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古建筑尺寸设计法则探析——以惠安溪底派为例

丁瑜鸿

(黎明职业大学 土木建筑工程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闽南古建筑历史悠久，独具一格，是中国古建筑体系的分支之一。在关于闽南古建筑研究的文献中，大部分研究都集中在建筑的装饰纹样、细节构造和空间布局等[1]方面，较少对闽南古建筑尺寸设计及其营造精神进行研究。但是，在国内已经有多位学者对中国建筑的比例尺度进行研究。例如：彭一刚先生在他的《空间组合论》中提到：“……任何物体,不论呈何种形状,都必然存在着三个方向——长、 宽、 高的限量, 比例所研究的就是这三个方向度量之间的关系问题。”[2]当今，比较成熟的理论是西方的“毕达哥拉斯数理美学”[3]和东方的“清式建筑斗口模数制”[4]。本文以惠安溪底派为例，对闽南古建筑的尺寸设计进行研究，总结其独特的设计法则和内在设计思想。

1 闽南古建筑空间特点及溪底派古建筑

1.1 闽南古建筑空间特点

图1 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地盘图

闽南古建筑具有多种空间类型。除塔、亭、廊、桥、经幢等建筑物或构筑物以外，按建筑形式分为古大厝和手巾寮；按建筑功能分为民居建筑和官式建筑；按开间数量可分为单开间、三开间和五开间。这些建筑空间的共性是：由多个单体围合成天井的建筑；每一栋单体建筑为坡屋顶；建筑承重结构由多榀栋架串联组成；除明间开间尺寸外，其他空间尺寸设计均受使用功能影响[1](见图1)。

1.2 溪底派古建筑

溪底派古建筑发源于泉州市惠安县崇武镇溪底村，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之一。其独特的设计法则，即方案构思—地盘图设计—轴侧草图勾画—水卦图设计—篙尺设计—彩绘雕刻设计等步骤，都体现了对闽南古建筑的营造精神，也深深地影响了闽台两岸古建筑近百年以来的营建逻辑。例如，1920年台北晋德宫、1990年泉州市开元寺大殿落架整修、1986年泉州市承天寺的落架重修、1995年台湾高雄悯憨寺和1999年台北士林慈諴宫后殿等工程项目[5]均受其影响。

2 闽南古建筑尺寸设计法则

由国家级非遗闽南传统民居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王世猛口述得知，闽南古建筑尺寸设计法则是通过计算口诀和系数，算出古建筑主要大木构件的定位尺寸，即其长宽高三个维度的定位。以惠安溪底派为例，尺寸计算的主要工作都集中在对地盘图和水卦图的尺寸设计上[5]。地盘图设计包含了使用功能和精神审美需求的尺寸。水卦图设计包含了屋面加减水设计和在口诀指导下的栋架宽高比设计。同时，水卦图的檐口高度和地盘图的明间开间尺寸有一定的比例关系。因此，对地盘图和水卦图的尺寸设计研究成为探索闽南古建筑空间尺寸设计法则的重点。

2.1 地盘图设计

地盘图是闽南古建筑平面简图的叫法，其设计的关键在于平面柱网尺寸与使用方式的关系。根据研究样本和匠师采访得知，古民居单体的使用功能分为“厅”和“卧室”两种空间，其尺寸设计法则见图2、图3和图4。

图2 黎明职业大学宝觉书院正立面明间开间尺寸与檐口高度之比(单位：mm)

图3 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民居顶落正立面明间开间尺寸与檐口高度之比 (单位：mm)

图4 西街台魁巷7-1号大房家具布置图(单位：mm)

首先，厅空间的功能为祭祀、会客、家庭交流等。如图2和图3所示，为了使得厅空间的正立面视觉效果祥和平静、充满灵动感，民居建筑檐口高度通常为明间开间尺寸的0.65～0.75倍，官式建筑檐口高度通常为明间开间尺寸的0.75～0.8倍。因此，可推算明间开间尺寸与建筑总开间尺寸、其他开间尺寸、建筑檐口高度尺寸有关系。

其次，卧室空间的功能为就寝、更衣、洗漱等。为了使得卧室空间能满足居住者日常的生活需求，该空间尺寸是根据使用方式产生的家具布局尺寸总和而定。卧室开间尺寸最小要满足：一张床2 000 mm加上一个马桶蹲位500 mm，最小等于2 500 mm,通常尺寸范围为2 500 mm～3 500 mm，稍间开间尺寸通常比次间多一尺。同时，卧室的进深尺寸也与使用方式有关，并决定建筑的步架数量。当步架为5～7架时，卧室进深尺寸通常为3 200 mm ～6 500 mm，可做一个房间。当步架为9～13架时，建筑总进深尺寸通常为6 500 mm～12 500 mm左右，可分为两个房间(大房和后房)。房间隔断通常比后轩隔断向前进一架。

由于闽南各地木材质量有差异，导致了各地古建筑的步架间距不一样。以泉州市区及其周边的古建筑步架间距尺寸为参考标准，一架梁间距≈1 000 mm。因此得出：“五架梁进深尺寸通常为4 000 mm”“七架梁进深尺寸通常为6 000 mm”……以此类推。最后，加上前后挑檐尺寸，即可得出地盘图进深的总尺寸。

综上所述，地盘图的柱网设计是在用地红线内，根据功能需求制定房屋开间数(一般为3～5开间)。然后，根据空间功能所需尺寸设计卧室开间和进深的尺寸，并得出建筑步架数量。最后，根据建筑步架数量，结合“水卦图设计口诀”得出檐口高度尺寸，才能推算出明间(厅)的开间尺寸，并得出地盘柱网完整尺寸。因此，以下通过“水卦图设计”介绍如何计算出檐口高度尺寸。

2.2 水卦图设计

水卦图是闽南古建筑剖面简图的叫法,其主要表现建筑单体剖面中木结构搭接的逻辑关系和主要构件高度尺寸。主要构件高度尺寸指中脊檩条下皮高度、进深尺寸、屋面斜率和前后檐口檩条下皮高度(见图5)。

图5 高度口诀计算法则示例(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长剖面水卦图)(单位：mm)

中脊檩条下皮高度是根据口诀“五不见三，七不见五……”算出。首字“五”“七”指：步架数量“五架”“七架”；尾字“三”“五”指高度常规尺寸“1.3丈”“1.5丈”；“不见”指“五架梁不超过1.3丈”“七架梁不超过1.5丈”……以此类推。同时，“丈”转化到“米”单位的系数根据公制尺与鲁班尺的比例1 ∶2.978，而不是“3”，体现了“不超过常规高度”的设计理念。如图5所示，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古厝下落为五架梁，则下落中脊檩条下皮高度为1 300 mm×2.978=3 872 mm；顶落为七架梁，顶落中脊檩条下皮高度为1 500 mm×2.978=4 467 mm。

通常闽南古建筑单檐坡屋顶的斜率为“4水”，指单檐建筑屋面斜度的长边与短边比例为10 ∶4(见图5)。若已知建筑进深尺寸(一步架≈1 000mm)和中脊檩条下皮尺寸，则可以通过“4水”斜率推算出：檐口尺寸=中脊檩条下皮高度-(进深尺寸*0.4)。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古厝下落中脊至前檐口为四架，其前檐口檩条下皮高度=3 872 mm-(3 000 mm×0.4)=2 672 mm；顶落中脊至前檐口为五架，其前檐口檩条下皮高度=4 467 mm-(4 000 mm×0.4)=2 867 mm。从而，后檐口檩条下皮高度也可按此方法进行推算。另一方面，当前檐口檩条下皮高度算出后，地盘图明间开间尺寸也随之得出(见图2、图3)。

2.3 细节尺寸控制设计

基于闽南古建筑尺寸计算法则，匠师还会根据空间美学、采光通风、心理暗示等对建筑细节尺寸进行控制。

增加建筑中脊后步架数量，使剖面视觉感产生前步架少，后步架多，即坡屋面前陡后缓的效果，以增大建筑正立面坡顶的可视性，使建筑正立面视觉效果更加端庄宏伟。但是，中脊后步架增加的数量有限制。后檐口高度最低点不能小于2 200 mm，以满足后房的床可以靠墙摆放。

根据闽南古建筑计算法则，计算出房屋重要构件的高度尺寸后，由于要保持建筑聚落的统一美，还得对建筑的关键构件高度进行微调。例如：下落挑檐檩条要与顶落后挑檐檩条保持在同一高度；下落中脊檩条要与顶落前挑檐或步柱檩条几乎保持在同一高度(见图6)；下落屋面后封檐板要与榉头屋面封檐板保持在同一高度。这三个高度尺寸的控制是为了保持人们对空间尺度平衡的感知度。

图6 构件高度对齐规律示例(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长剖面水卦图)

建筑水卦图高度随着建筑等级增加而增加2尺。例如图5建筑若为官式建筑，七架则为1.7丈，其中脊檩条下皮高度=1 700 mm×2.978=5 063 mm,相比原先民居建筑中脊檩条下皮高度4 467mm，高出约600 mm。但是，特别情况下也有出现只增加1尺高度的建筑案例。此设计法则是为了在统一的建筑聚落中突出高等级的官式建筑，使聚落产生统一又有变化的美学空间。

站在石砛处视平线高度1 550 mm位置抬头仰望，视线被正面看架横眉遮挡，看不到中脊檩条，称“见龙”；站在屏风处视平线高度1 550 mm位置仰望，视线被正面看架横眉遮挡，看不到檐口椽子，称“露齿”。以上两项设计是给使用者一个空间简洁的审美感受。同时，“露齿”辅助线向下落上空无限延伸后，经下落屋脊上方，务必高出其900 mm以上，称“见白”；进入下落正大门处视平线高度1 550 mm位置仰望，视线可见到顶落屋脊，称“见脊”。 以上两项设计可增加室内空间的采光通风需求和空间辽阔的美学感受[5](见图7)。

图7 横眉高度遮挡规律示例(泉州市西街台魁巷7-1号长剖面水卦图)(单位：mm)

建筑细节尺寸也会根据屋主的“生肖、生辰八字”属性来进行计算，得出建筑尺寸尾数的“吉凶数字”，即称为“尺白和寸白”[5]，以满足房屋使用者祈福消灾的心理需求。

2.4 设计法则

溪底派建筑设计以尺寸控制为关键。尺寸设计以“地盘图”和“水卦图”为核心，两者尺寸相互关联。“地盘图”围绕以人为本及功能主义理念，对建筑空间尺寸进行设计，从而推敲出建筑柱网平面及其布局。通过柱网进深尺寸，确定建筑步架数量。根据“口诀”推算出建筑“水卦图”各重要构件的高度尺寸，再以檐口高度确定明间开间尺寸。最后，根据使用者对空间审美、采光通风、心理暗示等需求对建筑尺寸再次进行微调，以实现建筑“大尺寸”和“小尺寸”的完美融合。整个设计过程和结果是理性和感性的完美结合。

3 营造精神

3.1 天人合一

溪底派古建筑的营造精神符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的核心思想，主要体现为建筑高度尺寸从“丈”单位转化成“米”单位这一法则。按常规转化系数为“3”，即1丈=3 m。而溪底派建筑则为2.978 m，体现了万物设计 “不超过”常规尺寸的中国思想。设计物达到极端，物极则必反，务必留有余地，残缺之美可以给人们带来无穷的想象。

虽然，这种思想带有一定唯心主义的主观思维。但是，从中国哲学的角度可解释为：乘于“3”的尺寸则达到极端，即为“天”，“建筑相对零标高”则为地。尺寸比天低一点，似近天，不到天，则介于天地之间，天人合一。

3.2 以人为本

大部分人认为中国古建筑尺寸设计中带有迷信色彩。其实，这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误解。在闽南溪底派古建筑中，建筑高度是按规定“口诀”进行设计，而平面开间和进深则是按使用者需求进行设计。如上面所述，除明间以外，次间和稍间都要满足建筑室内空间的功能需求，根据“人体工程学”设计空间尺寸，并推断出合理的柱网平面及墙体定位。这种设计思维打破了人们对古建筑尺寸设计的常规误解，其设计法则与使用者“生肖、生辰八字”无太多关系。当代民间所谓的“吉凶尺寸”只是在古建筑尺寸计算法则基础上再进行微调，以满足使用者心理需求的一个步骤。所以，无论是现代建筑还是古建筑，以人为本的设计思想都是两者的共性。

3.3 数理美学

溪底派古建筑中的“数理美学”是设计的关键。首先，文中提到的“露齿”“见龙”“见白”“见脊”是通过横眉进行遮挡，横眉的尺寸和高度则体现了人们对建筑空间几何美学的诠释。其次，正立面明间开间尺寸和檐口高度尺寸的比例1 ∶(0.65～0.8)，也体现了“黄金分割比例”的视觉审美。同时，建筑屋面斜率保持“4水”的规律，使得聚落建筑群各屋顶斜率接近平行，创造出统一和谐的建筑聚落天际线。因此，溪底派建筑通过几何法、模数法等方式来营造建筑美感，体现中国古建筑的理性设计思维。

3.4 大局观念

溪底派古建筑“高度尺寸控制口诀”产生原因：表象上是为了更好地传承建筑设计技术，本质上是为了控制聚落中每栋建筑的高度尺寸，使得建筑群在视觉上统一而有序。由于人们对物质和精神需求的攀比心理，若无建筑尺寸规范制约，聚落中建筑高度则会不统一，破坏聚落风貌。因此，建筑师通过“高度尺寸控制口诀”把握建筑聚落整体高度。同时，也规定高等级建筑的尺寸系数可以增加的原则，使得聚落天际线在统一中又有变化。总之，溪底派建筑师保持着“整体规划，大局为主”的营建观念，使复杂的聚落既统一又有所变化。

4 结束语

溪底派古建筑理性设计法则和感性设计理念主要优势在于：第一，“不超过常规尺寸”的设计理念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中“天人合一”的思想；第二，根据建筑使用者的生活需求和审美需求，对房屋尺寸进行设计，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科学方法；第三，在设计法则控制内，对建筑尺寸再次进行微调，体现了人们对“数理美学”和“心理美学”的追求；第四，建筑师通过“高度尺寸控制口诀”控制了建筑聚落天际线的高度，保证了聚落规划的统一性，具有“大局观念”。以上四点体现了以溪底派为代表的闽南古建筑具有哲学性、科学性、美学性和社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