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回忆于安澜先生

2021-08-02孔庆茂

大学书法 2021年4期
关键词:安澜中文系讲座

⊙ 孔庆茂

1982年我考上了河南大学(那时还叫河南师大,1984年恢复今名),河大是河南最好的大学,我上的又是河南大学专业最强的中文系。那时候河南大学全校22个教授,中文系就占了6个,仅次于历史系。于安澜先生是中文系教授中年龄最长的,但却精神矍铄。那时任访秋先生背已经驼得很厉害,高文先生走路很慢,挪着小碎步,而于安澜先生腰挺得很直,走路很稳健,眼窝深而有神,稍有点耳背,说话声音宏亮。

那个时候的大学生进入校园,感觉大学特别神圣,对于大学里的老师特别是那些满腹学问的老教授充满了崇拜仰慕之情。我们从各种介绍中得知他是范文澜先生的高足,又在燕京大学师从钱玄同、罗常培读研究生,便对先生的生平充满了好奇。

虽然像于安澜先生、任访秋先生这些老教授都已经退休,不再给本科生上课,但学校还经常会请他们来给学生做讲座,学生组织的一些活动,请老先生参加或作为顾问。我作为校学生会宣传干事,每次讲座前写海报、布置会场,为老师端茶倒水,都是我的工作。在这些工作中也多次和于安澜先生近距离接触,感受到老先生的魅力。第一次跟于先生谈话,他问我家是哪里的,我说是济源的,老先生立刻跟我讲王屋山、济渎庙,讲他的济源同学。他说的好多人事我完全不知道,但拉近了距离,感觉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一样。

1983年中文系几个学生发起成立一个大学生诗歌社团“羽帆诗社”,办一个油印的《羽帆诗刊》,于先生很高兴地为我们题写刊名,封面上于先生的题名,是我用双钩描摹下来刻在封面上的。我也刻过几期蜡版。后来得知,这个诗社竟然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在,走过将近40年的历程了。

那时候我们常请老教授利用晚上时间做讲座,有一次请于先生谈书法创作,实际上是请他当场写字。于先生的小篆很有名,我在《中国书法》杂志上看到过他的小篆作品。系里老师不仅把于先生的笔墨纸砚带来了,还带了他年轻时画的花鸟、山水画作,篆书、行书对联,还有他解放前出版的好几种专著,做一个小型展览。我们围绕在周围看他拈一支细长的笔,悬腕作铁线篆,老而弥坚,特别有古人之风。我看到他20世纪30年代的成名作《汉魏六朝韵谱》,是大字写刻的线装书,记得还有函套,我对线装书很入迷,这个印象经过近40年仍然很深刻。

大概是1985年秋天,于安澜先生请南京师范大学尉天池先生给我们做讲座,讲座海报和教室欢迎标语都是我布置的。晚上于先生偕尉天池先生过来。我那时已经准备考南京师大的研究生,知道尉天池的大名。那天的讲座最有趣,讲台上放了厚厚一大摞宣纸和一大碗墨,尉先生讲了一会儿,外套一脱,一手夹烟,一手挥动如椽大笔,开始狂草,双脚作马步站稳,口中念念有词,写完一张又一张,一张接一张不停地写,一晚上写了厚厚一大摞。于安澜先生就拄着拐杖,站在边上看着,同学们也站起身来围观。一直到结束,尉天池先生擦擦汗说:“这不是脑力劳动,简直是体力劳动。”于先生站了好长时间,丝毫没有疲惫之态,听了这话,爽朗笑出声来。

于先生从不写草书,只写楷书与小篆。他的小篆造诣颇深,但他从不自珍,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几乎全都有求必应,从不拒绝。我觉得自己名字写不好,请于先生给我写了名字,他在我拿的本子上写下我的名字,我临摹过好长时间。

1985年的暑假,我的两个高中老师到河大改高考试卷。一位老师新盖了房子,想请于安澜先生和高文先生写一幅字,挂在家里或做成匾额。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带两位老师到两位老教授家去求字。高文先生二话不说,按照老师的要求写了一幅隶书“小院春深”。到于先生家,于先生却不肯写这四个字,笑着摆摆手说:“小院春深,太俗气了,不好,不好。我给你写个‘和气致祥’吧。”一会就写好一幅工整的楷书,交给我们。我们来时在街边买了一个西瓜表达谢意,于先生却让家人把西瓜切开,一定要我们吃了再走。现在回想年轻时候冒失的举动,心里还会感觉不安。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对于年轻无知的大学生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家里有一些线装古籍,所以有的时候到老先生家去,会带上一两本古书去请教,有两次印象比较深。一次带我祖父小时候用的《论语章句》,在这本书朱子序的后面,可能是我祖父小的时候随意写的“淳熙四年×月×日”的字样,那时候自己很无知,看到这几个字,不知道这是抄的朱熹序中的落款,还以为这是宋代的书。于先生哈哈笑着给我讲,这就是清末的一本普通课本,根本不是什么宋版书。还有一次我拿着家里清代王尧衢的《古唐诗合解》,以前我曾问过好几个教古代文学的老师,都不知道,我便以为是很稀见的书。谁知道于先生一听书名,就把这个书作者、书的内容说得一清二楚。我也去问过华钟彦先生,两位老教授讲的大致都一样,才知道自己确实太孤陋寡闻了。于先生丝毫不嫌弃我们的无知,会经常给我们普及各方面的常识,让我们知道应该遵守的“规矩”。有一次我从十号楼出来,门口挂起中文系刚做的木匾,上面写“中国语言文学系”几个大字,我正好在门口看到于先生站在那里端详着这个匾,我跟于先生打个招呼,于先生说:“你看,这个木匾就是不懂规矩的。木制的牌匾,字要凸出来。石碑刻的字才要凹下去。棕色的底子,字不能用绿色,应该是黄字,或蓝底黄字,这样一点都不醒目。”听了这话,我才知道牌匾的基本规矩要求。后来到各个地方,牌匾看得多了,每每拿于先生的话来验证,果真是这样的。

于安澜 篆书 《处于树之》联

于安澜 篆书 《红花银燕》联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文革”前从北京有一封信寄给于先生,是请他参加教育部中国美术史教材的一个审订会议,但是中文系办公室的人以为这封信肯定是寄错人了,因为于先生是一个训诂学、音韵学家,跟美术没有什么关系。后来于先生看到信件,只淡淡地说了两句:“没寄错。我以前编过一些画史、画品的书,所以他们邀请我去参加教材的审订。”可见于先生的低调与淡泊。后来看到王伯敏先生的回忆文章,参加这次审订会的,还有傅抱石、潘天寿、伍蠡甫、俞剑华、曾昭燏等十几位专家,都是全国最顶尖的美术家。

我是后来工作之后才读到于先生的画史系列丛书的。他的《画论丛刊》齐白石题签,余绍宋、郑午昌作序,《画史丛书》潘天寿题签,《画品丛书》刘海粟题签。美术史家黄宾虹、俞剑华先生对《画论丛刊》的校勘之精给予极高的评价,由此可见这些著作的地位和影响,直到现在这几部书仍是中国美术史最权威的参考书。如果当年在大学时能够早点看到于先生的著作,向于先生请教一些有学术价值的问题,那该多好啊!每想到此,都会深深后悔当初的浅薄无知。

猜你喜欢

安澜中文系讲座
中文系何为?
读中文系的人
读中文系的人
加快黄河生态立法 守护“母亲河”健康安澜
黄振东作品
自以为是 弄巧成拙
打个盹,记事牢
文科生
都江堰安澜桥
书法基础讲座(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