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与制度:中国网络文学的两种海外出版模式
2021-08-13吴申伦
【摘要】面对日益庞大的全球年轻人市场,中国网络文学正成为我国文化海外出版的新名片。当前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出海的渠道主要是自发性的翻译网站与文学网站海外平台,为此可进一步构建作品与制度输出两种互补的出版模式。作品模式是将版权产业的既有经验升级再造,形成围绕作品版权的小说、影视、游戏、动漫等整体性出版方案,包括多媒介形态作品的互文、影视先行策略与引导读者参与次级传播。制度模式是基于中国网络文学产业实践经验,在海外建立作者培养与作品挖掘制度,主动构建技术、政策、法律与本土资本多元一体的商业环境。网络文学生产共同体可在跨文化交流中培养海外年轻人的中国认同感。
【关键词】中国网络文学 海外出版 作品模式 制度模式 生产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G2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1)7-018-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7.003
2020年10月,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从战略和全局上对我国文化建设做了规划和设计,首次明确提出2035年建成文化强国的宏伟目标。[1]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我国文化产业在国际市场中占据更大的分量与话语。近年来,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市场逐渐升温,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一张好牌。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出版,既要博采众长,将学习自西方国家的版权产业经验升级再造,形成作品模式,又要发扬自身所长,促进制度模式的海外扎根。文学作品的生产共同体有利于向海外年轻人传递中国价值,彰显中国特色。
一、面向年轻人市场的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趋势
互联网势力的逐年扩大使年轻人市场业已成为各个国家和地区文化产品争夺的焦点。年轻人是互联网用户的多数,但凡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文化产业输出大IP,几乎都将年轻人作为最大的目标受众。美国的好莱坞大片与电子游戏、日本的动漫产业、韩国的影视剧和综艺等,正积极地以可视、关联、碎片、娱乐、粉圈的特征满足年轻人的需求。培养年轻一代的文化认同感,将成为日后全球网络舆论的基础和导向。在全球范围内争夺网络一代年轻人的注意力和消费力,已是各国文化品牌海外输出的制高点。
在日益白热化的全球文化产业激荡中,中国网络文学脱颖而出,成为中国在全球文化市场中的一张新名片。2014年,网络文学翻译网站武侠世界(Wuxiaworld)和重力故事(Gravity Tales)在北美建立,目前已积累了上百万月活跃用户,拥有百部翻译完或正在翻译的网络小说,包括经典的《盘龙》《斗罗大陆》《莽荒纪》等以及正在连载的《天道图书馆》《真武世界》《太古神王》等。《2020年中国网络文学出海研究报告》显示,海外用户中35岁以下的占到了六成比例,又以学生读者居多(23.2%)。[2]部分媒体据此将中国网络文学称为与美国好莱坞电影、韩国电视剧、日本动漫齐名的“世界四大文化奇观”。[3]
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主要有自主翻译和官方翻译两种模式。武侠世界、重力故事、沃拉雷小说(Volare Novels)等翻译网站施行一种“翻译更新带来捐助,捐助带来更多的翻译更新,捐助的读者通过口口相传,又带来更多的读者,新的读者又带来更多捐助”的办法,形成循环反复的翻译—捐助—分享体系,[4]辅之网站广告、打赏捐助、众筹章节等更加细节化的商业模式,维持网站运营。另一种是国内文学建立国际网站,以2017年成立的起点国际(Webnovel)为代表,自主负责旗下网络小说的翻译工作。前一种是读者自发性的,后一种则为商业资本主导和推动。二者内涵的逻辑矛盾导致了武侠世界的衰落,前者最终逃不开被后者治理经验吸收的命运。
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受到年轻人的青睐至少可以归结为以下三点原因。第一,相比单一的纸质阅读,全世界的网络一代更倾向于网络电子化阅读。中国网络文学的商业化版权运营已拥有一定的基础,小说与影视、游戏、动漫联动推广的效果更好。网络小说《诛仙》在翻译网站发布时,影视作品《诛仙·青云志》也开始向海外传播。国内热播的网文改编剧《长安十二时辰》走出国门,在玮奇(Viki)、亚马逊(Amazon)和优视(YouTube)等网站上线。小说读者和影视观众共同构成了网文IP影响力的基本盘。
第二,网络文学具有很强的互动性、参与性,呼应了全民参与网络文化建构的潮流。参与式文化的提出者詹金斯说:“个性化和个人化的媒体消费向网络化实践式消费的迁移。”[5]翻译网站武侠世界是一群文学爱好者自发组建运营的,翻译—捐助—分享体系使之具有较高的“粉丝自治”性质。起点国际的在线创作与发布功能更是让意图从事创作的作者有了发挥的舞台。中国网络文学尚未像一些跨国文化企业那样在全球范围内严格控制版权,无论是评论还是再创作的自由度均非常高。
第三,中国网络文学的可读性与思想性契合了海外年轻人的阅读与心理需求,为中国故事的深入人心打下基础。中国网络文学的阅读门檻相对不高,绝大多数内容通俗易懂,事实上,如果“小说中的中国文化色彩过浓,比如什么奇经八脉、轻功,读者读得很辛苦,最后就不了了之了”,[6]正是因为这种易于阅读的“小白文”弥补了跨文化阅读的知识障碍。中国网络小说常见的大团圆结局也表达了和谐共存的理念,比西方传统的悲剧写作更易满足年轻人的理想追求。
我国网络文学出海下一阶段的重点在于如何将年轻人市场的特点内化为可供行业普遍采用的经验,形成稳定的出版模式。中国网络文学兴起时间短,存在翻译不佳、人才缺失、主题陈旧等问题,译作和外文原创作品数量尚不能撼动当地的出版市场。在全球范围内互联网文化话语革命的背景下,探索建立新的适合年轻人阅读习惯的文学出版模式便成为一种契机,产生了独立自主的文学经纪业、版权代理业、文学出版翻译业、文学出版产业链、中国出版品牌、出版企业国际市场等。[7]基于此,一方面,我国网络文学要扩大网络文学作品的阅读渠道与形式,与影视、游戏、动漫等联动,形成从小说作品到多媒体文本的内容立体化模式;另一方面,要充分激发年轻人参与网络空间文化共建的意愿,在海外移植并建立从原生创作到版权衍生运营的产业制度化模式。在占领文化市场的先机下,通过文学向海外年轻人传达全新的中国价值,培养其对中国的认同感。
二、从小说作品到多媒体文本的内容立体化出版模式
从小说作品到多媒体文本的内容立体化出版模式是以网络文学作品版权为中心,实现小说、影视、游戏、动漫等多种媒介形式作品的整体性出版。内容立体化出版模式立足于网络文学在国内的运作经验,强调将单一的文学作品版权衍生扩大为互联网泛娱乐的产业链,线上的小说、影视、游戏、动漫作品与线下的餐饮、玩具、服饰、主题公园、展览等联动,扩大海外受众面。早在2005年,美国版权产业对外销售和出口总利润为1 108.2亿美元,将机械制造、农作物出口、钢铁等传统产业甩在身后,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8]目前,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出版主要依赖在线翻译与版权出口,IP运营的比重非常小。文学网站需要改变过去那种单打独斗的译作授权模式,有意识、有计划地将与作品版权相关的多种媒介形式作品“打包”送出(见下页图1)。
1. 多种媒介形态产品的互文叙事
内容立体化出版模式需要人为地创造互文效果,各种媒介形态的作品相辅相成,促进不同读者群体的相互转换。2016年年底开始,由于缺少其他媒介形态的相关产品,外部潜在读者无法向内转化,武侠世界的成长速度出现了滞缓。中国网络文学走向外海时应打破“小说为先、市场检验”的思维定式,策略性地选择以其他媒介形式作品为市场先导,影视、游戏、动漫和小说相互联结带动。2016年,中日合拍动画《从前有座灵剑山》的播出带动了其原著小说在日本的火爆。2017年,动画《全职高手》在优视上线,小说原作一时间风靡全世界。中国网络文学二十年发展已积累了较为充足的互文叙事经验,包括文学与影视、游戏的联动,版权的多元授权,多媒体衍生叙事作品的长期开发等。起点国际就是阅文集团将国内相对成熟的起点中文网模式移植到了海外市场。
多种媒介形态产品的相互配合出版不仅是缓解网络小说翻译速度和质量不稳定的办法,也是实现海外网络文学市场交叉补贴的途径。网络小说翻译远不及阅读的速度,翻译网站的“粉丝自治”特点更是无法保证译作的质量。多种媒介形态产品的出版可以延长一部网络小说的阅读周期,多条生产线同时进行,又增加读者探讨评论的空间。同时,艾瑞咨询的调研也发现,海外网络文学用户中不愿意付费的(60%)仍占据多数,[2]网络内容付费问题是全世界的通病。读者在影视、动漫、游戏领域的付费意愿一般高于在线阅读,国内文学网站的转型已印证了这一点。与其重走付费阅读的老路,不如直接跨越到版权运营补贴免费阅读的思路,做好产业布局。
2. 影视剧播出与授权先行的策略
在多种媒介形态产品中,网络文学改编影视剧因其受众面最广,应作为先行策略在海外授权播出。过去五年里,《花千骨》《琅琊榜》《楚乔传》等影视剧先后进军东南亚、北美、拉美、非洲市场。影视剧先行也是对国家政策的响应。2017年9月,国家五部委联合下发了《关于支持电视剧繁荣发展若干政策的通知》,主张要支持优秀电视剧“走出去”,因为“高品质剧集在国际影视娱乐产品的交易中是硬通货,更体现了一个国家软实力和娱乐工业的发达程度”。[9]相比早年的滞后授权,现在的影视剧输出速度越来越快,实现同步播出甚至海外先上(见表1)。电视剧比小说的接受门槛更低,视觉画面的冲击最直接可感,它的最大优势是打通各个层面的受众,比小说、游戏、动漫更容易俘获各个年龄段的观众。与国外高质量电视节目的同台竞技也能倒逼我国影视行业接轨国际、提高质量,建立我国影视业在海外民众中的口碑。
目前,授权国外的制片方自行拍摄改编剧的情形正在增多,这有利于我国在全球版权市场中占据更加有利的位置。文化产业与高科技制造业相似,存在售卖他国文化产品—制作本国文化产品—对外授权版权的产业链等级。过去我国作为“世界工厂”,长期为世界大IP代工周边产品,国内影视、动漫、游戏行业正处于追赶的第二阶段。当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积淀了一定的市场基础,应从受权者转为授权者,“在可以凭借版权获利的时代,重要的是谁是IP的提供者,或者说火车头、发动机,那么版权和相应的利益就掌握在谁手里”。[10]例如,韩国首尔放送株式会社电视台(SBS)签下了《步步惊心》海外影视改编权,出品了电视剧《步步惊心:丽》,《唐砖》的版权出口至日本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大唐异闻录》。授权拍摄或更符合当地观众的口味,也为我国日后在全球文化产业链中获得上游位置做铺垫。
3. 引导读者参与促进版权次级传播
“粉丝自治”是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兴起的原因之一,但其本身与网络文学的规模化发展所需的商业管理存在相悖性。武侠世界网站的诞生是一群小众爱好者的尝试坚持,但是这种草根行为存在版权侵权的成分,翻译网站的内部管理、更新速度与产品优化也因规模有限而问题重重。武侠世界网站与阅文集团从短暂的“蜜月期”走向竞争,看似两者的控股意向冲突,“但更深层面是资本驱动与‘粉丝自治的复杂矛盾”。原创作品稀零,翻译的小说更新极容易戛然而止、不了了之,归根结底还是经济实力问题,“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支撑一个庞大的原创作者培养体系,只能在原创方面无为而治”。[11]专业化的翻译、管理与营销团队都需要商业资本的介入,如何管理“粉丝自治”的溢出部分,协调商业扩张与读者自主性的矛盾,是中国网络文学海外出版需要面对的问题。
文学网站可以利用海外社交媒体进行社群营销带动次级传播,将“粉丝自治”的溢出部分吸收进网文出海布局。在作品从小众走向大众的传播过程中,受众彼此间的信任会大于他们对文学网站的信任,借助核心忠实粉丝的口碑招揽外围读者,文学网站只需要把资源集中投入一部分核心忠实粉丝身上,与之建立互惠关系,个别拥有威望的粉丝同时作为读者的代言人和商家的代理人,向上传递普通读者意见,向下散播最新资讯。艾瑞咨询数据显示,海外读者接触中国网络文学的方式中,搜索引擎和亲人/朋友推荐分别占了45.3%和11.6%,社交网络仅为8.4%。[2]文学网站有必要提高海外社交媒體有关中国网络文学的宣传运营,将粉丝福利、作品试看、线下集会活动等作为卖点,或是推介、评点优秀网络文学作品,以及衍生而来的影视、游戏、动漫等,“组成综合式的跨媒介文化产业品牌”(见图2)。[12]
三、从原生创作到版权衍生运营的产业制度化出版模式
中国网络文学带给世界的不仅有作品,还有商业模式和文学制度。从原生创作到版权衍生运营的产业制度化出版模式比作品模式更能助力中国在全球文化市场的话语地位的提高,是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的第二条路。
1. 海外原创作者培养与作品挖掘制度
制度出海的一个面向是指从在线发布作品、网站签约作者到版权二次运营的一整套网络文学作者培养与作品挖掘制度。中国网络文学制度出海的标志是2018年4月10日起点国际开启的原创功能。海外用户在起点国际注册后,即可直接在文学网站上发布自己的原创作品,网站的英文编辑团队会从中挖掘潜力作品,与作者签约合作并支付报酬。起点国际与漫画、电影、有声小说、电子书等多媒介形式产品签订版权协议,其写作培训课程、创作奖金等培养制度,很大程度上是复制了它在国内深耕多年的网络文学作者培养与作品挖掘制度。与同人小说网(FanFiction.net)、作者学(AuthonoMy)、沃帕德(Wattpad)等同类型网站相比,起点国际的优势不仅是服务理念和阅读体验,更在于抢占了位于出版产业链顶端的作者资源。
网络文学作者培养与作品挖掘制度是一种以文学为形式的网络民主参与。曾存在一种观点认为,网络文学没有成长于互联网技术发祥地的欧美,是因为它们高度成熟的畅销书体制已然够用,然而自出版的兴盛却打破了这一神话。小说《五十度灰》因被出版社拒绝多次,后选择自出版。不过,面对以亚马逊为代表的互联网自出版平台的垄断趋势,网络文学网站是普通人实现写作梦想的第二条路。目前,起点国际上的海外原创作者超过10万人,拥有16万部英文原创作品。例如,超人气网络原创英文小说《最终愿望系统》《第一秘境供应商》《虚无进化》等的作者都是普通人。网络文学的另一重要特点是互动评论,一方面满足了读者通过在线评论参与网络文化共建的热情,另一方面借由用户投票产生自己主导的英文原创网络文学的人气榜单,从而介入海外文学评价体系。
制度是一种文化话语,对中国网络文学制度的模仿带动了对中国网络文学内容的模仿,更深层指向的是文化的认同。2017年,起点国际与翻译网站重力故事展开合作,后者较早建立了作者和译者的孵化培养、付费阅读机制,直至完全并入起点国际。丹麦教师蒂娜就是重力故事的签约作者,她自称受到了《盘龙》的影响,其代表作《蓝凤凰》写的是现代中国的主角穿越到了富含中国古代文化和神话元素的世界,是十分典型的中国式穿越小说。[14]重力故事原创作品板块的高人气英文原创小说还有《龙之渴望》《阿瑟尼亚》《如何避免随时会挂掉》《神圣元素》等,都有明显模仿中国网络小说写法的影子。形式模仿将有利于中国精神中的“和谐”“大同”“重道”等文化内核以一种更加草根的叙事方式为海外读者接受。
2. 技术、政策、法律、本土资本多元一体的商业环境
如果海外原创作者培养与作品挖掘制度吸引的是普通民众,那么制度模式的另一个面向——创造一种由技术、政策、法律、本土资本等因素合力构成的商业环境,除了为网络文学的创作、发布、阅读和消费提供保障与支持外,则是意图通过利益共创“打动”作为西方文化生产主导者的精英阶层。
(1)技术因素。翻译技术和移动阅读是未来推动中国网络文学海外分销最主要的两大技术因素。有报道指出,“翻译质量不高导致的阅读不畅已成为海外读者面临的最大痛点”。[15]中国网络小说的翻译正从个人翻译、专业翻译走向AI翻译,人工智能将解决网络文学海外大规模商业开发所需的作品数量问题,配以人机协同、用户修订等方式完善。法国翻译网站Chi的阅读翻译机器5分钟就能翻译3 000字,人工精细翻译则需要3小时。2018年,推文科技也推出了自己的AI翻譯生产系统,效率是人工翻译的几千倍。配合我国5G通信技术的出口,智能手机在全球应用的扩大意味着移动阅读会取代部分电脑阅读,微信公众号、小程序等越来越成为国内手机用户阅读的主要方式。对于年轻人而言,拥有智能手机比拥有一台电脑要方便得多。网络文学出海需着力抓住移动阅读市场,充分利用手机社交软件的阅读功能,形成自媒体和网络文学平台间的联动,开发与网络文学数据库直接链接的APP应用。
(2)政策因素。网络文学在国内的发展得到政府部门诸多政策红利支持,网络文学出海作为国家文化输出战略的一部分,理应做到产业与政策的相辅相成,形成国家版权输出的统筹策略。2015年10月,中共中央印发的《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明确提出“大力发展网络文艺……推动网络文学……繁荣有序发展”。2017年,电视剧《择天记》入选“一带一路”展映剧目,在俄罗斯远东和蒙古地区交流播出,就是网络文学与国家经济发展大战略的一次配合。在作品的遴选过程中,建立由政府主导的多层级联动的数字版权监督体系,既可作为国内网络文学作品与海外版权代理人交易的平台,所有出口的作品备案到版权资源库和目录索引,平台的管理单位和编辑团队又可以对可能存在文化争议的作品进行过滤(见图3)。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前总干事弗朗西斯·高锐说:“我们需要一个操作简单并能进行跨境许可使用的全球性基础设施,一个能保证在互联网环境下通过授权许可合法使用文化作品与线上非法获取这些作品的程序同样便捷的基础平台。”[16]如果各个国家的数字版权管理平台进行账户联动与信息分享,使所有注册在案的作者和使用者处于同一体系框架,将为全球文学的无间分享、跨国际授权许可、收取报酬提供便利。
(3)法律因素。我国的版权法体系建立时间较短,尽管中国已经加入《伯尔尼公约》《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版权条约》《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但无论版权意识还是法律规定、保护手段,都相对欠缺。翻译网站在非授权的情形下翻译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并施行付费阅读属于明显侵犯著作权的行为,如果早期为求传播效果采取放任态度,那么随着起点、晋江、掌阅、中文在线在海外商业化布局的加深,不论是营利机构的盗用,抑或读者之间的分享,都会造成直接的经济损失。然而,目前还没有中国文学网站海外维权的先例,涉外版权法务的水平和经验尚不足,诉讼、取证、沟通等有相当难度。因此,文学网站在海外资本扩张之时,一方面需要及时搭建自己的涉外版权法务团队,聘请专业的法律顾问,另一方面也应当尽可能地与当地的法律机构进行交流与合作。
(4)本土资本因素。中国网络文学向外出版传播既要带去新的理念与制度,也要融入当地商业环境。在欧美地区,文学代理人与网络文学的作品挖掘和作者培养制度亦敌亦友。文学代理人在作者与出版商间发挥着重要的中介作用,他们“熟知海外版权市场的运行机制以及出版行业的规则,能够洞察图书市场的动态,把握海外出版商以及目标读者的阅读和审美偏好”,发挥“沟通作者、海外出版商、图书销售商、目标读者等多个环节”的积极作用。[17]与本土知名的文学代理人建立合作关系,或是培养自己的文学代理人,能够帮助中国网络文学资本与当地文化产业进行磨合。中国文学网站直接在海外投资或是组建当地公司则有利于应对本地化支付、打击盗版等问题。2018年10月,阅文集团投资了一家韩国的网络文学企业蒙皮亚(Munpia),被视作阅文“IP共营合伙人”的海外版。中国网络文学资本融入本土商业环境实质上是通过收益分享的方式促成新型网络文学内容产业链的共建意愿。
四、面向未来的跨文化网络文学生产共同体
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出版正形成一种生产共同体。互联网的分享精神促成了众包模式在全球化大生产中的应用。中国网络文学海外出版的作品模式需要顶层版权运营者的统筹与中层改编者、翻译者、文学代理人的协同,制度模式则代表着中国文化资本的全球布局,底层草根作者、读者的创作活力。这些功能各异的主体既包含国内作者、出版商,也涉及海外的文化产品制作者,还有全球读者群体的汇聚交流。因此,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出版具有鲜明的各个主体发挥功用的共同体特征,改变了以往两点一线的链式文学版权贸易形态。复旦大学严锋教授认为,“网文体现的正是一种新型的信息接受者和创造者的协同关系”,全球范围内正在发生的网络文学运动是“人类未来新的文化形态的雏形”。[18]
网络文学生产共同体在跨文化交流中培养年轻一代对中国的认同感。在讲好中国故事的命题上,过去常常强调故事本身的好坏,忽视了讲故事手段的重要性。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对世界人民的重要议题,网络文学生产共同体回应了这一主张,“一切文化、文艺的潮流均在‘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视域里,以经验与想象共同体、数据与类型元素库的方式,跨国、跨族、跨文明地流动并融合发展”。[19]无论是跨国生产关系的协同,还是全球读者的互动讨论,年轻一代的深度参与至关重要。中国网络小说中的大量陌生化元素激发了他们的自学与互学行为,如有的读者通过讲解《易经》科普道教理论,有的读者详列了中英对照的有关十八般兵器、中国度量衡单位的翻译表,还发布一系列关于中国网文问答的视频等。网络文学共同创作与分享行为在潜移默化中培养年轻一代跨文化交流合作的习惯,使其更易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中国价值。
结语
网络文学制度的影响力渐长,反映了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从民间文化交流走向商业资本布局和国家战略规划的过程。如果中国网络文学形成的草根用戶、知名写手、出版机构、商业资本、政府部门等主体相互配合的社会生产关系成功输出到全世界,“我们完全能够看到中国网文资本创造性运用全球化规律,正在溢出旧模式和小格局的探讨范畴,实现全球文化生产力及其生产关系配置”。[20]最终的结果不但是提升中国网络文学在世界的影响力,更是为世界性网络文学的诞生提供中国方案和发展模式,构建跨文化的网络文学生产共同体,这是中国网络文学对世界文学乃至人类艺术的伟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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