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写作的理解趋向于简洁朴素
2021-08-11杨凤喜
杨凤喜
如果非要谈论自己的小说,我希望从源头说起。
我们之所以写一篇小说,是因为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了联想和冲动,或者生活中的事物触动了敏感的神经,以至于产生了迫切的急不可待的创作欲望。这种不期而遇的美妙感觉只有艺术创作者才能体会到,它给予我们蓬勃的力量,引领我们在写作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但我们同时明白,小说的源头只会提供大致的写作走向,如果把小说比作一条河,它最终会流向哪里,中途会产生怎样的波澜和跌宕,是否会出现分岔,是否有支流汇入,其实我们并不清楚。这种不确定性负载着写作独特的魅力,为我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可能。
我们珍视创作的源头,就像古人类保护珍贵的火种。我们从源头开始开凿小说的长河,即便半途而废,无疾而终,甚至胎死腹中,也会为以后的创作积累宝贵的经验。
《16床》的源头是浏览过的一则社会新闻:两个老人,露水夫妻,相依相偎,因为病痛,他们平静祥和的生活不能继续,只好依依惜别,各奔前程。问题是哪有什么前程,他们无非是回归到早已设定好的命运。经见过生离死别,读过这则三四百字的新闻后由不得心里发冷,文字散发出的凄凉和酸楚经久不散。
最初我只是想写一下两位老人分别的过程,特定的时间和场景,绵密的细节,貌似平静的对话,这当然是一个短篇的构架。可事务繁琐,挤时间匆匆下笔,这才发现写作的难度。以我的经验,当一篇小说弱化故事时,更需要持久的耐心和情感上的专注,写了兩千字后我被打败了,写作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时候多么令人沮丧。
好在有情感的积累,刚好看了几次病,又把背景设定到医院,多少强化了故事,于是小说呈现出现在的样貌。
那个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胡来”的老胡,我相信生活中随时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他把一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临近生命的终点时却在思考爱情的意义。他被爱情打败了,正如写作者被文字打败。他的情感淹没了命运,终究还是悲凉的。说到底老胡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家伙。我喜欢老胡,喜欢他的性情,喜欢他的坚持,喜欢他的真实和坦率,喜欢他的坏。
写作《迷途》源于在介休市参加的一次文学活动。介休只是一个县级市,却聚拢了一大批真爱文学的写作者。每次去介休,我都会和朋友们聊写作。有谁提出来想写什么,正在写什么,大家一起讨论,一起发表对题材和写法的意见看法。秉烛夜谈,那是多么融洽美好的氛围,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感动。
那次聊到一个题材,大致和现在小说的开头相同,一个不起眼不争气的家伙居然敢和老板的女人关系暧昧,要紧的是被老板发现了。然后呢?我们大体讨论的是然后,自然牵连到小说的故事情节,尤其是小说的反转。受限于表达能力和文学理论的缺失,我一时间难以把问题讲清楚。当时想,如果以这件事情为源头写出一篇小说来,再以小说为依托和大家交流,毕竟会从容一些,也许能把问题讲清楚。
当时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完成这篇小说,却不料一拖再拖,直至大半年后才写出来这篇《迷途》。我更想讲的是,这篇小说开头以后,并没有按原初的想法推进情节,所谓“反转”却在小说推进过程中一点一点弱化了。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信心十足地想生个儿子,但生出来的却是一个姑娘。姑娘有姑娘的好,但终究有点失落,终究不能依托这篇小说把搁置在心里的问题讲清楚。
夜深人静时,我也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写作。除却天赋,除却后天的努力,我发现的其中一个问题是心太软。面对强烈的情感纠葛时,我总是心里发虚,不想直面。该狠心的时候下不去手,该杀人的时候把刀扔了,注定会被打败,注定影响到小说的力度。
但也没办法,有什么办法呢?所谓超越自我,有些与生俱来的心性却无法超越,我们只能做自己。所谓扬长补短,有些短处未必能补起来,就像一个人可以减肥或者增重,却未必能决定自己的身高。时光流逝,我们不光在考量别人,也在理解自己。有一天晚上我一声长叹,硬是把自己吵醒了——凭什么大爷就写不出好小说呢?
对写作的理解当然也在深入和改变,年轻时候喜欢行云流水的文字,正如喜欢花容月貌的姑娘,喜欢神秘,喜欢抽象,喜欢不可言说的感触、高深莫测的幻境,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只希望解读寻常的生活,理解身边的人物,把熟悉的人写好,把亲人和朋友写好,把自己对生活的感悟真实地表达出来。
这当然和能力有关。承认这一点未必是退缩,一个真爱文学的人终究会守护梦想。大致如此,我希望对写作的理解越来越简单,趋向于简洁和朴素,贴着人物写,尽可能把故事讲好,尽可能让寻常的语言多一些生活气息,尽可能敞开内心,呈现一颗卑微的灵魂对世界的宽容和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