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九式——高密度办公建筑的原型思考

王照明

CCDI 悉地国际

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通过劳动分工和大规模的工业化改造，城市人口密度开始爆发性增长，随之而来的是单位土地可容纳人数的激增。掌控资本的团体对城市空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土地价值开始攀升，形成了区域之间极高的密度差异，个体对空间的需求越发明晰并空前高涨，这迫使人们将关注点聚焦向空间本身，并逐渐向空中开拓。

人类对空间的需求具有极强的社会性，原始人类穴居或聚落生活，受制于建造工具和物力，居住空间只能满足遮风避雨的基本需求；族群活动空间则是由聚落围合而成的露天区域，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从最初的一团篝火、一棵树下，到一室一庭，空间尺度从大到小再从小到大，动态特征非常明显。这也反应出对自然环境的适应性，在人类与自然对话的过程中，逐渐清晰了各种行为的边界和领域，在技术和物力的可及范围内，定义了活动所需的基本尺度。从文明发展历史来看，人类对空间大小的需求具有极高的弹性，既向往恢弘空间带来的精神性，又在涉及安全和隐私时接受小尺度的压缩和围合，这些需求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受到已形成的物质环境影响，并将影响未来的物质环境。意大利当代建筑师罗西认为，“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的集体记忆，由人们对城市空间和实体记忆组成。记忆反过来影响人们塑造未来的城市形象。[1]”空间同样具有这种被反复记忆和持续改造的特征，在人类的需求中，重叠并持续影响建造的部分就是我们需要提取的“元类型”，或称为空间的“式”。

1 对于高密度办公空间体系的反思

办公建筑对空间有特殊需求，这与社会的协作方式及价值创造方式有关。在早期生产资料集中的时期，社会信息具有不对称性和垄断性，办公建筑作为高密度生产集中作业区，首先要容纳更多的人，其次是让这些人高效地生产。理论学者根据当时的生产力建立了劳动分工理论，如泰勒的科学管理方式，企业管理者（信息垄断者）将工作细分到每一个步骤，通过建立一套流程来监管生产。每个层级的劳动者能接触到的信息等级和关联程度是逐级递增的，在这套体系内，员工的上升渠道只有一种方式——通过努力熟练掌握当前层级的流转方法，晋升到更高层级。由于无法掌握决定性的信息和资源，低层级人员极难独立创造核心价值。对于企业管理者而言，办公空间的好坏跟员工需求无关，只体现在企业实力和竞争形态方面，甚至通过把员工等级、权利与享有的空间品质捆绑在一起，宣传并强化这种差异，以获得群体竞争感。

然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劳动价值从量变转为质变，信息的逐渐开放让普通大众掌握了之前无法触及的价值领域，过往的生产流程变得越来越容易，新的生产方式开始建立后发优势，资本更倾向于流入更容易创造价值的领域，而不是留守在已经形成垄断的领域，百年企业在新的生产机制下显得危机重重，不得不做出改变。而掌握了更多信息的个体，拥有了相对完整的信息逻辑环和自主选择权，优秀的员工不再需要逐级晋升，他们思想活跃、创造力非凡，通过群体优势爆发出强大的活力和创造力，如果不能在一个企业获得发展，就会迅速流向新企业。在这样的基调下，企业管理者开始重视资源和流程的整合，一切能缩短流程和创造价值的因素都被重视起来。对于建筑来说，空间是优化参与体验、创造协作交互的重要载体，不同的空间形态代表着不同的使用方式和交互质量。

1 空间九式基本模型

2 拉金大楼环抱式模型

3 拉金大楼矩形中庭

4 法兰克银行大厦环抱式模型

5 法兰克银行大厦空中边庭

我们将空间需求分为两种，一种是群体聚集对空间的普适性需求，另一种是基于个体感知和回馈的个性化需求。普适性需求不可避免地要剔除个性化因素，让参与空间活动的大多数个体都能认同空间的公共属性，空间内的各种元素都可以共享，既是人与人的连接之所，又是人与空间建立对话的契机，空间成为一个容纳精神的载体。个性化需求建立在个体和空间的对话基础上，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个体和个体之间对同一空间的认知存在差异，因此本篇不展开陈述，仅聚焦于能激发群体共识的普适性需求。基于上述观点，将群聚类公共空间需求分为以下四种。

（1）交互需求

人类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物种，是因为人类具备互交和协作能力，能够完成信息传递和经验积累，最终促成种群发展与进化。空间是促成这类行为发生的媒介，当空间的尺度适宜、安全温馨时，人的精神会放松下来，容易进入较为活跃的观察状态，并进一步激发交流。而积极的交流能传递信息和知识，扩大信息边界，甚至相互启发，碰撞出新的观念。这类空间可以是室内空间，也可以是室外空间，它的尺度不能太大，一般为2～4人组团的活动范围，且组团之间需要有安全间距进行间隔。大多数时候，人类的交互行为需要提供信息记录的工具和重复这个过程的方法，现在我们常用的白板墙便是使用率最高的记录工具。这是铭刻在基因中的知识传递方法，也是依附于空间、定义空间使用方式的因素之一。

（2）领域切换需求

在标准办公空间和居住空间中，层高及进深均为满足基础生产生活而设定的尺寸。个体的活动被压缩在2倍于身高的半球形领域内，长时间在这样的空间中活动，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和心理都因过度约束而需要得到排解。这无关人与人的接触，只在于个体对空间的感受，需通过空间尺度的切换获得情绪的释放。室外空间比室内空间更容易实现这种切换，另外尺度较大的室内空间也能产生类似的作用。这类空间往往具有特殊的精神属性，能让置身于空间的个体感受时间和生命的流逝，获得心理的归属感，产生共情。

（3）环境改善需求

高层建筑的室内环境多以人工环境为主，而与自然相似的环境能让人产生亲切感，绿色植物、充沛的阳光、新鲜空气，都能弱化空间原有的人工属性。适宜的湿度和气味能刺激使用者的五感，使其自然放松，缓解压力。这类空间以块状或带状室外空间为主，易于获得完全自然的环境条件。室内则必须建立在拥有良好通风及采光的区域，如边庭和架空空间，视觉上不宜通透，重视空间和元素的层次。

（4）特殊功能需求

特殊功能是标准系统中必须加入的调味剂，缺失这类空间意味着行为的单一化，将极大地影响群体行为的差异性和多样性。

《Steelcase 360°全球调研报告-敬业度与全球办公场所状况》数据显示，虽然大部分中国人的工作空间由开放式空间和私人办公室组成，但完全采用开放式设计的工作空间却高于全球平均值，与荷兰并列全球第四，而主要由私人办公室组成的工作空间则明显低于全球平均值，员工可以使用充足的附属空间恢复精神、专注工作或与同事联系。这也就意味着中国的企业管理和运营机制已经赶上甚至略微超越了发达国家，硬件水平和空间品质具备了较好的交互协同工作的基础[2]。

2 九种基本办公空间组织模式

反观办公建筑的设计和建造，大多数行业顾问及地产开发机构还保持着谨慎稳妥的思路，将空间的改造和适应问题留给了办公使用者。因此，我们提出九种空间模式，将其与高层办公建筑相结合，并进行系统性地探讨和实践。

（1）环抱式

该空间形式经过泰勒主义理论包装，建筑的核心区域形成贯通的通高内庭院（也有非贯通的情况），空间对楼宇内的员工和公众开放共享，早期以效率和便于管理者监督为诉求，后来逐渐变成独特的空间视觉中心，建筑外观与空间无直接联系，多配有采光顶。20世纪末，随着建筑高度的不断突破和城市功能的复合，这种形式也成为在办公建筑中植入酒店功能的常见空间形式，其形态多为矩形、圆形、多边形，且位于建筑顶层。例如，赖特设计的拉金大楼，矩形中庭将光线引入室内，创造了一个积极的共享中心，中庭不具备交通功能，优先保证了楼层走廊的视线；香港汇丰银行大厦的中庭也具有相似的特征，使用者很容易在空间内识别方向或寻找可供交流的公共界面；法兰克福银行大厦则在此基础上植入了错层的空中边庭，清晰地定义了视觉中心和活动区域的关联方式，中庭的功能得以拓展。另一类则是以上海金茂大厦为代表的酒店中庭空间，单侧内廊环绕中庭层层展开，电梯作为主要的垂直交通工具参与到中庭空间的体验中。

6 福特基金会大楼边庭式模型

8 百度国际大厦边庭式模型

9 百度国际大厦空中连廊

10 西尔斯大厦阶梯式模型

11 西尔斯大厦阶梯式外立面

12 The Spiral 外部阶梯式模型

13 The Spira 阶梯式外立面

14 Habitat 67 号公寓堆叠式模型

15 Habitat 67 号公寓堆叠的形态

16 大疆总部堆叠式模型

17 大疆总部清晰的支撑结构和悬挂模块

（2）边庭式

边庭式的建筑空间有两种应用方式，一种是建筑围绕内嵌的庭院展开，将室外空间延伸至室内，平面沿两轴伸展，三面环绕，庭院设置在景观朝向最佳面，以提供更多的采光及丰富的空间层次，但连续性较差；另一种在建筑侧面纵向切出一个内凹的上下贯穿空间，组成空中庭院，强调各个楼层与室外的可达性，也有个别案例为突出建筑轮廓形成挑空空间。福特基金会是这类空间的典范，项目将办公空间的两个长边与庭院围合，庭院拥有充沛的自然采光和近似户外的尺度体验，面向庭院的一侧形成丰富的退台，为日常生活提供活动场地。The Edge、北京新保利大厦都是这种空间形式的继承者。百度国际大厦则是边庭类空间的另一种应用方式，三面围合单侧开放，强调上下楼层的交通联系及空间分布的均质性。

（3）阶梯式

阶梯式空间分为内部阶梯式、外部阶梯式、反向阶梯式等。内部阶梯式多利用楼层的上下退缩形成逐层抬升的空间，能满足社交活动及活跃的视线交流需求，常见于底层、顶层或特殊中间楼层处。楼层间设有楼梯连接上下层，阶梯面较大，可种植植物或布置休憩设施，多布置于采光和景观较好的朝向。外部阶梯式通过在建筑外连续、均质地布置，形成单面或多面连续攀叠的空间，形体自底部逐渐往顶部收缩，形成分段内退的屋面或螺旋收缩的露台，具有比较连续的景观庭院系统。反向阶梯式的空间在底部收缩、上部扩大，减少占地的同时，在上部获得充足的空间。例如，西尔斯大楼及哈利法塔的建筑形态由退台形成，既有结构收缩的需求，也创造了分段的室外屋面空间，但这类空间往往不具有连续性；The Spiral项目则将退台分解为小块与屋顶相连，从而使建筑具有更均质的特征。

（4）堆叠式

堆叠式空间是聚落式城市研究的另一种形态，其空间布置更关注多维组合和无边际生长，以均质单元或近似均质单元的重复堆砌为主要设计手法，多见于建筑顶层和屋顶。Habitat 67 号公寓和大疆总部是堆叠式的类型代表，从建筑的外观就可以清晰地解读堆叠的逻辑，但Habitat 67号公寓是增殖生长，没有明显的主次结构，而大疆总部是干式生长，支撑结构和悬挂模块的主次关系非常清晰。

（5）切片式

切片式空间多为两侧采光、垂直高耸的缝隙型，一般通过置入贯通建筑体块的空间完成对公共系统的梳理集合，常出现在外部资源不佳、场地条件限制又需要展现整体性的案例中，或内部为均质分布的共享功能、需要一个大的空间系统对小系统进行整合。例如，欧洲中央银行总部大厦在两栋独立的建筑之间通过公共中庭进行缝合，中庭内可以置入较大的功能，如会议、展厅、绿化、休闲庭院等；上海钻石交易中心的中庭空间只置入了电梯和连接每层的连廊，空间本身更偏重于视觉体验而没有功能性；丽泽SOHO将中庭空间进行扭转，偏重视觉效果；汉京大厦则是将核心筒分离出来，廊道穿过缝隙形成独特的空间体验。

（6）层叠式

层叠式空间分大层叠和小层叠两种。大层叠多以横向连接体的方式按高度穿插/连接一栋或多栋建筑，从而创造特殊的功能楼层，服务不同办公分区的使用者。典型案例是2013年OMA设计的Interlace住宅综合体，该项目虽然是住宅，却以横向的单元模块进行错位叠加，形成了多孔的层间缝隙，补充了高密度社区的公共活动系统。腾讯滨海大厦通过上、中、下三个连接层将两栋建筑连成一个整体，内部置入配套设施，屋顶形成室外花园。小层叠以水平向层板隔断一层或多层，形成单侧带状空间，多设置于景观朝向。例如，微众银行大厦在特殊层设置水平向隔板，扩展出的单侧边庭与立面水平元素融合，创造了丰富的水平活动空间。

（7）螺旋式

螺旋式空间多为连续斜向或旋转的空间，能与形体形成整体扭转或螺旋变化，有较好的气流循环效果，空间本身也具有很强的连续性。例如，瑞士再保险大楼以层为单位逐层退台旋转，从而形成了连续旋转的螺旋式形体；上海中心则是以50m为单元，形成分段通高扭转庭院；丽泽SOHO也可以划入这个分类，但其扭转的外部形体，并没有生成特定的内部空间。

18 欧洲中央银行总部大厦切片式模型

19 欧洲中央银行总部大厦两栋建筑间的公共中庭

20 汉京大厦切片式模型

21 汉京大厦将核心筒分离，廊道穿过缝隙

22 Interlace 住宅综合体层叠式模型

23 Interlace 住宅综合体外立面

24 腾讯滨海大厦层叠式模型

25 腾讯滨海大厦外立面

26 瑞士再保险大楼螺旋式模型

27 瑞士再保险大楼旋转式退台

28 上海中心大厦螺旋式模型

29 上海中心大厦通高扭转庭院

30 Amorepacific Headquarters 孔洞式模型

31 Amorepacific Headquarters 中央中庭孔洞空间

32 Oasia Hotel 孔洞式模型

33 Oasia Hotel 由不同楼层串联成孔洞庭院

34 新加坡金沙酒店突变式模型

35 新加坡金沙酒店外立面

36 上海环球中心突变式模型

37 上海环球中心外立面

表1 九种原型的空间分类及需求强度

（8）孔洞式

孔洞式在相对完整的形体上，将内部空间贯通交错，在表皮上露出孔洞，从而建立内向型空间结构，具有海绵或奶酪状特征。建筑表皮的开口轮廓常见完整的矩形，也有不规则形态。孔洞空间以外部空间为主，可设置交流休憩设施及植被；作为内部空间使用时，常结合大空间一同设置。例如，Amorepacific Headquarters和国家商业银行都设置了由公共中庭串联形成的独立孔洞空间；Oasia Hotel则设置了由不同楼层串联成的相对独立的孔洞庭院。

（9）突变式

突变式空间是为满足建筑功能转换或空间衔接而设置的非标准空间，多见于高层建筑顶部及中间部位，空间较标准楼层明显放大、扩张，形成视觉焦点，如开放的城市观景平台、转换大堂、配套服务设施等。突变式空间既有形式上的变化，也有因特殊功能需求而设置的变化，如新加坡金沙酒店的空中大堂及无边际泳池，呈现出别样的视觉体验；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顶部的观光层，为满足形式需求，在立面上掏空了一个矩形的洞口，内部是玻璃观景廊桥。

3 结语

这九种空间类型基本涵盖了高层建筑常见的空间体系，能够让建筑师以一个相对稳定的框架对各类高层建筑展开研究和归类，为未来高层建筑的发展提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