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家笔下人物论通俗文学作品中“邪”的审美倾向
2021-08-04牛丽娜
牛丽娜
金庸笔下有一人物,虽非主角,却着墨不少,金庸将此人物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观众对这一形象也津津乐道,这就是《射雕英雄传》一书中人称“东邪”的黄药师。1983年版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一经播出,掀起了一阵追剧热潮。广大观众不仅记住了主角的名字,也牢牢记住了黄蓉的父亲黄药师,一位中年父亲形象。相比敦厚方正的郭靖,桃花岛主黄药师青衫玉面,风流儒雅,寡言少语,愤世嫉俗,但在女儿面前慈祥温和、百依百顺,是慈父的典范,然而黄药师明辨是非,杀佞臣贼子,助贤良忠义,表与里的偏差形成鲜明对比,加之老戏骨曾江的精湛表演,从人物性格上基本还原了书中人物全貌,颇具立体感,在观众中津津乐道。1983年版《射雕英雄传》还把黄药师单列出来,作为电视剧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名字就叫《东邪西毒》,既为电视连续剧剧情增色,也丰满了人物形象。
一、“邪”的起源及历史意义
来看一下《说文解字》对“邪”字的具体解释:邪,琅邪郡。从邑,牙声。金文大篆体写成:
清张玉书、陈廷敬等编纂的《康熙字典》对“邪”字的释义如下:
《广韵》似嗟切,《集韵》《韵会》《正韵》徐嗟切,音斜。《广韵》不正也。《正韵》奸思也,佞也。《易·乾卦》闲邪存其诚。《书·大禹谟》去邪勿疑。又《韵会》辟邪,兽名。又《唐韵》以遮切《集韵》《韵会》《正韵》余遮切,音耶。《说文》琅邪,郡名。又莫邪,劒名。吴大夫莫邪作宝剑,因名。又呼韩邪,匈奴王名。《前汉·宣帝纪》呼韩邪单于来朝。又若邪,水名。在越州会稽县。又胥邪,木名。《司马相如·上林赋》留落胥邪。《注》胥邪,似棕榈,皮可为索。又污邪,下地田也。《史记·滑稽传》污邪满车。又助语,又疑辞,经传俱作邪,俗作耶。又《集韵》羊诸切,音余。与馀同。《史记·历书》归邪於终。《注》邪,馀分也。终,闰月也。又《集韵》时遮切,音阇。瑞星名。《尚书·考灵曜》虚为秋,昴为冬期。隂气相左,德乃不邪。
今基本字义有五项,如下:
1.不正当,不正派:邪恶、邪念、邪说。
2.中医指引起疾病的环境因素:寒邪、风邪。
3.迷信的人指鬼神给予的灾祸:中(去声)邪。
4.妖异怪诞:邪魔、邪术。
5.古同“斜”。
江湖人物称黄药师为东邪,根据其为人处世,很显然取的是字义:不正当和邪魔,不是寻常读书人,做事我行我素,为当时礼教难容。人无完人,黄药师毛病一大堆,甚至性格极端,但人物更接烟火气,如邻家脾气执拗的大叔,心地善良,舐犊情深,深深打动读者,形象为广大观众喜爱,能够被读者接受,也就是普遍的心理认同感,这也是一种审美。
二、“邪”的审美历程与内涵
中国有一句俗语:“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个“坏”字在内涵上当然不是指品质上的败坏,而是一种青春期的叛逆,否则哪个女人也不会赌上自身的幸福,爱上一个品质恶劣的人,正如《射雕英雄传》中白驼山少主欧阳克就是一个典型的品质恶劣的例子,拈花惹草,风流成性,这也是黄蓉看不上他的原因之一。从哲学上说,世界上没有绝对意义的坏,坏是相对的且有多重含义:有本质上的坏,有行为举止的坏,还有指思想离经叛道、违背常理的坏。内心品质的败坏,除了恶魔别无他物,对于人来讲,心理状态取决于生长环境和长期的心理过程,其所做所为必然是心理历程长期积累的表现,所以很难从表象决定一个人是好人与否,岳不群、公孙止都是仪表堂堂,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过于追求名利导致谎话连篇,阴谋不断,单从相貌看,是很难作出准确判断的。行为举止的坏,如韦小宝、少年杨过。思想上的离经叛道,典型如黄药师、任我行,甚至包括黄蓉等。通常,这些类型又不是单纯存在于个体而是复合杂糅的,一般情况下,思想上离经叛道,思维决定意识,意识掌控行为,久而久之,说话做事难免会出格,为旁人所不容,被世人所不解,文学创作者又恰恰利用这一点发主角不敢言之言,去表达心声。
中国传统古典文学,尤其是演义小说,对立面的界限划分极其清晰,即黑白分明,正邪不两立,开篇即交代正派人物以谁为代表,邪派人物以谁为首,一以贯之,缺点就是使故事情节失去了曲折性,刻画人物平面化。在刻画人物时,也采取两极分化手法,正面人物几乎是没有缺点的“高大全”式人物,邪派人物残忍嗜杀,总之一句话,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否则无法为正派人士替天行道找到充分的理由。但随着社会阅历的逐渐增长,风物人情的点滴积累,对人物周遭事物的更深刻认识,开阔了文学创作者的视野,在刻画人物方面,从平面向立体转变,就逐渐摈弃了单纯下定义的手法,即非黑即白,开始侧重人物内心活动的描写,心理历程的点滴积累,由内及外地表现人物。古龙书中的主角就常是毛病满身,酗酒如命,斗殴赌博,典型的如《小李飞刀》中的李寻欢,《绝代双骄》中的小鱼儿等。金庸先生笔下的黄老邪,无疑是新派武侠文学人物中刻画得非常成功的经典角色之一。“东邪西毒”,辅之阴森的配乐,在心理上就觉得瘆人,视觉和听觉完美结合传递恐怖的信息。原著中对于黄老邪的出场还做了一定的笔墨渲染:一个青衫客,面部带着人皮面具,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1983年版《射雕英雄传》中,为更好地突出东邪的出场效果,在《东邪西毒》片头,让黄药师带着鬼脸面具与带着骷髅面具的西毒欧阳锋同时出场,搭配背景音乐鬼气森森,二者面具一红一白相得益彰,在心理状态上增加了观众对剧情的好奇感,从心理学角度讲,越害怕越好奇越想往后看,去寻找真相,去探寻东邪西毒是何许人也。
1983年版《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摘下面具,原来面目儒雅清俊,与武林传言中面目狰狞的恶魔形成鲜明对比,用恐怖的面具和儒雅的面孔进行直接对比,使反差更加鲜明。此人不仅武艺高超,且精通音乐易理,简直是学霸级的存在。凡读过《射雕英雄传》一书的人,若问他:你喜欢书中哪些人物?很多男性都会回答“黄药师”。说想成为郭靖的寥寥无几,甚至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也更倾向于“黄药师”做自己的恋爱对象,觉得有个性、有才能、懂浪漫,铁血柔情,非常酷,有文化、有儒雅之气,不过结婚对象又另当别论。在中国文学作品中,邪不完全等同于坏,它表现的是一种不为繁文缛节所牵绊的敢怒敢言,在人物形象上似乎为千夫所指,实则借这一文学人物的口为自己代言,直言不讳地说出创作者本身想表达而未公开或者不敢表达的思想,是真实情感的释放,畅所欲言,直陈利弊,酣畅淋漓。文学创作者通过经年累月的文化积淀与多角度的审美历程,把“邪”从一个贬义词转化成了一个褒义词,优秀的演员能够通过对原著的深入理解揣摩,准确演绎出书中角色性格,起到锦上添花之效。
三、古代诗人对“邪”的认知
古人眼中,知识分子若没有读书,求取功名,行止有悖常理,语言疯癫,就是外魔邪道。屈子在《涉江》中唱道: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衣怪异之服,做不为理解之事,这可能是古代知识分子中第一个“邪”的形象,同时期楚人眼中,有可能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走在大街上,可在后人眼中,丝毫没有损害三闾大夫的形象,反而使屈子形象在强烈的反差对比下更鲜明高大,即使一再遭遇贬谪,也没有损伤其忧国忧民的感情。言行荒诞,内心是赤子之心,愿投江以殉国家,也不愿转投他国,这才有了唐朝大诗人杜甫的千古名句:投诗赠汨罗。杜甫与李白在洛阳相识,相交深厚,老杜将李白比作屈子,不难看出李白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敢于大胆展示自己“邪”的一面的潇洒诗人,“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不正是李谪仙风流特异、放浪形骸的体现?“仰声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不正是诗仙傲视四海的磅礴心气吗?与屈原的“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是何等相似!
在他人眼中这些言行是离经叛道,也就是“邪”,但在诗人的认知中,这种离经叛道正好是自己渴望表达的心声。
四、结语
有血有肉,才是人生。正如尼采所说,古希腊人创造艺术是来源于内心的痛苦与冲突。不谋而合,“邪”的美是中国文学家通过自己塑造的某一特定人物实现对天性的释放,一扫封建背景下对行为的刻板规范与思想教条。通过“黄药师”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展现出一个既有谪仙太白的豪情壮志,又有陶潜的隐逸情怀的形象。通过一个“邪”字塑造了一个快意恩仇、无拘无束、畅游山水的非典型侠隐形象,一壶酒飘零四方,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