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极值

王访贤　赵强　张逸菲

7月20日，郑州经开区航海路严重积水，不少路边车辆被淹（侯建勋/多个西湖的水降临郑州。摄）

7月16日以来，河南多地遭遇历史罕见持续性强降雨。

河南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7月29日下午通报，7月16日至29日12时，据国家自然灾害灾情管理系统统计，此轮强降雨造成河南150个县（市、区）1616个乡镇1391.28万人受灾，因灾遇难99人，仍有失踪人员在进一步核查当中。郑州市新增遇难人数26人，其中新密18人，荥阳8人。全省目前紧急转移安置93.03万人（累计转移安置147.08万人）;农作物受灾面积1048.5千公顷，成灾面积527.3千公顷，绝收面积198.2千公顷;倒塌房屋1.80万户5.76万间，严重损坏房屋4.64万户16.44万间，一般损坏房屋13.54万户61.88万间，直接经济损失909.81亿元。

仅仅这一小时，100多个西湖的水降临郑州。

据通报，河南省仍有4座大型水库及27座中型水库超汛限水位。卫（共）合河至淇门段超警戒水位。卫河水系已启用崔家桥、广润坡、良相坡、共渠西、柳围坡、长虹渠、白寺坡共7个滞洪区分滞洪水。全省有昭平台、盘石头、小南海、鲇鱼山4座大型水库及27座中型水库超汛限水位。

全省多地严重受灾

较早遭受暴雨袭击的，是河南省会郑州。

据气象部门总结，17日20时到20日20时，郑州市的过程降雨量达617.1mm，而郑州常年平均全年降雨量为640.8mm，相当于这三天下了以往一年的量。郑州市20日16时至17时一小时降雨量达201.9mm，突破中国大陆小时降雨量历史极值。

而在郑州隔壁的新乡，灾情同样严重。截至7月25日11时，暴雨造成新乡市辉县市、卫辉市、凤泉区、牧野区等132个乡镇受灾，受灾人口200余万。

由于豫北多座水库泄洪，加之卫河、共渠排水不畅，截至7月25日，辉县市、牧野区、凤泉区、卫辉市部分区域洪水仍未退去，一些地方水位不降反升。

汛情发生以来，12亿立方米的本地雨水和过境雨水汇聚卫辉，相当于85.7个西湖的水量（西湖库容量约1400万立方米）。如此大的水量，造成卫辉市3条主要河流多日高水位运行，同时也使卫辉城区的河流无法直排，城区积水排放困难，部分配电房进水，影响抽水泵站正常运行。汛情的加剧，导致无法及时恢复供电，形成了恶性循环。

卫辉市积水最严重的地区平均水深仍有1.5米左右，覆盖以卫辉市政府办公大楼为中心、方圆2公里左右的区域。

强降雨期间，开封市贾鲁河、双洎河、惠济河等内河发生较大险情。市委市政府迅速行动，组织1.2万余人的抢险队伍，出动大型机械车辆53台，紧急转移安置67502人。

强降雨给鹤壁造成重大损失，全市受灾人口已达79.8万，估算直接经济损失超过40亿元。

7月19日8时到22日8时，周口市普降暴雨、大暴雨。由于上游洪水均通过沙河、颍河、贾鲁河在周口交汇，周口市面临“雨量历史极限、上游库容泄洪、多条河道汇流”三重叠加的巨大压力。

7月17日8时至22日20时，安阳市遭遇持续强降雨过程。初步统计，安阳市受灾人口34.5万，直接经济损失约13亿元。

100多个西湖倒进郑州

到7月20日早上，郑州的大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早上8点多，雖然外面还下着大雨，但市民孙女士并未多想，仍像往常一样正常上班，开车出了家门。

“上班路上已经有积水了，其中有两个路口积水较深，但还不影响开车。”孙女士回忆。

20日下午3点多，郑州的雨势开始增强，孙女士所在单位提前下班，孙女士准备早些回家，顺路寻找早上过积水时被冲掉的车牌。

但在回家途中，雨势更加猛烈，路上的积水已经深至大腿，孙女士看到有不少车被淹熄火，最终孙女士的车也没能幸免。后来，孙女士蹚水转坐公交，公交转地铁，直到晚上7点多才回到家。

可能谁也没有预想到郑州这场暴雨会下得这么大。其实，郑州这轮强降雨过程从17日就已经开始了。

根据气象部门数据，17日08时至21日14时，河南省平均降水量达150mm，郑州新密市白寨累计降水量最大达931.5mm、郑州国家级气象观测站788mm，部分地区累计降水量已超当地年平均降水量（郑州全年平均降水量641mm）。

从短时强降雨来看，郑州、开封等多地1小时降雨量超过100mm，其中郑州气象观测站最大小时降雨量达201.9mm（20日16时至17时）， 超过“758特大暴雨”河南林庄的一小时降雨量（198.5mm，1975年8月5日），超过我国陆地小时降雨量极值。

一小时200多mm降水量是什么概念？按照公开资料简单换算， 郑州市地域面积7446平方千米，这一小时在郑州下了14.9亿立方米的水。而杭州西湖蓄水量近1400万立方米， 相当于106个杭州西湖的蓄水量。换句话说，仅仅这一小时，100多个西湖的水降临郑州。

7月20日，郑州市长江路爱心路口，积水成河，一家人相互搀扶涉水通过（马健/摄）

地铁隧道内灌水造成14人死亡

车厢内，洪水已齐胸深;车窗外，洪流滚滚而过……

7月20日晚，强降雨导致郑州地铁5号线积水事件的多段视频在网上传出，车厢里多人被困齐胸深水中的画面，令无数人揪心。

郑州市民宗先生的妻子就在其中。

7月21日凌晨4时许，郑州市民宗先生在医院陪着从郑州地铁5号线解救出来、还惊魂未定的妻子，讲述了妻子被困以及他拼尽全力救援妻子与其他乘客的全过程。

“下午4点多，老婆本想早点回家接孩子，选择了乘坐地铁，不料行至海滩寺至沙口路区间内被困。”

妻子被困后，宗先生蹚着一米多深的水，一路艰难前行，去营救妻子。

抵达沙口路地铁站后，宗先生不顾一切冲进地铁隧道里，向被困车厢跑去。

宗先生一心想进车厢救妻子，跑到距离车头还有10米的时候，被两个民警叫住，让他赶紧帮忙救一个女乘客。

宗先生直接蹲下，“你们把她放我背上，我背着往前跑。”但是前面躺着好几个人已没有知觉，宗先生着急回去救妻子，就背着这个女乘客绕过去，继续往前跑。

女乘客的头老是往左边下滑，还好后面过来两个男乘客帮忙扶正了一下。这时候宗先生有意识地摸摸女乘客的手腕，发现已经没有任何跳动了，他坚持背着往前走。

“前面越来越慢，当快到过水的地方，我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名字，是我老婆，我看见她离我大概三四米的地方，这个时候我终于完全放下心了，于是我开始放心救别人了。”宗先生回忆道。

同样被困郑州地铁5号线的乘客，还有河南交通广播记者小佩，她和宗先生的妻子一样，也是位幸运者。

小佩回忆，被困地铁中大家相互攙扶鼓劲，为节省氧气都尽量少说话，有男士拼力砸开车窗为车厢争取更多的空气，救援人员赶到时男士们高喊：“让老人、孩子、女士先走！”

小佩在被营救后说：“这帮大老爷们浑身都是湿的，特别特别狼狈，但我觉得他们真的是最可爱最伟大的人。”小佩口中这群“最可爱最伟大”的人中，于逸飞也是其中之一。

7月20日，于逸飞刚通过笔试面试入职郑州人民医院，拿到了医院给的白大褂。他回家坐了地铁5号线，因为暴雨刚坐了一站就下车，顺着隧道安全到达了地面。

但听说地铁中还困有乘客，他又跑到地下，穿上白大褂，参与了抢救。当天，于逸飞和其他两位医生一起，抢救了好几名休克的乘客。

“他救人的时候把白大褂穿上，大家一下子就心安了。”小佩在现场见证了于逸飞挺身而出的时刻。

7月21日凌晨4时，郑州发布通报，此次强降雨造成郑州地铁5号线五龙口停车场及其周边区域发生严重积水，7月20日18时许，积水冲垮出入场线挡水墙进入正线区间，造成郑州地铁5号线列车在海滩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列车停运。18时10分，郑州地铁下达全线网停运指令，组织力量，疏散群众，共疏散群众500余人，其中1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5人受伤（均已送医）。

18时10分，郑州地铁下达全线网停运指令，组织力量，疏散群众。

7月24日，在郑州地铁5号线沙口路站，《瞭望东方周刊》发现不少市民前来献花，悼念不幸遇难的乘客。

7月27日，不幸的消息再次传来：经过全力组织开展搜救排查、抢险排水，郑州地铁5号线又发现2名遇难者。至此，郑州地铁5号线本次遇难人数增至14名。

京广路隧道大量车辆被困

除了郑州地铁5号线，受灾严重的还有京广路隧道。

7月20日下午4点10分，网约车司机杨俊魁像往常一样开着车，行驶在京广隧道京广路保全街附近。

大雨倾盆，雨刷器已经开到最大，仍然看不清前方什么路况。雨下得越来越大，杨俊魁开始觉得不对劲，最先是大概20公分的积水，然后是30公分，当水通过车门缝钻进驾驶室脚踏时，杨俊魁紧张了，“坏了，车怕是要被淹了。”

极短的时间里，雨水已经漫过他的脚面并继续上涨。更可怕的是，车轮开始抓不住地，向隧道里面缓慢滑落。“赶紧走！出来！”听到车外的喊声，杨俊魁狠下心舍弃汽车，推开车门蹚了出去。刚下车，只见湍急凶猛的雨水，由南向北狂涌而来，推着一台台车辆冲向隧道深处。

“出来吧！赶紧出来！别在车里！命要紧！”“抓住！快一点！扶住我！稳一点！”拥挤混乱的隧道里，大家互相提醒、互相扶持。

不少人沿着车道间的绿化带跑了出去，杨俊魁向前冲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一对50多岁的夫妇被困在水中，立即冲入水中，“我会游泳，平时身体也不错，当时没有多想，就把他们救了出来。”

刚把这对夫妇送到安全地带，雨水已经漫过一些车辆的车顶了，杨俊魁正要离开，又发现被水冲走的一辆车里，从车窗钻出来五个人。五个人不会游泳，手脚在水里胡乱扑腾。

“救第一个人的时候，我离他大概有十米的距离。”杨俊魁回忆，他迅速游过去，将第一个人送到稍微安全的地方，让他拽着还没沉下去的车的把手，随后又赶紧游回去，救另外一名五六十岁的女士，并将其拖到还未沉没的车顶。

“这时，我看到我左前方大黑车附近还有一位女士，于是我又赶紧游过去，帮助她抓住车内的把手。”不料，第二位女士所在的车顶马上被淹没，杨俊魁又折回去，抓着一根不知道是水管还是电线的物品，带着这位女士游到岸边……就这么来来回回，七八分钟内，杨俊魁一共救了五个人。

现场视频显示，20日下午，京广路隧道不断进水，大量车辆被困，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水面。不少司机和乘客弃车逃离，后来，隧道被洪水灌满。

7月23日，《瞭望东方周刊》在郑州京广北路隧道入口处发现，有多台来自中国安能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的“龙吸水”泵机正在对隧道积水进行抽排。同时，有多台清洁车在对隧道淤泥进行冲刷。隧道周围，百余名军人在路边清理污泥、排除积水。路边有广播在大声循环提醒路人“不要停留，迅速离开”。

7月26日，在河南省政府新闻办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郑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张江涛介绍，经过多家部门和国内救援机构连续5天的不懈努力，从三处隧道内拖移安置各类车辆247辆。令人痛心的是，现场排查发现6名遇难者，5男1女。目前，相关善后工作正在进行。

公交停运、医院停诊

事实上，不仅郑州地铁5号线和京广路隧道，受强降雨影响，7月20日傍晚，整个郑州市区变成了一片泽国。路面上几乎全是没过膝盖的水，低洼处和隧道内积水更深，城市公交和私家车无法通行，不少电动车被冲倒，很多人被困路上、车中或单位。

当天，铁路郑州东站、郑州车站出现不同程度的雨水倒灌，候车厅内出现漏水现象。现场视频显示，郑州东站三层候车厅棚顶出现多条雨帘，而在一楼的郑州地铁入口，大量雨水涌向地铁站内。在郑州东站站外，积水深至腰部以上，不少乘客小心涉水而行，许多乘客被滞留站内。随后，郑州东站、郑州车站所有始发列车停运。

7月22日，郑州京广路隧道南出口拍摄的车辆（张浩然/摄）

从三处隧道内拖移安置各类车辆247 辆，现场排查发现6名遇难者。

“几十臺手术被迫中断，1万多名患者主要靠人工转运。”在郑州这轮罕见的强降雨中，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以下简称“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也经历了罕有的危急时刻。

7月20日晚，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全部断电，几十台手术被迫中断，重症ICU里600多名病人失去设备支持，普通病房大量病人输氧告急，医院被迫停诊。作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公立医院，该院河医院区位于郑州市二七区河医立交桥旁，旁边就是郑州市主要河流金水河。暴雨突至，泥水倒灌，医院大面积进水。断电的同时，院区还面临断水、断网、断药及断粮等问题，只能选择转移！

救援人员赶到时，郑大一附院副院长搂着救援队员失声痛哭：“关门了呀！100年没关过门，今天关门了……”

7月21日早晨7时开始，郑大一附院开始分批转移在院病人，14辆巴士组成的转运车队从郑东院区出发，赶赴河医院区进行患者及家属的转运工作。

“停电后，不能走电梯，主要靠人工转运危重病人。病人是医护人员连人带床抬下来的。”一位参与转运的患者家属很感动，“我是亲身参与了转院家属，非常感谢护士们，太不容易了！特别3号楼20楼的护士们，上下几十趟，从20楼把病人从楼梯用轮椅抬下来！”

在河南省卫健委等有关方面的协调下，来自河南省各地市和兄弟医院的救护车，甚至大巴、私家车，都加入了转运队伍。7月22日，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院长刘章表示，截至7月22日6时，医院内包括600多名重症患者在内的11350名病人已经全部平稳转移。

断水、断电、断网

“郑东新区金光路办事处辖区受困五个安置区，三个商业小区，现在停水停电，网络信号不稳定，急需物资。”

“白沙郑信路、商都路两边众多小区因为上游贾鲁河泄洪成为重灾区，部分小区停水停电三天，地下室和一层住户已被淹，请尽快救援！”

……

郑州强降雨发生后，像这样的求救信息连绵不断。本次罕见强降雨导致郑州大片区域面临断水、断电、断网等生活问题。

家住郑州东区某小区的张先生，7月19日晚上因为加班没有回家，结果第二天下班就回不去了。自己被困在单位，其他家人被困家中，因为所住小区就在河边，河水迅速倒灌，整个小区被淹。到了20日晚上，小区周围一片汪洋，小区高楼成为孤岛。刚开始还能电话联系，后来由于断电、断网，失去联系。直到两天后，张先生才找来皮筏艇帮助家人成功撤离。

除了郑州市区，所辖郊县（市）灾情也很严重。

7月20日，《瞭望东方周刊》在郑州所辖登封市看到，当地突降暴雨，洪水汇入平时干涸无水的市内河流书院河，导致浊浪翻滚，水声轰鸣，如同河水咆哮的黄河壶口瀑布。洪水损坏了大桥，造成了河沿塌方，部分小区严重积水，不少车辆被淹。

7月20日，郑州所辖巩义市米河镇镇区因强降雨被淹没，镇政府大院20日下午水位达1.5米，主要街道沿街一层店铺进水，街道两旁行道树、绿植多被连根拔起。当天上午，巩义市气象局局长赵建彪参加郑州市防汛调度会后返回巩义途中，连人带车被大水冲走，后在附近村民的帮助下获救。

7月20日，郑州所辖新密市袁庄乡卫生院7名工作人员下乡途中遭遇山洪，3人获救4人失联。

持续的强降雨不但造成了严重的城市内涝险情，还造成了危急的汛情。

7月21日凌晨，郑州南部区域不少市民收到通知，二七区郭家嘴水库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郑州市决定将市区南部区域二层以下市民紧急转移。

郑州市民吴女士说，由于连日暴雨导致郑州大面积积水，她一夜都不敢死睡。7月21日凌晨4点半，吴女士收到联通公司发来的短信，郭家嘴水库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郑州市防汛指挥部决定，将郑州市南水北调南北两岸相关区域内的人员立即转移。于是，她跟邻居一起进行了转移。

事实上，7月19日至21日，郑州周边区域内，常庄水库、郭家嘴水库、五星水库，以及贾鲁河、双洎河流域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