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迷淮戏
2021-07-29李广荣
李广荣
说起淮戏,童年的印象总是抹杀不掉。记得故里老街在塘河边上,还没有真正唱戏的戏院。站在河边的码头上,常看河里徐徐驶来一条大木船,船头上插着一杆表示淮戏班子的小黄旗,还有刀枪棍棒什么的,船舱内有老人、妇女和小孩。船靠岸边,在老街的空地上,搭个棚子,用布一围,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把衣箱、道具、乐器抬上来,这就算是个剧场了。多少年来,水乡小镇来来去去的戏班子络绎不绝,演出还从不间断。四五岁时,大人们常牵着手,带我去看戏。我见台上青衫出,红袍进,白鼻子,大花脸,吱吱呀呀地唱,看乒乒乓乓地打,只觉得戏台上五彩缤纷非常热闹。
我还经常溜进戏院内,悄悄地立在旁边的过道上,目不转睛地看,台上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不放过。有时候站客太多,我人矮看不见,得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尽管脚痛头颈酸,照样是乐此不疲。有时动情时,还会忘乎所以地学起旦角的跷起兰花指,扭腰肢,甩水袖,学起小生抖动扇子的动作。戏剧场景中若有公堂,必定有差役,差役手中的牌匾则必有“肃静”“回避”字样。如此,日复一日,我这学龄前儿童,将这4个字倒熟记于心。这也算得终身难忘的启蒙教育。
上小学后开始识字,还唱歌、跳舞,对音乐、舞蹈的节奏旋律慢慢有了点感觉,再去看戏时,似乎看懂了点门道。清丽婉转、儒雅潇洒的扇子功,让我如痴如醉,培养了我对淮戏的爱好。几个小伙伴常常会素着脸,带着“身段”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有的清越可听,有的不堪入耳,彼此都拍手叫好,也没有人喝倒彩,赶你下台。经常忘词儿,大家七嘴八舌乱提醒,弄不好就搞成了个大合唱。那时候,老街上搞文娱踩街节目,撑湖船、挑花担子都少不了我这一个角色,曾几次化妆登场,常常博得阵阵掌声。
由于常看戏,我和淮戏班子的小孩混熟了,到后台去看戏是常事,经常在后台,耳濡目染,便学上了不少术语。例如:帽子叫“盔头”,胡子叫“口面”,野鸡毛叫“翎子”,老爷穿的衣服叫“蟒”,小生穿的叫“雪子”,青衣穿的叫“帔”,武生后面背的四面旗子叫“靠”等等。
也知道了什么叫“幕表戏”。那时候演的都是幕表戏, 就是演员上台时没有固定的台词,一边要考虑动作,一边又要现编唱词,还要合辙押韵。最令人叫绝的是,台上一个演员在唱,唱了一阵之后,该他下场了,然而,下面该出场的演员还没化好妆。这时,后台传来一声“马——后”(即慢一点儿),台上的演员心领神会,水袖一甩,回过身来,叫板、起腔,一唱又是一大段。直到后台一切准备就绪,传来一声“马——前”(即快一点儿),这才下场。对于幕表戏,乍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其实,任何事情都有它的诀窍,演员到台上现编唱词就有点铤而走险,万一卡壳岂不砸锅?其实他们每人都会许多固定的段子,这些段子,可以往各个戏上套。这种幕表连台本戏始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曾盛行一时。主要有《杨家将》《岳飞》《飞龙传》《日月圆》《安邦定国志》《封神榜》《七国志》《孟丽君》等。这些剧目大多根据历史传说和民间故事改编,有些剧目在流行演出中固定下来,成为后来淮剧的保留剧目。这些节目都保持着“草根”的底色,演的是群众喜闻乐见和期盼美德的节目,好戏连台,好评如潮。逼真传神,台上台下,情感互动,呼之欲出。戏里的风土人情,轻喜剧的韵致,至情至理的人性彰显,亦喜亦悲,亦庄亦谐,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都展现着民族传统伦理道德,浓缩了淳朴憨厚的水乡人安贫乐道的乡风民俗,以及用委婉、高亢、美丽的曲调淋漓尽致地进行爱国爱家的情感表白。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在离我家不远的街北头建起了人民剧场,横在街顶头,像座寺庙。这是当年老街的形象工程。演出大都在戏园内,四盏汽油灯打足了气,发出“嘶嘶”的声音,照得满园通亮。演出前一般都要“大闹台”,即锣鼓猛敲一气“急急风”,大概是为了吸引观众吧。
戏园外面就更热闹了,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摆糖摊子的、耷花牌的、押宝的、套圈的等等,一个接着一个,这帮人专门依附戏班子生活,长年跟着戏班跑,戏班到哪里他们到哪里,相互借人气,长期共存。
我的个子长高了,再也不能随大人免票进场看戏,没有钱,进不了门。看戏的诱惑却是与日俱增。每当夜阑人静,白天浮躁的心情也沉静下来,老街上弥漫着锣鼓声声,扳鼓咯咯。听到“台台台”的小锣声,知道天真活泼、心情愉快的少女,在村前屋后,吆鸡赶猪,穿针引线。听到“咣咣咣”的长锣声,估摸是气宇轩昂、神态端庄的官员在舒和平静的环境里,安祥闲适,镀步出场。当听到“嘣噔锵”干脆利落的节奏声,无疑是得胜将军在摆岀一副巍然屹立的“亮相”造型。在空荡荡老街上淮腔阵阵,悠扬得使人心驰神往。晚上还要做家庭作业,哪有时间去看戏?唯一的办法,就是待学习结束后,三五成群,闲荡到剧场去“拾大麦”。所谓“拾大麦”,就是剧场在散场前半小时,允许过往群众进场免费观看,虽然只看了个尾巴,但演员的阵容和水平也可以看出个大概,他们的姿势、神态、仪表、唱功都給人以无穷的回味和联想。