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还是养女防老?
——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家庭代际赡养影响的实证分析
2021-08-13张栋郑路褚松泽
张栋,郑路,褚松泽
(1 中国农业大学 人文与发展学院,北京 100193;2 清华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 3 北京师范大学 附属实验中学,北京 100032)
1 引言
自2000年正式步入老龄化社会以来,我国老年人口的规模呈现出快速增长的态势,截止2020年底,我国60和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分别达到了18.7%和13.5%。根据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2019》预测,我国人口老龄化速度将在未来三四十年间进一步加快,并将长期保持重度人口老龄化的状态,老年人养老问题将面临着长期挑战。近年来,随着我国社会保障体系的逐步完善以及一系列社会支持政策的推进,社会化的养老支持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部分养老角色。但在数千年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养儿防老”的家庭代际支持依然是老人生活的主要依靠,在此背景下产生的“儿子是宝”、“多子多福”的生育观仍是深入人心。
中国的子女对父母持续而广泛的赡养行为很早就得到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费孝通(1983)在比较中西方代际关系时认为,中国家庭代际关系模式为“抚育—赡养”的反馈模式,即在中国是甲代抚育乙代,乙代赡养甲代,乙代抚育丙代,丙代又赡养乙代,下一代对上一代都要反馈的模式。代际支持,尤其是子代对亲代的支持是反馈模式的核心部分,以父子血缘关系为中心的家族文化及制度构成了反馈模式实践的文化基础与制度基础(唐灿,马春华等,2009)。在传统社会中,赡养的责任主要是由儿子而不是女儿来承担,父母对女儿没有过多养老期许,社会也没有赋予女儿养老责任,所以“养儿防老”被认为是传统中国家庭的核心养老机制。到了现代文明社会,受市场经济和人口流动的冲击,这种观念又随着社会的变迁有了新的发展,女儿不再是“泼出去的水”,并在自己父母的养老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那么,在当前的老年人养老责任中,儿子和女儿分别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发挥了什么样的养老功效?对老年人养老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具有哪些现实意义……这些都是有待深入解答的新问题。把握这些问题,对于认识儒家文化影响下我国国民养老的发展形势,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本文通过对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2014年数据的实证分析,从“养儿防老”和“养女防老”的子女性别角色入手,深入探讨子女规模和性别结构对子女给予父母经济、生活和精神等各方面支持的影响,同时进一步分析子女规模、性别结构以及子女对父母的支持在老年人生活满意度评价中的作用。旨在促进家庭代际赡养、合理引导子女性别分工,为更好地满足老年人养老需求提供理论和现实指导。
2 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2.1 文献综述
2.1.1 家庭代际赡养的影响因素
现有研究发现,老年人的性别、年龄、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个人收入、代际投入、家庭结构、居住安排、子女数量等因素都会影响子女对老年人的代际支持行为(胡仕勇,李佳2016)。同时,子女为父母提供帮助的程度还受到子女的性别、地理距离的远近、是否有竞相卸责以及与父母情感上的亲密度等因素的影响(Stoller E P,1992),而子女的经济状况也会正向地影响其对父母的经济支持(杨菊华,李路路2009)。此外,还有研究认为,代际关系的提升对老年父母从成年子女那儿获得代际支持有显著的积极作用(熊波,石人炳2016),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越亲近,则子女给予父母经济支持的力度越大(刘洋洋2016)。一些学者还将父母基本情况纳入模型,发现父母的收入对子女的代际转移有负向影响(Xiaoyu Wu,Lixing Li 2016)。
2.1.2 子女数量与家庭代际赡养
“多子多福”是我国在传统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养老观念,不过学界在子女数量对老年人代际赡养支持方面的研究却存在争论。具体而言,子女数量如何影响老人获得代际支持程度,主要受两种截然相反的作用机制影响。一种是赡养的“竞相示范”作用,即一个子女的孝顺行为会影响其他子女的表现,尽孝在子女间相互传染。已有的研究发现,子女为老人提供家庭代际支持是家庭养老的主要依赖,而子女数减少降低了代际支持的潜在资源(王硕2016),子女数量与代际支持之间的显著关系,认为子女数量越多,老人获得子女支持的概率越高,在多子女家庭中,赡养和照顾老年父母是所有为人子女的责任,为了支持和帮助父母,子女会加强协作和互动(Radina M.E,2007)。Logan(2003)也认为在多子女家庭里,子女对父母的转移支持程度受到其他兄弟姐妹对父母支持程度影响,子女间会存在一种攀比效应,即给得少的子女会向供养多的看齐。胡仕勇、石人炳(2016)研究发现,每增加一个子代数目,农村老年人获得子代经济支持的概率增加 25.7%,高建新等(2012)也指出子女数量的增加会因为带动效应和监督效应的存在使父母获得的经济支持更多。另一种作用机制是赡养义务的“竞相卸责”作用,即子女众多会增加相互之间推卸赡养义务的可能性,老人获得的代际支持减少,Lam和Schoeni(1993)研究发现随着子女数量的增加,由于子女间相互推卸责任,使得每个子女在时间和金钱上对父母的支持会越来越少,刘西国(2016)也认为,子女数量的增加未必对老年人的代际赡养的获取产生促进作用,老年人子女过多容易造成彼此在经济赡养父母方面相互推诿和“搭便车”。此外,夏传玲、麻凤利(1995)首次指出子女数对经济支持没有显著影响,谢桂华(2009)研究也发现子女数量与子女赡养行为关系不显著,随后,狄金华等(2014)进一步验证了谢桂华的研究结果。
2.1.3 子女性别差异与家庭代际赡养
子代对亲代的赡养行为仍然存在较为明显的性别分工,欧美国家的研究发现,在赡养父母时,儿子更可能提供经济支持,女儿更可能提供生活照料。在我国传统观念影响下,在家庭中往往是儿子而不是女儿为父母提供根本性的老年支持,徐勤(1996)考察了不同性别子女在养老支持中的作用,指出不论是在经济支持、生活支持还是重大事件支持中儿子均高于女儿。许琪(2015)就家庭内部养老分工的性别差异进行研究,“儿子出钱,女儿出力”的性别分工模式主要出现在农村;在城市,女儿在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两个方面的直接效应都超过儿子,但就总体看在当代中国家庭中,儿子在赡养父母时的总效应依然显著大于女儿。但与此同时,学界普遍认为当前女儿在老人养老过程中的作用越来越大。聂建亮(2018)针对农村老年人养老问题的研究发现,不同性别在对亲代的经济支持方面差异不显著,但在生活照料方面则存在显著差异,女儿数量所占比重越高,农村老人获得生活照料的可能性越大。郑丹丹和易杨忱子(2014)的研究进一步表明大多数子女都将为父母提供代际支持,但女儿在生活和感情上对父母的支持往往多于儿子,谢宇和朱海燕(2009)的研究则发现城市中已婚的女儿比已婚的儿子为父母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米峙(2007)对于北京市的研究发现女儿为老年父母提供更多的日常护理和心理慰藉支持。同时,有研究对中国青少年群体进行调查发现城市中女儿的家庭责任感显著高于儿子。女儿比儿子更愿意承担照顾老人的责任、更愿意与父母保持互动联系、更愿意为父母提供经济支持以及更不愿意把父母送进养老机构。此外,也有研究基于CGSS2006家庭数据的分析发现城市社会中女儿和儿子对父母的经济支持无显著差异,女儿能提供更多的日常护理支持。
2.1.4 子女情况与老年人生活满意度
老年人生活满意度是衡量其老年生活质量的重要指标,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家庭代际赡养支持的效果。部分学者认为子女数量与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正向相关(李婷,范文婷2016),但存在着边际递减效应(王钦池2015),独生子女父母因子女的唯一性往往会给他们的养老生活带来风险(徐俊,风笑天2012),而子女数量的增加会因为带动效应和监督效应的存在使父母获得的经济支持更多(高建新,李树茁2012),进而提升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同时也有研究认为,老年人主观福利的提高并不能依赖于子女数量的增加,子女质量如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等则对于老年人生活满意度的提高有正向促进作用,而且高质量的儿子比女儿更容易使老年父母的生活满意(郑晓冬,方向明2018)。
总体来看,现有关于子女和家庭代际赡养的关系研究涉及子女数量、性别差异和质量等方面,成果也十分丰硕,但对子女数量和性别差异对代际赡养的研究大都是独立的,缺少系统性。同时,现有研究主要是基于对赡养过程的研究,即子女状况如何影响老年人家庭支持的获得,以及对于家庭赡养支持的效果有所忽略。因此,本文在分析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老年人家庭赡养支持获得过程和产生影响的同时,进一步分析这些因素对老年人家庭代际赡养支持的效果,即老年人自身的满意度,从而明确子女在老年人家庭代际赡养支持中的作用及其效果的形成机制。
2.2 研究假设
在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家庭作为承担养老功能的重要载体,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而养老功能的发挥则主要依赖于子女的“反馈”,因而有无子女成为养老是否有保障的一个重要前提。根据代际交换理论,中国家庭反馈式养老是基于代际交换而产生的,具体体现在“哺育”和“反哺”的反馈型代际关系(郭于华2001),即父母哺育年幼的子女,而子女赡养年老的父母作为反哺,父母和子女之间是一种延时性的代际互惠关系。这种互惠或交换关系不仅包括经济方面,还包括精神和生活等各个视角的双向交换,双方通过各自义务的履行来实现家庭的代际运转。根据代际交换理论,子女越多意味着父母在年轻时抚养子女的负担越沉重,作为交换,父母在年老时可以获得子女们更好的代际赡养支持。据此提出本文第一个假设:子女数量越多,老年人可以获得的经济赡养支持、生活照料支持、精神慰藉支持也越多。
传统社会中,“养儿防老”是社会常态,父母对女儿没有过多养老期许,社会也没有赋予女儿养老责任。到了现代社会,一方面,由于独生子女政策使那些独生女儿的老年人无法通过传统儿子养老来满足需求,另一方面,女性地位得到了提高,男女在家庭中的地位逐步走向平等化,女儿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对父母的赡养中,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子女因为性别角色的差异,在给予老年人代际赡养支持方面存在着显著差异。根据性别角色理论,社会上对于儿子和女儿的角色产生了不同的期待,在赡养父母的过程中,儿子往往表现出一些男性化角色,比如提供经济支持,而女儿则给予更多女性具有优势的支持工作,比如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同时,根据资源禀赋理论,儿子通常掌握着更多的经济资源,从而更适合扮演经济支持的角色,而女儿则通常具有较多的弹性时间,从而更适合照料者角色。据此提出第二个研究假设:儿子占比越多,老年人可以获得的经济赡养支持越多,但获得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支持较少;女儿占比越多,则老年人可以获得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支持越多,但获得的经济支持相对较少。
多子多福是中国历经数千年的家庭观念,子女数量的增多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老年人心理的极大安慰,对其生活满意度有着显著的正向作用。况且,子女数量的增加也同时提高了老年人获得家庭代际赡养支持获得的概率。通常来讲,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是子女对父母提供家庭代际赡养支持的主要内容,也是决定着老年人生活质量的关键因素。通常来讲,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越多,就可以满足老年人各项支出需求,从而,可以提高老年人生活满意度;同时,子女提供的生活照料这一方面可以缓解自理困境,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增进代际之间的交流,而代际之间的亲近感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对老年人生活满意度产生正向影响;此外,子女提供的精神慰藉可以加深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减轻老年人的消极情绪,增强其积极情绪,从而有助于其生活满意度的提升。据此提出第三个研究假设:子女数量越多,子女给予老年人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越多,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越高。
3 研究设计与模型构建
3.1 研究样本和数据来源
根据以上分析,本研究选择2014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简称CLASS)全国调查数据。该数据是由中国人民大学老年学研究所设计、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负责实施调查的一项全国性、连续性的大型社会调查项目,其目的是通过系统地收集中国老年人群的社会、经济背景数据,全面了解老年人基本情况、健康状况及经济状况,重点把握当前老年人的养老服务需求、养老资源状况、养老观念及规划、代际关系以及社会适应等方面的信息,为制定合理、有效的老龄政策提供科学依据。数据主要采用分层多阶段的概率抽样方法,选定县级区域(包括县,县级市、区)作为初级抽样单位,村/居委会作为次级抽样单位,调查对象为年满60周岁的中国公民。调查范围覆盖全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不包括香港、台湾、澳门、海南、新疆和西藏)共462个村/居委会,在每个村/居委会中采用绘图抽样的方法抽取样本户,每户访问1位老年人。最终CLASS项目的样本包括134个县/区,462个村/居委会,最终获得11511份个人问卷有效样本。
3.2 变量选择与样本分布
3.2.1 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家庭代际赡养,具体分析时选取了两个视角:一是子女对老年人的各项支持,用以衡量家庭代际赡养的过程;二是老年人的主观感受,用以表现家庭代际赡养的结果。其中,子女对老年人的支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经济支持。问卷中体现为“过去12个月子女有没有给过您或配偶钱、食品或礼物,这些财物共值多少钱?”,在具体分析时将该变量分为两种类型,其一为是否给予经济支持,具体测量方式为,如果老人的所有子女过去12个月均没有给其财物,则赋值为0,反之则赋值为1;其二为给予经济支持的额度为多少,在具体测量上,首先将子女给予的财物情况分为4个顺序类别(0元=1,1-999元=2,1000-1999元=3,2000元及以上=4),分别代表子女的经济支持程度,根据子女数量情况算出平均每个子女经济支持的程度,例如,如果某位老人有1个子女,该子女的过去12个月支持的财物在1000-1999元之间,则该得分为3,即其子女的经济支持程度为3;如果某位老人有2个子女,其中一位过去12个月支持的财物为0元,则该子女的经济支持程度为1,另一位过去12个月支持的财物在1000-1999元,则该子女的经济支持程度为3,平均下来该老人的子女平均经济支持水平为2;依次类推可以根据每位老人的子女数量情况计算出其子女的平均经济支持程度。(1)问卷中分别问了调查对象健在子女对其支持情况,如果健在子女数超过五个,则要包含最小的子女及照顾其本人的子女,调查中只有7.46%的调查对象的健在子女数超过5位,因此用5位子女对老年人支持的总体情况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不同类别子女对父母在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方面的支持情况。在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的具体测量上,同经济支持的测量方式一致。第二,生活照料支持。在问卷中体现为“过去12个月,子女多久帮您做一次家务?”。第三,精神慰藉。用问卷中“从各方面考虑,您觉得和这个子女感情上亲近吗”这一问题衡量。此外,老年人的主观感受用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来衡量,包括很不满意、比较不满意、一般、比较满意和很满意几个选项。
3.2.2 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主要讨论子女规模和性别结构对家庭代际赡养的影响,核心解释变量主要是子女数量和性别结构。其中,子女数量根据问卷中“现在健在的子女有几个”进行测量;性别结构分别用儿子占子女总数的比重(儿子占比)和女儿占子女总数的比重(女儿占比)来测量,同时将是否有儿子和是否有女儿的情况作为子女性别结构的另一考察视角。
3.2.3 控制变量
根据已有的文献和前文相关理论分析,选择的控制变量主要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健康状况、工作状况、收入、是否有养老保险、是否享有老年人优待、是否有住房、与子女的居住情况等。具体的变量赋值和说明,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说明与描述统计
3.3 模型设定
本文主要分析的是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家庭代际支持和赡养的影响,同时探索子女情况及其家庭支持对老年人赡养结果感知的影响,理论分析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家庭代际赡养的影响
为了分析子女规模对家庭代际赡养的影响,本文通过logit模型对代际是否给予经济支持进行回归分析,通过和ologit模型对子女给予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的程度情况以及老年人感知的生活满意度进行回归分析,基本回归模型如下:
Yi=α0+βXc+θnXn+ε
基本回归模型中,Yi表示子女给予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Xc是核心解释变量,即子女数量、儿子占比和女儿占比;Xn是各类控制变量,共有n个;β是核心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θ是控制变量系数,α0为回归方程的常数项,ε表示方程的随机误差项。
4 实证分析结果
4.1 描述性分析
从代际赡养支持来看,绝大多数受访者都给予了父母一定的支持,在经济支持方面,超过了85%的受访者在过去一年内给予了父母经济支持,仅有14.28%的受访者没有给父母经济支持,其中超过50%的受访者的支持力度在1-2000元,仅有30.44%的受访者的支持力度超过了2000元;在生活照料方面,有近40%的受访者几乎没有给过父母生活照料方面的支持,60%的受访者或多或少给予了父母一定的生活照料;在精神慰藉方面,近90%的受访者表示同子女亲近,即子女给予了较好的精神慰藉,只有1.58%的受访者表示精神慰藉不足。从受访者整体的生活满意度来看,超过75%的表示满意,仅有近6%的受访者表示不满意。
表2 家庭代际赡养和老年人生活满意度的描述性分析
4.2 相关性检测
通过表3相关系数矩阵(表3见下页)可以发现一些变量之间的关系,在不考虑其他控制变量的情况下,子女数量与其给予的经济支持成正相关关系,但与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家庭代际赡养有明显的负相关关系,即子女数量越多反倒降低了其对老人的照料支持和精神慰藉支持,但在这种情况下,子女数量仍显著提高了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同时,儿子占比与其给予的代际赡养支持和老人生活满意度均呈现出显著的负相关关系,也就是说儿子占比越多给老年人的代际赡养支持反倒越少,满意度也越低。此外,相关系数矩阵还显示,自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都在中等程度以下(基本在0.4以下),这有助于我们避免后面回归分析可能出现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3 主要变量相关系数矩阵
变量1011121314151617181910111-0.252∗112-0.391∗0.275∗113-0.103∗0.169∗0.087∗114-0.279∗-0.039∗0.158∗0.105∗115-0.060∗0.413∗0.151∗0.165∗0.023∗1160.035∗0.185∗0.060∗0.022∗-0.089∗0.316∗1170.252∗0.203∗-0.0130.066∗-0.170∗0.291∗0.112∗118-0.173∗0.174∗0.211∗0.088∗0.065∗0.179∗0.032∗0.056∗1190.124∗-0.142∗-0.431∗-0.018∗-0.071∗-0.137∗-0.056∗-0.030∗-0.172∗1
4.3 回归结果分析
本文检验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老年人代际赡养支持获得的影响,主要遵循以下步骤:首先,通过子女数量、性别结构对其给予老年人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这三类家庭代际赡养影响的回归模型,检验子女数量和性别结构是否对老年人代际赡养支持的获得产生影响以及产生怎样的影响;然后,进一步分析子女数量、性别结构以及老年人获得的各类赡养支持对老年人最终生活满意度的影响。
4.3.1 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老年人经济支持获得的影响
表4是子女给父母经济支持的回归估计结果,回归模型分别将是否给予父母经济支持和经济支持的程度(给予的经济支持额度)作为衡量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的主要被解释变量,同时,模型分别加入子女数量、是否有儿子、儿子占比、是否有女儿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此外,模型还对受访者的人口特征、经济状况、家庭状况、居住方式等变量进行了控制,同时,除了总样本之外,还分别考察了城市户籍和农村户籍样本的差异。
表4 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老年人经济支持获得的影响回归结果
在子女是否给予父母经济支持方面,从总样本来看,模型(1)回归结果显示,子女数量越多,其给予父母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越大,模型(2)和(3)的城市和农村样本也都同样显示子女数量与其对父母经济支持的可能性呈正相关关系,这一结论与现有大多数研究的结果是一致的,体现了代际赡养的“竞相示范”作用。进一步考察子女的性别结构,回归结果显示,有儿子的老人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越大,而是否有女儿则对子女的经济支持的可能性没有显著影响,这一结论在城市和农村样本中保持一致,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儿子在父母的经济支持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与现有研究中“儿子出钱”的结论保持一致。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农村样本中,随着儿子在子女数中占比的增加,父母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的可能性反倒开始下降,体现了在农村随着儿子的增多,对父母的经济支持出现了“竞相卸责”的现象,这种情况在城市则没有显著差异,这可能是由于农村子女经济条件相对较差,当有着多个子女尤其是多个儿子的时候,往往寄希望于其他兄弟姐妹来给予父母经济支持,从而减少了父母经济支持获得的可能性。
在经济支持的程度方面,总体趋势与是否获得经济支持的结果基本一致。子女数量越多父母获得的经济支持水平也相对较高,体现的是“竞相示范”效应。在子女的性别结构方面,在城市样本中,有儿子或有女儿的老年人,其获得经济支持水平的程度都比没有儿子或没有女儿的群体要高,表明在城市儿子和女儿在父母经济赡养方面有着同等重要的作用;而在农村样本中,有儿子的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水平的程度比没有儿子的群体要高,但是否有女儿则没有显著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农村的儿子在父母经济赡养方面有着更大的作用;但同时,随着儿子数在子女数量的占比的提高,其父母获得经济支持的程度呈下降趋势,这种情况在城市则没有显著差异,这同样可能是由于农村子女受到经济条件限制,在有多个儿子的情况下而产生的“竞相卸责”现象。
此外,从控制变量来看,女性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的可能性和支持力度要显著高于男性老年人;年龄越大获得经济支持的程度反倒越低;受教育程度高的老年人获得的经济支持力度更大;有配偶的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要低于无配偶的老年人;健康状况越好的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越大,且支持的力度越大;继续从事有收入的工作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越小,且获得的支持力度也越小;收入越高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的可能性越小,但给予支持时,收入越高的老年人获得的子女经济支持的力度也越大;同子女一起居住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经济支持的可能性及支持程度都大大降低。
4.3.2 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老年人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获得的影响
表5是子女给父母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的回归估计结果,回归模型分别将给予父母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作为衡量老年人获得生活和精神支持的主要被解释变量,同时,模型分别加入子女数量、是否有儿子、儿子占比、是否有女儿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此外,模型还对受访者的人口特征、经济状况、家庭状况、居住方式等变量进行了控制,同时,除了总样本之外,还分别考察了城市户籍和农村户籍样本的差异。
表5 子女规模、性别结构对老年人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获得的影响回归结果
在生活照料方面,回归结果显示,子女数量越多,父母获得的生活照料反倒越少,这一结论在城市和农村样本中都是如此,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由于,在现代社会的生活压力下,随着子女兄弟姐妹的增多,每个子女都可能会考虑有其他兄弟姐妹去给父母提供生活照料,从而产生了“竞相卸责”的现象,导致父母获得的生活照料减少。在子女性别结构方面,是否有儿子和是否有女儿对老年人生活照料的获得没有显著影响,但在农村户籍样本中,随着儿子数量在子女总数中的占比增加,老年人获得的生活照料呈减少趋势,而在城市,儿子占比的增加并没有显著减少老年人生活照料的获得,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由于,农村的儿子往往外出务工,缺少相应的时间给予父母生活照料支持,这也可以反映出在城市的赡养过程中,儿子和女儿的责任更加均衡。
在精神慰藉方面,子女数量对于老年人精神慰藉的获得没有显著影响,在子女性别结构方面,是否有儿子和是否有女儿对于老年人精神慰藉也没有显著影响,但在农村样本中,儿子占比的增加,会显著降低老年人精神慰藉需求的获得,而城市样本则没有显著影响,这背后的原因仍然有可能是由于大多数农村的儿子在外务工而无暇顾及对父母的精神慰藉。
从控制变量来看,随着年龄的增加,子女给予老年人的生活照料也呈现出显著增加的趋势,但给予父母的精神慰藉有所降低;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精神慰藉更多,与子女的关系更为亲近;有配偶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的生活照料有所降低;健康状况越好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的精神慰藉更多,与子女的关系越亲近;同子女居住在一起的老年人获得子女的生活照料的频率显著增加。
4.3.3 子女状况、家庭支持与老年人生活满意度
老年人生活满意度是衡量其老年生活质量的重要指标,在传统儒家文化影响下,子女状况和家庭支持是影响我国老年人养老生活的重要因素。表6是老年人生活满意度的回归估计结果,回归模型中将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自评情况作为主要被解释变量,加入子女数量、是否有儿子、儿子占比、是否有女儿、子女给予父母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此外,模型还对受访者的人口特征、经济状况、家庭状况、居住方式等变量进行了控制,同时,除了总样本之外,还分别考察了城市户籍和农村户籍样本的差异。
表6 子女状况、家庭支持对老年人生活满意度影响的回归结果
回归结果显示,子女数量与老年人生活满意度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都显示出同样的结果,这与我国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相吻合,无论子女给予的支持怎样,多子女至少在心理上给老年人主观感知上起到正向的促进作用;同时,是否有儿子、儿子占比情况、是否有女儿等对老年人生活满意度都没有显著的影响,且在城市和农村样本中的结论保持了一致,由此可以看出,尽管在农村,儿子占比越多的情况下子女给予父母的各项支持越少,但这并不会让父母因此而不满,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老年人养儿防老的心理安慰作用;此外,子女给父母提供的经济支持和精神慰藉均显著提高了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在农村子女的生活照料也对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有正向影响,而在城市,子女的生活照料则对老年人生活满意度没有显著影响,这可能是由于在城市工作的子女往往工作繁忙,父母更倾向于选择社会化的方式获得生活照料,从而对子女的经济支持和精神慰藉则更为看重。
从控制变量来看,女性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要显著高于男性老年人,年龄越大的老年人生活满意度更高,健康状况越好的老年人生活满意度越高,从事有收入的工作以及收入水平越高的老年人生活满意度越高,农村拥有养老金的老年人生活满意度越高,但城市与子女共同居住却显著降低了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这可能是由于子女与父母在观念上的差异带来的冲突而导致的。
5 结论与政策含义
5.1 结论
基于“养儿防老”“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以及传统的子女性别分工差异,可以推测出子女数量和性别结构是影响老年群体获得子女不同支持及其生活满意度的重要影响因素。本文依托于中国人民大学2014年实施的面向全国的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检验了子女数量、性别结构与老年人获得子女支持情况和其自身生活满意度的关系,同时考虑传统观念在城乡之间的差异,本文还在全样本的基础上考察了城镇和农村的异质性。研究结论如下:
第一,“多子多福”的观念在现代社会仍然存在,尽管子女数量的增多仅增加了子女对父母的经济支持的可能性和程度,并没有显著增加子女对父母的精神慰藉支持,甚至减少了子女对父母的生活照料支持,但从代际赡养的结果来看,子女数量越多,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越高,无论在城市或农村都具有一致性,这表明家庭在中国社会的重要地位,“多子”在很大程度是父母很大的心理依靠。
第二,“养儿防老”面临一系列的挑战,传统养老模式中多存在着一些“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养老主要靠儿子”或者“儿子出钱、女儿出力”的观念,对儿子养老抱有更大的期待,但从本文研究结果来看,有儿子确实可以增加其对父母经济支持的可能性以及经济支持的程度,但有儿子与其父母获得生活照料、精神慰藉支持以及生活满意度都没有显著影响,同时,随着儿子占比的提高,父母获得从子女处获得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都呈下降趋势,而女儿占比的提高则可以提高父母获得子女各类支持的可能性,这表明女儿在老年人养老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第三,城乡之间仍存在赡养老人的性别结构差异,从城市来看,儿女占比情况对老年人获得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都没有显著影响,而在农村,儿子占比的提高会显著降低老年人获得子女的各类支持,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由于农村大量男性外出务工而忽略了对父母的支持而把相应的责任转移给了女儿。
第四,子女的各类支持都是父母生活质量提高的重要寄托,总体来看,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都显著提高了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从回归系数来看,子女的精神慰藉最能够提高父母的生活满意度,其次是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随着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等社会化的养老保障方式的逐步完善,老年人拥有了更多的养老的经济基础,使得现代社会父母更看重子女的精神陪伴。
5.2 政策含义
传统的“养儿防老”观念逐渐在男女平等的共识基础之上逐渐调整,儿子和女儿在老年人养老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平等的作用。但与此同时,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的不断加深和家庭结构不断小型化,传统的家庭养老功能逐步弱化,儿女养老随着子女数量的减少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困难,养老面临着诸多的挑战。为更好地保障老年人“老有所养”,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质量,还需要从国家、社会和家庭多方面共同努力。
在国家和政府层面,要进一步完善子女养老的支持政策,一方面,给予供养老人的子女以税收优惠支持,2018年《个人所得税专项附加扣除暂行办法》提出了赡养老人的税前扣除政策,未来可以进一步加大对照料失能半失能老年人的子女的税收优惠力度;另一方面,可以给予家庭成员照料老年人的时间支持,包括落实正常的法定假日、落实探亲假与年假、增设高龄照护假、建立照料者喘息制度等,从而给子女对年老父母支持提供更好的条件。
在社会层面,一方面,要重塑良好的家庭养老社会环境,在全社会形成尊敬老人、赡养老人、服务老人的良好风尚;另一方面,要弘扬男女平等的价值观,进一步引导国民转变传统的性别观念,强化男女平等的性别意识,生男生女都可以通过良好的角色分工实现家庭和社会各方面不同的价值。
在家庭层面,一方面,要重构家庭养老的基础功能,以文化约束和法律规范等形式对家庭养老功能进行重构,在《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等相关法律中规范老年人监护、赡养责任,同时以文化约束的方式加强“孝子”、“孝女”的正面事例和“啃老”等负面案例的宣传,培育社会主义新孝道观念,以防止老年人陷入经济、健康、心理等不同维度的贫困;另一方面,要发扬传统的孝道文化,充分发挥代际赡养作用,除了经济支持之外,还应进一步加强对父母的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