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匠
2011-05-14黄荣才
黄荣才
理发匠是个哑巴。大家就都叫他哑巴,叫了六十年了。
哑巴一出生就是哑巴。哑巴的父亲是个理发匠,哑巴从小就开始给父亲打下手,后来就子承父业,也当理发匠。哑巴的父亲老了,就在自己家里等待理发的人上门,哑巴则走村串户,当起流动的理发匠。后来哑巴的父亲死了,哑巴就不再外出,守着父亲留下的老屋,当理发匠。
哑巴每天天一亮,就烧开水,把两把开水壶灌满。把一个铝盆洗干净,竹椅也擦了几遍,刮胡子刀磨得锋利,掏耳勺、毛巾、香皂等用具摆得整整齐齐,然后就搬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等理发的人上门。哑巴理发的式样简单却很认真,理发时,不时后退两步仔细看看,然后靠前继续动手。
头发理完,有长胡子的,那就刮胡子。哑巴拿毛巾蘸上热水,打上香皂,用手擦起泡,捂在脸上,热热的,舒服,哑巴的手不动,等这份舒服劲过了,才慢慢擦,逐渐用力,把胡子捂热擦软了,拿出刮胡刀在一块皮上来回正反刷几遍,就是再次磨刀了。哑巴的手轻轻拉动,锋利的刮胡刀贴在脸上,刷刷地把胡子齐根刮掉,脸稍微有点麻酥酥,很舒服。掏耳朵是哑巴的另一绝,用把细长锋利的小刀在耳廓上走两遍,把外面的细毛刮了,刀尖探进去,轻轻一旋,在你感觉麻痒痒的时候,手已经缩回来,耳洞里的毛刮好了,然后换一头,用小勺子慢慢掏。
理完发,给钱的时候,你给一块哑巴也收,给两块哑巴也收,但不超过三块。有谁想多给点,哑巴脸涨得红红的,咿咿呀呀比划,坚决不收。哑巴以前理发,基本没有收过现金,半碗米,几个地瓜或者芋头,甚至一把青菜,哑巴都收,也不嫌少。也有人理完发,比划着说手头紧,先记着。哑巴点了点头,有谁难为情地多说两句,哑巴就笑眯眯地把你推出门,比划着该干活去了。到了年底,你随便给哑巴带米或者菜,柴火也行,这账就销了。哑巴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理完发,有人朝他竖着大拇指夸他,他会咿咿呀呀地也朝夸他的人竖起大拇指。
哑巴老了,到哑巴这儿理发的人越来越少了,毕竟哑巴理发的式样太简单,基本就是个桶圈或者平头。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老年人,照顾哑巴的生意,后来连老年人也基本不来了。有时候一个月理不了三个头,最后只剩下老张头还找哑巴理发。哑巴还是天天烧开水、洗铝盆、磨剃刀、刮胡子刀,把各种工具整整齐齐摆好,然后搬一张小凳子坐到门前。等不到人,哑巴的神情很落寞,见到人也不咿咿呀呀地打招呼了,经常自己一个人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雕塑一般。等到天黑,哑巴再一一把工具收起来。村干部告诉哑巴,村里把哑巴列为五保户,村干部知道哑巴不明白五保户、低保是什么意思,就用最简单直接的话告诉哑巴。哑巴点了点头。
哑巴还是天天准备好开水,摆好理发的各种工具,就等老张头来理发。尽管老张头一个多月才理一次发,不过就是老张头刚理完发的第二天,哑巴也是郑重其事地做好准备,好像随时有人来理发一样。老张头一到,哑巴从理发到刮胡子、掏耳朵,严肃认真,要摆弄上近两个小时。老张头不催不急,老人反正有时间,让哑巴尽兴摆弄。完了,掏出三块钱给哑巴,朝他竖起大拇指。哑巴咿咿呀呀,也朝老张头竖大拇指。老张头走后,哑巴就静静地坐在门口,把自己坐成一尊雕塑。
老张头死了,村里人说哑巴这回该收摊了,最后一个理发的人都没了。“反正他不用愁吃不用愁穿。再说年纪也大了。”村里人觉得哑巴没头发可理也没什么。不过,忙完老张头的丧事后,村里人发觉好几天没看到哑巴了,就去看了看。哑巴已经死了,哑巴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然后用刮胡子刀切开手腕的动脉,自杀死了,所有的理发工具摆得整整齐齐。
(青青芳草摘自《福建文学》2011年第6期图/刘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