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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孤独开始

2021-08-03苗炜

意林原创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里屋米克哑巴

苗炜

我们今天聊一聊《心是孤独的猎手》,美国作家麦卡勒斯19岁开始构思、23岁时写出来的作品。麦卡勒斯原来也想学钢琴,上音乐学院,但她最后选择了写作。她的好几本小说,写的都是同一个主题:孤独。

“镇上有两个哑巴,他们总是在一起。每天清早,他们从住所出来,手挽手地走在去上班的路上。”

这是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开头的第一句话。两个哑巴,走在街上,他们去上班:走在前面的那个哑巴叫安东尼帕罗斯,是个胖子,在果品店工作,经常把一点糖果、香肠带回家;走在后面的那个哑巴叫辛格,在珠宝店工作,银器雕刻工,很安静的一份工作。两个哑巴没什么朋友,他们住在一起,白天工作,晚上弄点儿吃的,就这样过了十年。

这个小镇上的居民,经常看到这两个哑巴,忽然那个胖子安东尼,好像不太正常了,总是在公众场合撒尿,总是横冲直撞地冒犯别人。他无法控制自己,他被警察拘留过——很显然,他精神出问题了,变成了镇子上的一个危险因素。那该怎么办?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吧。他本来就是一个边缘人,现在把他彻底排除在外吧。胖子安东尼被送走了,哑巴辛格留在了镇子上。

哑巴辛格孤独一人,人们发现,这个哑巴挺好相处,于是有几个人总来找哑巴聊天,其中一个是年轻工人。年轻工人想聊什么呢?他要说的事情很简单:那些拥有工厂的百万富翁都是狗杂种,那些工人忙死忙活却吃不饱饭,这种不公平的现象要改变。工友们没工夫关心这些,他们会接受已成定局的命运,然后不再关心。所以,年轻工人会找哑巴来诉说心中的苦闷。

还有一个黑人医生也会来找哑巴辛格聊天。黑人医生有好几个孩子,但他们都不跟他住在一起,儿子跟他很疏远,闺女还时不时来看他,但是父女俩也没什么话说。他们保持沉默,其实也是在争吵,家里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着,其实就是在为某些事无声地争吵着。黑人医生认为,黑人目前的生活状态是不足取的,黑人应该更重视教育,还应该减少仇恨。黑人医生的主张没什么错,但他为什么不能跟儿女和谐相处呢?他每年都搞一个圣诞聚会,请一大堆黑人来聽他的演讲,但人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更关心自己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来找哑巴聊天的还有一个叫米克的小姑娘,十三四岁。她平常要上学,要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她喜欢音乐,想弹钢琴,还想着自己写一首歌。她把自己的生活做了一个划分:“外屋”和“里屋”。她要应付的诸多琐事是“外屋”,她内心回荡的音乐、她跟哑巴辛格所说的话,是“里屋”。只要“外屋”的东西不干扰“里屋”,生活就还可以应付。这个所谓的“里屋”,我们称之为内心世界或精神生活,一个人要有点儿精神生活才能对付这个残酷的世界。小说中让人心酸的不是年轻工人和黑人医生,让人心酸的是这个少女“里屋”的塌陷:米克家里发生了变故,欠房屋贷款,欠杂货店的钱,她要出去挣钱了,一个星期挣10块钱,10块钱可以买15只炸鸡,或者5双鞋,或者5条裙子。小姑娘发现自己的“里屋”要塌陷,就拼命地数数儿,墙纸上有几朵玫瑰,后院里有多少草叶。她要让数字占据自己的脑子,才不会去悲悼“里屋”的塌陷。然后她去工作,吃早饭,上班,回家,吃晚饭,睡觉,她没时间再去写歌。她想待在“里屋”,但这个“里屋”被锁在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少女米克“里屋”的塌陷,是这本小说里最让我心酸的部分。年轻工人和黑人医生,想把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儿,但没人关心工人运动和平权思想。同样,也没人关心一个少女的内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该去挣钱养家了。少女米克以后能不能买钢琴,能不能拥有自己的精神生活,谁也说不准。但是我们习惯于内心的坍塌,许多人的内心是荒芜的,应付眼前的生活就需要我们拼尽全力,在这样的情景下,很难保证我们有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

哑巴辛格每隔几个月就去精神病院看那个胖子哑巴安东尼帕罗斯。这两个人是相互支撑的关系,就像字母A一样,两边相互支撑着,才能在世间立足。胖哑巴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死了,这一下,哑巴辛格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他自杀了。小镇上找他聊天的人,瞬间都失去了倾诉的对象。他们要孤独下去了。

我们知道人工智能领域有一个图灵测试,就是想办法让电脑表现得像一个人。怎么才能像一个人呢?不是智力,也不是知识,科学家认为,与电脑相比,人更为情绪化、更为敏感。我们是人,说话的时候会情绪化,还很敏感,我们能预判对方会说什么,知道对话中的停顿意味着什么,懂得交流中的节奏感,这是我们优于电脑的地方,但我们的问题是,谁跟谁都谈不来,要找到交流默契还能支撑彼此的人,难。我们是非常孤独的,外界会摧毁我们的“里屋”,如果侥幸保留了一点儿内心世界,我们也很可能把这个“里屋”锁起来,自我封闭。

人是很孤独的,再深切的爱也难以改变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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