度审美范畴的绘画新形态。”对中国画领域这种近百年来的现代转型探索,艺术家、理论家韩墨首次给出了这样的明确定义。简单、通俗理解的话,现代彩墨作品,就是以现代观念和彩墨语言创作的现代中国画。他从事现代彩墨创作探索20多年,但对现代彩墨理论的集中研究始于10年前撰写的《现代彩墨艺术论》,将中国现代彩墨一脉,追溯到20世纪一二十年代。韩墨认为,最具有开创地位的当属林风眠,他以西方观念、形式、色彩融入中国水墨,创造了具有国际语言和东方格调的新画风,极大撑持了中国画变革创新的空间尺度,可谓中国画走向现代性的拓荒者。早期代表人物中,还有张大千、刘海粟、潘玉良、庞薰琹等,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为现代彩墨艺术起到了奠基和发展的作用。这一代艺术大师或曾游學海外,或长期定居海外,在中西方艺术界均产生了较大影响。在20世纪上半叶,西方世界能够认识、了解的中国艺术面貌,基本是这一批融贯中西、开放兼容的艺术家所开创的现代画风。
此后又有赵无极、朱德群等身处西方的艺术家,产生了持续的影响。进入20世纪中后期以来,中国本土艺术家当中,吴冠中、周韶华等作为改革开放以后的革新人物,不仅引领了中国艺术现代性的风潮,其影响力也波及海外,吴冠中曾经获得法国最高文化勋位——法兰西学士院通讯院士,成为200年来获此殊荣的首位亚洲籍人士。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画再度直面西方艺术,现代彩墨体系得到进一步发展,40 年来的中国画坛,涌现出了众多现代彩墨范畴的艺术家,至今已经形成了规模可观的老中青艺术家梯队,他们以更深入、更多元的现代彩墨探索,彰显出中国画现代变革的稳健姿态,在国内备受学术界瞩目。同时,这一体系的艺术家,更多地积极走出国门,开展海外展览、交流活动,在国内外都产生了持续而积极的影响。
旅居海外的华人艺术家,也是现代彩墨艺术的重要板块。他们处于中西文化交流碰撞的前沿,抱持艺术报国的理想信念,致力于中国艺术的海外传播,这些艺术家,或以成熟的现代彩墨艺术走出去而为海外所重,或在与西方艺术界的紧密互动中,自然而然地走上了现代彩墨艺术道路。现代彩墨先天的国际性特征,使其成为在海外彰显中国文化魅力的重要载体。
四大文化特征
现代彩墨作为一种绵延百年,影响深远的艺术现象,具体有何特征?在韩墨看来,现代彩墨并非是一种具体的技法、图式、面貌、风格,也不是一个流派或团体,而是一种基于现代文化主张的艺术理念。为此,他从文化立场出发,将现代彩墨的价值取向概括为以下四点:中国基因、现代观念、国际视野和大众情怀。
所谓中国基因:一方面,发展至今,现代彩墨在色彩观念上已经并非仅中西融合一途,更多人在发掘、发展中国古代早期绘画的色彩表现和观念,是对色彩传统的“盘活”;另一方面,它以中国画的笔墨传统为根基,将色彩全面纳入笔墨,发展出更为宽泛、包容的艺术语言体系,是对笔墨传统的“扩容”。更重要的是,作为中国画基因的两个链条——由早期五行观和儒学所建构的色彩伦理观,以及由禅道思想所建构的水墨意象观,在现代彩墨理论和实践层面上都得到深层的追问和解构,使之转化成为不可或缺的现代资源。
所谓现代观念,现代中国进入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百年来社会形态的巨大变革,文化形态的现代性转换,与艺术领域的现代性转型,有着互生互动的内在联系。以现代文化视野重新审视中国画,现代彩墨在很大程度上逐步走出了“水墨为上”的古典格局,走向了色彩与水墨辉映、文化与视觉并重的现代格局。
所谓国际视野,文人画生长于晚清以前的封闭社会环境,而现代彩墨近百年来应运而生,是与中国现代社会的发展节奏共振的。在全球化视野之下,现代彩墨对西方艺术采取了积极的吸收融合姿态,在艺术语言、表现方式和审美观念上更具国际性,使得这种新形态的中国画,得以突破中西文化隔阂的屏障,更容易走出国门,走向国际舞台,应对“西方话语”。
所谓大众情怀,对比来看,历史上的文人画是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小众艺术,与底层民众有着很深的隔膜。而现代彩墨丰富了中国画的色彩与形式,更加贴近大众审美习惯,更具有视觉魅力和可观赏性。消除阶层观念带来的“审美歧视”,这既是现代文化中平等观念的具体指向,也是艺术服务大众的重要体现。通俗讲,现代彩墨对文人画的演进关系,堪比现代白话文与古代文言文的演进关系。
西方不是标准,只是参照系
现代彩墨近年来已受到艺术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尤其在如今中国日益主张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的时代,中西文化的关系到了需要重新审视的时候,现代彩墨的文化意义也因此愈加凸显。
从本质上来说,现代彩墨是中国艺术在工业化过程中走向“现代化”的产物。
韩墨在《现代性的维度》一文中指出,“现代性”是人类从农耕文明跨入工业化时代之初开始形成的一种思想文化形态,是与工业化时代相匹配的,从社会形态、哲学思想、文化观念到艺术观念,是一以贯之的系统。因此,当中国进入工业文明后,艺术也自然需要发展出与之相匹配的“现代性”,而现代彩墨的“现代”之义就在于此。至于如今我们所说的当代艺术、当代主义,《现代性维度》也作出了解释,韩墨提出“广义现代性”,即呼应工业文明的现代主义远未结束,而是仍然在进程当中。原因是作为社会基础的工业社会远未结束,而是还将持续相当漫长的时间,所谓信息时代、AI 时代等,也只是这个大范畴的发展阶段。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当代主义等,都不过是广义现代性的“前半场”,基于时间维度的“广义现代性”,是对西方文化艺术界以各种主义翻新遮蔽现代性本质的一种反拨。
另一方面,现代彩墨也是中国走向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
韩墨《现代性的维度》还提出了现代性空间维度——本土现代性。韩墨认为,百年来中国一直在引进和学习西方,所以一提到现代性,无论学界还是大众,大多数人都想当然地等同于“西方”。其实现代性是人类发展到工业文明阶段的必然产物,当它发展到充分和普遍的程度,只有先发与后发之别,没有中西之分,没有中心与边缘。只是因为西方早于中国二三百年进入了工业社会和前现代文化时期,直至20 世纪初期实现了现代性转型。而中国短时间快速引进和借鉴,才造成西方即现代的错觉。一个合理的假设是,即便没有西方的引入,中国乃至其他后发国家,也终究会发展出工业文明和现代文化,那只是时间问题。这和人类不同地域都发展出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而且在大尺度的时段上基本同步是同样道理。从东西方来看,艺术都出现了现代性转型,都更加贴近绘画本体,强调视觉语言与社会情感,这本质上是人类认知能力和思维模型升级的必然结果。不同的是,西方的转型是自然而然的过程,数百年来各种观念次第翻新。而中国画的现代性转型是被动的,所以一波三折,至今尚未充分实现。当今时代,中国画理应走出这种被动局面,摒弃“中西二元”的认知框架,以更强的文化自信,对传统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从本土文化的底层架构中,生发出具有中国现代文化风范的现代艺术。简单讲,过去一百年,中国艺术的现代性演进,是在借鉴西方的层面上展开的,未来它的发展更应该着眼于本土生成,从本土传统中脱胎发育出来。因此,西方不再是标准,只是横向观照的参照系。这正是现代彩墨前瞻性的价值追求。
综上所述,现代彩墨是中国画实现现代转型的积极主张,它不仅是对西方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的回应,更是真正体现文化自信的稳健探索。正如韩墨所说,对于中国画而言,“文化自信”绝不仅仅在于我们有博大精深的传统,有辉煌灿烂的历史,更在于我们有根基、有信心、有胆略在新时代建构起面向时代、面向国际的中国现代绘画新体系。未来中国画一定更加多元,现代彩墨也将获得更加充分的发展。韩墨专门谈到对年轻新锐艺术家的关注,认为他们普遍视野宽广,贴近时代,更加纯粹,许多人在创作上自然而然地体现出现代彩墨的特征。这表明,现代彩墨作为一种宏观趋势将越来越得到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