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山海经》版画比较研究
2021-08-05石浩田
石浩田
摘 要:《山海经》作为我国的一部上古奇书,对其研究大都从地理与文学角度出发,本文试从版画角度出发,选取蒋应镐与吴任臣两个版本,进行对照研究。通过对两个版本梳理与整合,得出其明清版本在表现形式上的一些差异。
关键词:山海经 古版画
《山海经》是我国一部上古的重要典籍,全书约有三万字,共计18卷,其中《山经》五卷,《海经》13卷。是同时记录有天文、地理、宗教、民俗、民族、神话等多种资料的古代地理人文方志。明董汉儒曾曰:“凡名山大川鸟兽昆虫金玉草木远近险要羙恶妖祥等皆入其流观”可见其记载内容之丰富庞杂。
关于《山海经》的图本,追根溯源,最早可至秦汉,此时出现的为山海经古图。明杨慎在《山海经后序》中说:“九鼎之图……谓之曰山海图,其文则谓之《山海经》。至秦而九鼎亡,独图与经存……已今则经存而图亡。”可见在周、秦时,山海经便已经以图文形式存在。后又有清代注家毕沅在《山海经古今本篇目考》中也说:“《山海经》有古圖,有汉所传图” 由此可见,山海经图至汉代有发展,而至此以后,便逐渐佚失了。
一、版本介绍
现可见的图本多为明、清所绘,两代共计13个版本,刻本品质良莠不齐,但仍不乏有佳作良品。《山海经》图中描绘的奇珍异兽形态各异、种类繁多,不难发现明清两代的版本有着不小的差异,在这差异中却存在着一些耐人寻味的关系。以其中预示大旱大水的异兽为例,探究两代《山海经》中有关异兽之插图在表现上的差异。在进行整理时发现预示大旱大水的异兽在明清时不同版本的《山海经》中各具特色,部分存在传承关系,部分又自成体系,经过比对选取明代蒋应镐本与清代吴任臣(吴伊志注)本进行探究。
蒋本刊行于明万历二十五年,在其书末镌“广陵蒋应镐、武临父绘图”“晋陵李文孝锡禹镌”;吴本为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夏镌,封面题“仁和吴志伊注“、“金阊书业堂藏版”。
二、预示大旱大水之异兽
所谓大旱大水,均为天灾的一种。在古时科技尚未发达的年代,类似的天灾会对人类的生存以及整个社会文明造成极大地威胁。由于古人对自然的理解程度不及现代深入,加之其敬畏心理,便通过想象创造出了一系列预示型的异兽。通过对《山海经》文本的梳理,对其中预示大旱大水的异兽进行了整理归类。总体分为两类,一为预示大旱之异兽,二为预示大水之异兽,共20种。其中预示大旱的异兽11种,预示大水的异兽9种(图1)。
据整理可见,20种异兽中,“南山经”中占2种、“西山经”中占6种、“北山经”中占1种、“东山经”中占8种、“中山经”中占3种。由此可见,所有预示大旱大水之异兽均出现在“山经”中,“海经”中并未出现。
在这些异兽中,根据所预示灾害等级分为4种:灾害范围为“天下”的有鱄鱼、肥遗、獙獙、薄鱼、鱼、蛮蛮、軨軨、合窳、堪之鱼9种;灾害范围为“邑”的有鵕鸟、人面鹗、大蛇、鼠、儵鳙、鸣蛇、蠃鱼、化蛇、夫诸九种;灾害范围为“郡县”的有长右一种;灾害范围为“国”的有胜遇一种。
这20种异兽的出现大多带来大范围的灾害,且形态并不固定,它们或凶悍狰狞、或状貌诡谲,却不可否认仍是古代人民智慧与想象的结晶,具有丰富的人文价值与艺术价值,下文就以具体的版本探究其在图本中的形态,发掘其图文关系。
三、《山海经》中预示大旱大水异兽图文关系探究
1.两个版本的画面设置
画面的设置,便是对于版画中图像的安排与设置。在版画中,大多数图的作用是为文字服务,是为了帮助读者加深对文字的理解。如在小说版画中,通过对某一故事场景的描绘来给读者设置一个可以想象的情境,使得小说内容与现实生活更加贴近,更能带动读者的真情实感。又比如方志中的图,则是为了说明某一地区的地理、风土、政治、经济等等,让未曾到过此地的人也能对该地区有一定的了解与认知。
在《山海经》的图本中也是如此,《山海经》中描写的异兽是否真实存在现大多已无法考证,画工与刻工通过共同努力将其还原在刻版上,这些形象或许有一定的原型,但必定也存在想象的成分。在蒋本中,预示大旱大水的20种异兽均有出现,其中鱼类有鱄鱼、儵鳙、薄鱼、鱼、蠃鱼、堪之鱼6种;鸟类有鵕鸟、人面鸮、鼠、蛮蛮、胜遇5种;鳞介类有肥遗、大蛇、鸣蛇、化蛇4种;兽类有獙獙、长右、軨軨、合窳、夫诸5种。
吴本中鱼类有儵鳙一种;鸟类有人面鸮、鼠、蛮蛮3种;鳞介类有肥遗、鸣蛇、化蛇3种;兽类有獙獙、长右2种。可见在吴本里20种异兽只出现了9种,值得注意的是该本中收录了两种不同的形态的肥遗,这是在蒋本中未见到的。
2.排版格局的异同
在排版格局上,两个版本也不尽相同。从排版上看,蒋本的插图是按照《山海经》文章的的顺序进行排列的。所有的图均穿插于文章之中,或先文后图,或先图后文。对于其中异兽的安排也是如此,基本按照文中出现的顺序进行安排。如“西山经”中出现的肥遗,文中描述其“有蛇焉,六足四翼。 见则天下大旱”,在蒋本中则是先出现了插图,肥遗位于插图的下方。又如“东山经”出现的儵鳙,文中描述其“状如黄蛇,鱼翼,出入有光。见则其邑大旱”,则是先文后图。反观吴本,在排版上与蒋本有明显的不同,吴本是将《山海经》中的异兽进行分类,分出神、兽、鸟、虫、异域五种不同的类别,每种类别中异兽的则又是按照文本中出现的顺序排列。吴本在插图的开头进行了目录的编排,随后将图进行整理,并非像蒋本一样将图穿插在文中。例如上文提到的肥遗与儵鳙,可以明显看出二者的不同。
首先,在插图的构成上二者也存在着不小的差异。先看蒋本,可以明显看出对于背景有一定的描绘。这是其一大特点,也使得其与吴本产生明显的区别。对背景的描绘主要有两大功能:第一,丰富画面。若插图中单纯的出现异兽,未免稍显单薄,加上山川、湖海、草木等元素,则使得整个画面的观赏性提高,甚至具备了一定的故事性。如“北山经”中的鸣蛇,描述其“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 见则其邑大旱”,蒋本中将其放置在在山的右侧,与左侧的化蛇遥相呼应,似乎在观望对方下一步的举动,生动有趣(图2)。第二,背景的描绘同时也为读者指明了该种异兽的生存环境。如“东山经”出现的儵鳙,文中描述其“其状如黄蛇,鱼翼,出入有光。见则其邑大旱”,寥寥几笔,围绕在儵鳙前半身的光便显现出来,形象地体现了“出入有光”这一特点(图3)。只看文本或许不能知晓儵鳙的生存环境,但蒋本却描绘了儵鳙从山间洞穴出现的场景,间接告诉读者儵鳙的习性,让读者一目了然。然而对照文本的描述,可以发现这些是未提及的内容,这也是蒋本有别于其他版本的特点,即在刻绘时加入了画师自己独到的理解,是对《山海经》的“再创作”。
其次,蒋本采用的是一图多兽的形式,采用这种形式。首先在画面上可以使其更加完整,加上背景的描绘,展现给读者的是一幅内容丰富且信息量较大的画面。其次《山海经》文本的描述具有很强连贯性,通常由“山”或“水”引出“兽”“物”,再引出另一处“山”或“水”,尤其是在出现异兽的时候,往往是先对周遭环境进行描述,再带出生活在此处的异兽。如“东山经”所言:“又东南三百里……其中多薄鱼,其状如鳣鱼而一目,其音如欧,见则天下大旱”(图4)。是说东始山向东南三百里有山名为女烝,且此山未生长一草一木,石膏水便发源于此。石膏水中有很多薄鱼,形似黄鳝,但只长有一只眼睛,不时发出如人呕吐的声音。一旦发现这种鱼,便预示天下将有大旱出现。可以见得文本的描述逻辑性较强,且前后文关联较大,所以这种一图多兽的安排,使得读者在读图是也具有一定的连贯性,能够更好地与文字对照。
再看吴本,在绘制插图时并未有对背景等的描绘,而是单纯的对异兽进行了详尽的刻绘,且并非一图多兽,而是一图一兽的形式。诚然这样的插图格局使得画面不具有那么强的故事性,但仍是按照《山海经》文本的顺序进行排列的,所以在阅读的连续性上并不逊色于蒋本。
吴本这种进行目录编排、一图一兽的形式,使得刊本的科普性更强。一图一兽的形式就让图中描绘的异兽特征愈发明显,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异兽本身,更直观认识所描绘的异兽,加深了印象。如“东山经”中所及:“有鸟焉,其状如鸡而鼠毛。见则其邑大旱”。这是《山海经》中对于鼠的描写,对照吴本的图来看,可以看到吴本很好的描绘出了鼠的体貌特征:外形来看状如鸡,身上长满鼠毛,鼠的毛发相对于鸡的羽毛较硬且更短,画师用截断式的笔触来表现,使其与鸡的羽毛区分开来,更明显地体现出鼠的特征(图5)。蒋本由于一图多兽的缘故,在画面安排上必有主次之分,因此对于一些异兽的描绘则显得不那么精细,可以见得在蒋本的这幅图中画面中心是右上方的山神,鼠位于画面左侧,处于次要位置,描绘上略显含糊,在这一点上稍逊与吴本(图6)。
3.异兽造型风格
图像造型可以说是区分刊本间不同最直接也最明显的要素之一。由于版画具有较强的流通性,所以从不同刊本的图像造型可以看出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流行风格,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主流社会的审美取向。蒋本与吴本分属不同的时代,各自带有当时时代的特点,具体如下。
首先从异兽的形态来看,蒋本中对于异兽的描绘并不完全按照文本的描述绘制,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自己的想象,使得异兽整体的形态处于一种较为自由的状态。将较多的注意力放在对于异兽本身与画面中其他事物的配合上,追求整體感。反观吴本,则是完全对照文本中的描述来进行刻绘,并且刻绘相当严谨,可以说将《山海经》中的异兽完全还原了出来。例如“西次四经”中所及:“有鸟焉,其状如鹄而人面,蜼身犬尾,其名自号也。”(图7)。这里出现的怪鸟人面鸮,文中描述其“蜼身犬尾”,“蜼”在《山海经》中亦有记载,郭璞注曰:“蜼似猕猴,鼻露上向,尾四五尺,头有歧,苍黄色。”因此根据记载,蜼为长尾猴的一种,体型较大。据此“蜼身”应当是有四肢,而蒋本却将其描绘成双足。也正因为是蜼身,所以其身上应当是与猿类相同的较短的毛发,而在蒋本中将其描绘成类似羽毛的形状(图8)。
其次,从刻绘的线条上来看,蒋本用线粗犷有力,给人以豪放直爽之感。这种用线方法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古朴的意味。“中山经”中所言:“其状如蛇而四翼……见则其邑大旱”。因其“状如蛇”,所以蒋本在描绘时将其身上的鳞片也用线条刻绘出来,在其羽翼处还运用了点刻,以此来表现羽翼的质感。而吴本在用线上更加精致细微,笔法更加细腻,尤其是在排线上,十分整齐有序,装饰意味极强。同样是对鸣蛇的描绘,同样是点刻,吴本却将其运用在了对其背部鳞片的描绘,形象的体现出了其“蛇”的特点(图9-10)。
结语
综上所述,明清两代《山海经》版画无论是在版式、构图、造型风格方面均各有千秋,在同样的文字描述下,呈现出了迥然不同的版画作品,而这所传达出的则是不同时代审美趣味。
蒋本在其《山海经》的第一张图的右上角标有“素明刊”的字样,可以得知这是晚明的作品,而刘素明虽籍贯属于福建建安,但其画风却属于苏杭一代的版画风格。到了晚明,各地风格逐渐趋于统一,逐渐将景物的刻画作为画面重点。该版本注重对整体氛围的营造,力求打造出情景交融的场景式绘图,以景表意,不同异兽间的呼应与互动也生动盎然,因此这些异兽更具活力也更自由。而清代《山海经》中肖像式的构图则更多见,这种构图的形式使得插图逐渐脱离文本,独立性得到了加强,这样留给画师的发挥余地也就更大,同时也使得对个体的描绘更加细致,装饰性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展示出了与明代不同的表现形式。
参考文献:
[1]蒋应镐,武临父绘图,李文孝校.山海经(图绘全像).明万历二十五年刊行.
[2]仁和吴志伊注.增补绘像山海经广注.清乾隆五十一金阊书业堂藏版.
[3]郑振铎.中国古木刻画略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