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爱云二夹弦唱腔艺术特色初探

杨程怡

二夹弦是稀有的地方戏曲剧种，由曲牌体和板腔体有机结合而成，通过丰富完整的板式表现各种各样的情绪、风格，唱腔生动、活泼、朴实，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河南地区的二夹弦主要分布在开封。2008年6月，开封二夹弦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田爱云是开封二夹弦的主要奠基人和传承者，生于1941年，国家二级演员，曾任开封市二夹弦剧团团长。她不仅出演了许多经典剧目、创新了二夹弦传统唱腔，还为开封二夹弦的传播和推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一方面，在她的带领下，成立了二夹弦戏校和二夹弦实验剧团，培养了一批批二夹弦优秀演员。随着演员的成长，演出队伍的扩大，开封市二夹弦剧团的演出也在逐渐增多，其影响力也日渐扩大。而后，田爱云还带着学员们赴中国音乐学院进行演出。她为二夹弦的推广做出的一系列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在逐年有剧种消亡的今天，田爱云能有如此的勇气、如此的付出来保护、传承二夹弦，其身上坚韧不拔的精神着实令人敬佩；另一方面，早在2006年，田爱云已被中共河南省委宣传部、河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评为“河南省民间艺术杰出传承人”，作为传承人的她，见证了二夹弦的兴与衰，对二夹弦的推广做出了有益的尝试和务实的举措。因此，开封二夹弦被选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之后，田爱云也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近些年，国家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扶持下了巨大决心，应政府邀约，委派田爱云带着自己的剧团到乡下去演出，给老百姓们送去了久违的二夹弦剧目，赢得了观众的一阵阵欢呼声。开封二夹弦剧团在政府的支持下，在田爱云的带领下，发展之路将愈加光明。

田爱云的唱腔与演唱风格别具一格，自成“田派”。她大胆突破了二夹弦传统唱腔的程式性，从三方面对唱腔进行创新。

一、根据剧情发展及人物性格进行唱腔创新

在唱腔设计方面，田爱云并未完全遵循传统进行程式性套腔，而是根据剧情发展及人物性格特点进行创新。如新编历史剧《恩仇记》中的邓炳如，虽表面相貌堂堂但内心猥琐，因此在二夹弦传统【单北词】的基础上，加入了豫剧的【流水连板】、“呱嗒嘴”等新的元素进行创新。

谱例1①《恩仇记》选段

田爱云 唱

该段唱腔由传统【单北词】创新而来。【单北词】又叫【快北词】【二板北词】，一般承【双北词】，也可单独起板。以花旦运用得最多，小生偶尔可用。唱腔由上下句组成，每句唱腔后有一个过门，有时唱腔上句经变化后，过门可省略，也可移到下韵的前半句。一般上句落商、羽，下韵落宫，每句多由板上起唱，上韵偶尔起于眼。为了突出邓炳如内外不一的人物性格特征，推动剧情发展，田爱云一改往日传统唱法，将新的元素与传统【单北词】唱腔相结合，创作出一段既具二夹弦唱腔特点，又贴合人物的创新唱段。

其一，传统【单北词】上句落商，下句落宫，而此段前两句是上句落角。虽然谱例上句落商音，但从整个小节的比例来看，角音占据了7/8的时值，而商音只是轻轻带过，因此笔者用十六分音符来表示，实际是落角音。其下句与传统落音一样，落在宫上。从音乐角度分析，若落音为商，整个旋律听起来都十分稳定，不能很好地表达出邓炳如的表里不一。从人物角度来看，邓炳如此时十分心虚，落角能够使整个旋律听起来轻巧似悄悄话，更能体现人物性格。

其二，【单北词】上句多由板上起唱，偶尔起于眼。而这段唱腔几乎都起于眼上，与豫剧的【流水板】特点相同，其唱腔多是眼起板落，曲调较自由灵活。该唱腔的速度属于中速（=120），与【慢二八板】（=90～120）的速度基本一致。其结构与【流水连板】十分相似，即把【流水板】上、下句之间的连接过门全部省略，有时只保留下句第一分句后的连接过门，使上、下句紧紧连接在一起的唱法。②此唱段的连接过门全部省略，自然流畅，一气呵成。进而笔者认为，该唱腔借鉴了豫剧的【流水连板】，既为了突出邓炳如自认英俊潇洒的得意洋洋，给观众带来悠闲自得的飘飘然之感；又将曲调加入幽默诙谐的气氛，与闯祸之后的胆小怕事形成鲜明对比，暗藏讽刺意味。

其三，该唱腔融入“呱嗒嘴”的唱法，即没有旋律，类似于数板、数来宝，只有丑角、彩旦采用。但田爱云饰演的邓炳如是小生，之所以将这个唱法融入进去，笔者认为“呱嗒嘴”的运用使语气更加轻快，语调上扬，略有挑逗之意，更利于塑造邓炳如纨绔子弟的形象。

其四，这个唱段本是小生的唱腔，田爱云在此基础上，根据剧情表达的需要，将旦角的花腔唱法融入其中。花腔在唱腔中占有重要的结构地位，多运用假声演唱，起到修饰旋律的作用，善于表达强烈的感情，是闺门旦只有在愉快时方可使用的。③因此，将旦角的花腔运用其中，可以更好地展示出邓炳如贪图美色的性格特点，唱词之中略含挑逗之意。

综上所述，以上是田爱云根据剧情发展及人物性格进行的唱腔创新。

二、根据时代变迁进行板式创新

田爱云不仅在唱腔方面有所建树，在板式上也做出了一定的创新。二夹弦的传统【三板】与豫剧【飞板】较为相似，这容易使听众将两个剧种相混淆。于是，在田爱云和开封二夹弦剧团唱腔设计者高春喜的共同努力下，结合二夹弦音乐特点，创造出了新【三板】。笔者将传统【三板】、豫剧【飞板】以及新【三板】进行对比。

1.传统【三板】与豫剧【飞板】

其一，在音乐方面，两者有诸多相似之处。首先，在旋律方面，两者起腔过门的主干音基本一致，都由dol、si、fa、sol构成。其次，在节奏方面，都是无板无眼。相同的主干音与节奏很容易使听众将两个剧种混淆。

其二，从方言角度，因为二者都用河南方言，因此它们在演唱时，语调的抑扬顿挫基本一致，旋律的起伏以及润腔、装饰会显得格外熟悉。例如，普通话中的“话”和“问”在河南方言中转为上声，为了防止倒字，其旋律走向也都是上行大二度。由方言的一致性导致了旋律走向基本相同，这也是二夹弦【三板】和豫剧【飞板】相似的原因之一。

2.新【三板】

新【三板】改变了传统【三板】的无板无眼，形成了紧打慢唱的节奏形式，并运用【单北词】的骨干音和紧打慢唱的节奏结合而成。现将《高文举晋京》中的【单北词】与新【三板】并列对照，以作参考：

由此可以看出，新【三板】的新颖之处在于：

其一，在旋律上，新【三板】与传统【单北词】的骨干音基本相同，都以sol、la、dol为主，且前半部分的落音也基本一致，这显然是借鉴了【单北词】旋律。另一方面，“”这个旋律在豫剧【散板】中很少使用，由此，划分出了新【三板】与豫剧【飞板】的区别。

其二，在速度上，新【三板】形成了紧打慢唱的节奏形式。这既改变了传统【三板】的无板无眼，又与节奏平稳的传统【单北词】有所区别。除此之外，在调式方面，将传统【三板】的bB徵调改为新【三板】中的bB宫调。

其三，在落音上，新【三板】的落音与【单北词】一致。传统【三板】上句落羽，下句落徵，而新【三板】上句落商，下句落宫。

其四，在拖腔上，新【三板】的拖腔自由舒缓，装饰音较多，听起来婉转悠长。而传统【单北词】的拖腔短小且规范，音调平稳。

综上所述，新【三板】既结合传统二夹弦【单北词】的曲调基础，又形成紧打慢唱的独特节奏形式，与豫剧的【飞板】产生了明显的区别，创造出一个全新板式。

三、在二夹弦传统唱腔的基础上加入其他剧种的音调

田爱云在唱腔上的创新，最独特的一点是在二夹弦原有旋律的基础上，根据剧情和演唱的需要加入其他剧种的音调。其中，《莫愁女》中【捻子】的创新最为经典，此段吸收了评剧的音调。

谱例2④：《莫愁女》

田爱云 唱

这是田爱云演唱的小生唱段。首先，该唱腔保持传统【捻子】的特点：从句式结构上来看，四个“三月来”严格按照传统【捻子】上下句的结构，落音与过门也与传统【捻子】的落音完全一致，即两个上句分别落商和羽，下句落宫，过门使用了“”。

其创新之处在于【捻子】加入了评剧的音调。一方面，评剧音乐的风格相比于河北梆子则比较低沉婉转，而此段的音乐风格恰与评剧十分相似。传统【捻子】爽朗利落，近来有演员做了尝试性变化，尚可表现沉痛的感情。笔者认为，该唱腔是以田爱云为代表的尝试性创作。另一方面，传统【捻子】的速度为小快板或快板，一句唱词一口气唱下来，中间并无停顿。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田爱云开创式地将一个句子分成了两个小分句，笔者将传统【捻子】与创新的【捻子】作对比后发现：

一方面，传统【捻子】每句唱词一气呵成，并无分句拆分。而《莫愁女》是将“三月来”先唱出，再唱出后面相思的不同情形。从开始的睹物思人，到最后的相思成疾，四个“三月来”运用了排比，环环相扣，感情层层叠置，后一个要比前一个更加强烈，突出三个月的相思之苦。尤其是最后一句“愁”的下滑音，更表现了徐澄对莫愁思念至深。

另一方面，两个小分句的安排与评剧的小生【二六】十分相似。其一，评剧的小生【二六】每句由两个分句组成，由生行的主要人物演唱，而这段唱正是主人公徐澄的独唱唱段。其二，评剧的音区较低，且无太大跨度，基本都在“5˙——3”之间，而传统二夹弦的音区较高，音域跨度也较大，但这段【捻子】吸收了评剧的特点，旋律骨干音以sol、si、mi、re为主，音区降低，跨度缩小，更能表现出低沉的情绪。其三，【二六】板的特点是一板一眼，板后起唱，上句落商、角、羽，下句落宫、徵。笔者通过对比发现，之所以二夹弦能吸收评剧的音调，是因为二者的落音、节奏、起板以及音域等旋法十分相似，所以听起来也不突兀。这四句中，两个上句的“袖”和“影”分别落在了商和羽上，下句的“魂”和“病”则落在了宫上。近而，笔者认为此段【捻子】是结合了评剧小生【二六】板来进行创作的。

所以，田爱云对于唱腔的创新，遵循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原则，所创作出来的唱腔既不失二夹弦风格，又符合大众审美，既有对其他剧种的吸收，也有对人物性格和剧情发展的贴合，这也是开封二夹弦能够传承至今的重要原因所在。

通过对以上文献资料的梳理以及对二夹弦唱腔的分析，可以看出，田爱云作为开封二夹弦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为了将这个剧种传播得更远，在唱腔方面，她做出了突出贡献。在保留传统二夹弦艺术特色的基础上，大胆突破传统唱腔的程式性套腔，积极学习吸收与应用其他剧种的演唱方法、特色音调，创作出新的唱腔、板式和唱法，增强了二夹弦独特的音乐特点，与时俱进地传承和发展着这个剧种。未来，在以田爱云为代表的一些老艺人的带动之下，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以及各界戏迷们的持续关注下，二夹弦的发展道路会更加顺坦。

总之，不论是二夹弦，还是其他濒危剧种，作为中国戏曲学院的学子，我们都有责任有义务去关注、传承与保护它们。因为，它们不只是一个个剧种，更是传承下来的中国文化，保护它们，也是保护中国传统文化的多样性！

注释：

①④2019年7月20日，笔者根据田爱云演唱记谱，地点为开封市二夹弦博物馆。

②王基笑《豫剧唱腔音乐概论》，人民音乐出版社1980年版，第174页。

③尼树仁《二夹弦唱腔音乐初探》，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